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种表达
2016-11-23
1001种表达
毕飞宇曾在一所乡村小学就读。学校有块操场,三面围着土墙,那就是小飞宇的写作之地。他用大铁钉把父亲的名字写满土墙;还嫌不够,又用锨把写满操场。多年后毕成了作家,他说,那就是一种表达。孩子涂涂抹抹,老人喋喋不休,官员长篇大论,都是表达。我们小时候表达的方式受限,连作文都是统一套路,只好把喜怒哀乐刻在桌上,涂在墙上。或写个纸条别在前面女生发卡上,表示亲近;或课前黑板上画个漫像,表达对老师不怀好意的问候。厕所隔板上令人发指的“画作”,则是青春期的另类发泄。青春又是隐忍与羞涩的。一位成功人士捐助母校翻建校舍。钻进低矮、阴暗的旧宿舍后,他小心揭开过去睡过的旧席,用电筒辨认出几乎褪尽颜色的字迹:XX,我爱你。这5个字他从未表达过,一直压在身底下。
如今我们的表达,渠道已然太多。短信、微博、微信、跟帖,有能力的开公众号,撑不下去了就在朋友圈里混。张嘴可以发声,懒了给个表情包也行。文字萎缩了吗,写作消亡了吗,不会。即使最亲近的人,他们的情感交流也离不开文字之美。一位三年级小学生的诗:妈妈说我捡来的/我笑了笑/我不想说出一个秘密——怕妈妈伤心。我知道/爸爸姓万/哥哥姓万/我也姓万/只有妈妈姓姜。谁是捡来的/不说你也明白/嘘!我会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中。比起每天说一遍“我爱你”,还是不一样吧。自打读了柳宗元“独钓寒江雪”,而不是“独钓寒江鱼”;自打读了鲁迅“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而不是“两株都是枣树”,我们就进入文艺的启蒙。还有音乐、绘画……毕竟是文明人,表达竟如此丰富、空灵而意味无穷。可是我发现,眼下艺术家都在向语言家切换。是不是社会变得越来越粗鄙,跟艺术越来越疏离,而用语言表达更直接、更带劲、更过瘾?音乐人高晓松酒驾入狱那半年不知悟到了什么,加盟脱口秀口若悬河、大放异彩。舞蹈家金星,人们难得见到她的舞姿,主持访谈、真人秀却做得风生水起,从艺几十年的经历和人脉,包括德国佬汉斯的糗事,都快抖落干净。画家陈丹青更是快人快语,一副意见领袖的模样。他们都是我尊崇的偶像。我只是不愿看到大咖林立,艺术凋零。我怀念凡高,怀念肖思塔科维奇,怀念珂勒惠支,我没听他们说过什么,但感受并记住了他们艺术的表达,那代表了人类文明的高度。
表达的方式还有沉默。大家熟知的故事是国外一次“安慰”大赛:亲朋故去,如何去安慰才好?获金奖的是个女孩,她说的是“我陪她哭”。在不同的场景里,沉默表达着不同的态度,或认同,或嘲讽,或冷漠,或愤怒。在当前公共生活中,沉默太多了——但凡不妨碍自己,便把眼皮垂下。有人管这叫“平庸的恶”。有一种不平庸的沉默叫“无语”。看电视新闻时,我就常常无语。哦,那是因为耳障,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我还是能“看”到声音,见主播满脸堆笑,知道都是正能量,天晴无霾。
最激烈的表达是肢体。在日本酒店恣意放水的事,多数同胞都不赞同。某报评论,说这举动“不是理性爱国”。编辑客气了,应该把“理性”二字拿掉;编辑还太当真了,依我看不过是长时期循规蹈矩的成年人,没有机会放肆一把释放天性,寻了个“爱国”的名头发泄一回,罢了。人家也是自黑了一下,黑过就行了。
作家沈石溪当赤脚医生时,在橡胶林巡诊,被两头大象拦下了。大象悲鸣着用长鼻缠绕他、用巨足威胁他;惊恐中沈被象鼻推推搡搡进了密林中。原来它们的幼仔脚上扎了根长刺,求助这位背药箱的人。大象的表达方式太单一,它们着急时一定在埋怨:我都使出浑身解数了,你还弄不明白,人怎么这样笨!
还好我们不是大象,我们有1001种方式来表达。不过咱都不是孩子了,去卫生间、旅游点不要带笔;不买日本马桶盖也就罢了,别去拿水龙头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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