赛里木湖醒着
2016-11-23雨馨
雨馨
赛里木湖醒着,为等我,它一直不肯迷糊起眼睛,不肯说话,只让风把岸边的鹅卵石拍打得噼噼啪啪,赛里木湖醒着,我抓紧一束风,觅着微甜的花香,俯身一浪一浪的银光,听到它的合唱。
在湖的深处,风吹送一盘盘羽毛,还有银币,上好的碧玉,我把耳朵和手一同埋进花香,一朵朵野花,紫蓝,鹅黄,莹白,绯红,被雨后的光线雕琢得剔透,嗡嗡,嗡嗡,原来花香也会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被一只蜜蜂驮着,运送到明净万籁的晴空下。
此刻,我要是浑身长出一只只酒杯,该多好,每一只幸福的杯口都溢满花香,露珠和草原酿制的蜜。
就在近旁,花蕊簇拥成片,绵延成一派浩荡时,同伴索性席地而躺,风和云,花香的手指毫不犹豫地钻进他的衣领,袖口和呼吸,莫名的气流让他感觉身下软绵绵的一片,像梦中躺过的故乡的雪被子,找啊找,闭上眼睛找,最后彻底把自己交给一片草地再也不愿意醒来。
闭上眼睛,耳廓里自然会想起一路上遇见的黑天鹅、白天鹅怎样举起翅膀,踮起脚尖,一次次毫不犹豫地扑向风,扑向波光聚集的钻粒和麦芒。一朵云在头顶停下来,一动不动,我想起了昨天车上那位哈萨克姑娘,随口唱起的无比忧伤歌谣,“可爱的女儿啊,当你成年,你就要嫁到遥远的异乡,嫁到陌生的地方,一辈子也许也回不了家乡。”忧伤的哈萨克少女,彻夜弹奏的冬不拉,母亲站在炊烟里的面容,仿佛风一吹,就要沾在我的眉睫上,帮我把千万条湛蓝波光拧成小蛇,抛向湖面,跟着我,一路狂奔。
累了,停在野花以惊人的速度盛开并凋零处,听一滴露水的滑落,听一只小羊的呼唤,听一湖静谧就要溢满而出,就要流淌到我风尘仆仆的心。
只有在这样的湖边,才会发现你丢失过什么?
湖光举起的气流,一次次吹进一棵草的内心。我敞开身上唯一的绿外套,解散一头乌黑的长发,我要站在风里,岸边,任风,任湖光云色,透透彻彻地将我吹净,直到我的脸像湖边的任何一块石头一样光洁。
一次圣湖的洗礼,积雪融化的刺骨清泉足以洗得一双尘眸晶亮乌黑。如此,我更靠近了草原上的一切生灵,羊群的眼睛,草地的眼睛,山的眼睛,湖的眼睛,云的眼睛……
我满足极了, 赛里木湖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珍宝湖, 湖里什么都有, 无论你从多远的地方来, 经历过多么不幸的遭遇, 湖水都能治愈你的伤痛。真的, 它会告诉你—— 像牧羊人一样早起去湖边走走,对着漫天的云彩发呆, 或冲湖里扔几颗无足轻重的石头, 你会在鎏金织银的天边找到你的宫殿, 你得学会对一朵花微笑, 对一片云说再会, 对狼和野猪说行行好吧,别再叼走我们的小羊。 把最勤恳的劳作当成午餐, 把蒙古包外满天的星斗当成自己前世的亲人,你微笑的时候湖水也泛起柔波,你对着空空荡荡的山头呼啸说不定会喊来一阵滴滴答答的小雨……
哦,赛里木湖醒着,你发现了吗?我愿意在野花深处隐身,变成它们的一部分,草原和晴空的一部分,让我把头埋进风里,让每一棵草的晃动都成为我的晃动,让我像牛羊一样吮吸清凉的露水。
总觉得,赛里木湖是一件巨大的乐器,苍穹之下,无人弹奏,而这绝世的天籁之音只为大地上最后一颗眼泪,彻夜低诉。当我采到一棵玲珑剔透的蒲公英绒球如获至宝,鼓足腮帮一吹,天地都晃动起来,那些长着细柔纤足的种籽纵身飞离枝头,精灵般的它们在笑,在飞,在聚拢,在和我告别,在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
在赛里木湖,时间是柔软的,草地是柔软的,星星是果实状的。像山坡上,羊群奔跑过的线条,蒙古包上的线条,哈萨克孩童脸上的线条,夕阳慢慢在雪岭银杉上镀金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