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士兵“杀人”事件

龚灿

3月的一个早晨，艾乐·阿扎里亚（Elor Azaria）被闯进房间的战友叫醒。有紧急情况。他匆忙披上衣服赶往现场。早上8点22分，他抵达希伯伦Tel Rumaida附近的一个路口，看到一名战友躺在地上，身上有一处刀伤，旁边是两名巴勒斯坦青年：其中一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另一人仰面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4米外，一把刀扔在地上。

20岁的阿扎里亚帮忙将受伤的战友抬到一个担架上。走了几米远，他将头盔交给战友。8点29分，他抬起抢瞄准躺在地上的巴勒斯坦年轻人的头部，血液汩汩流出。

这一幕被附近大楼楼顶的一名巴勒斯坦人拍下。当天早上，视频被上传到了社交网站Facebook上，同时传送给了路透社以及以色列人权组织B-Tselem。随后一场风暴来临。

这段视频让21岁的阿卜杜勒·法塔赫·谢里夫（Abdel Fattah al-Sharif）成为许多巴勒斯坦人眼中的英雄。自2015年9月巴勒斯坦爆发“刺杀起义”以来，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袭击发生，总共造成40多名以色列人以及约250名巴勒斯坦人死亡。只有很少的袭击事件会受到关注。

阿扎里亚和他的父母在法庭上

“他不是什么英雄”

谢里夫是名木匠，那天早上8点，他没有任何异样地离开家，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前往一个以色列军事检查站。他们揣着两把刀，捅伤了其中一名守卫的士兵。谢里夫试图逃跑，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腿。他蜷缩在地上，鲜血直流。不久，阿扎里亚用枪对准了他。

视频传到网上瞬时成为全球媒体关注的焦点，以色列国防军高层立即表态与这名士兵保持距离。“这不是以色列国防军的价值观，也不是犹太人的价值观。”国防军的一名发言人表示。国防部长摩西·亚阿隆穿着防雨外套站在议会大楼前说：“这名士兵犯了错，他不是什么英雄。”随后，阿扎里亚被捕。

以色列军方的意思是：毫无理由地杀人是不被允许的，军人必须遵守这些规则，否则他们不会比恐怖分子好到哪里去。以色列国防部划出了一条红线：这种行为不符合国家的规范。

但是国防部的举动并不代表民众的意愿。4月，包括西岸定居者在内的数千民众聚集在特拉维夫的拉宾广场，高举着“释放勇敢的士兵！”“死去的恐怖分子不能谋杀犹太人”的标语。电视节目主持人沙龙·加尔（Sharon Gal），自称是阿扎里亚家人的公关代表，上台发表演讲。“没有人可以责怪一名军人杀死一个可怕的恐怖分子。”他向拥挤的人群喊道。阿扎里亚的父亲查理·阿扎里亚接过话筒，大声叫道：“他是一个英雄！”拥挤的人群欢呼起来，并高呼着“阿拉伯人去死吧”。

这一刻清楚地表明，红线已经变得模糊。许多以色列人选择站在阿扎里亚一边，反对军方以及国际法。

成千上万的以色列人集会支持阿扎里亚

“最佳斗士”

被高速公路环绕的拉姆拉坐落在特拉维夫和耶路撒冷中间，因为监狱林立而出名。该区经济落后，五分之一的人口是阿拉伯人，阿扎里亚就在这里长大。

阿扎里亚的名字“Elor”意为“上帝之光”，是家里4个孩子中最小的。62岁的大卫·索瓦特是阿扎里亚家的老朋友，在他眼里，艾乐和善、有责任心、乐于助人。他的学习成绩不好，但是很受同学欢迎。

20世纪70年代，阿扎里亚一家响应“犹太复国主义理念”号召，从法国尼斯移民以色列。他们是米兹拉希犹太人，是起源于突尼斯的阿拉伯人后裔，不是来自欧洲的精英——这些欧洲移民至今仍在以色列的政治和经济领域占据领导地位。艾乐的父亲查理·阿扎里亚当了30年警察，艾乐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特种部队士兵，后来被陆军幼狮旅录取。2015年他被评为所在军营的“最佳斗士”。

“如果他有一个不同的姓氏，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索瓦特说。很多以色列人认为军队和特拉维夫的精英们将矛头对准他是不公平的。这起事件将以色列社会割裂开来，一半以上的以色列人认为阿扎里亚的行动是适当的，他消灭了一个恐怖分子，这有什么不好呢？底层士兵宣称与阿扎里亚站在一起。

阿扎里亚在雅法军事法庭接受审判，两个律师为他进行辩护，他被指控过失杀人，而不是谋杀。伊亚尔·贝瑟格里克（Eyal Besserglick）是一名刑事律师，出场费非常昂贵。作为一名退役军人，贝瑟格里克多年来为士兵进行辩护以应对军方的起诉。“我立刻意识到这名士兵需要我们的帮助。”

他的搭档伊兰·卡兹（Ilan Katz）解释阿扎里亚为何扣动扳机。这是保卫家园之举，阿扎里亚意识到躺在地上还在蠕动的恐怖分子流露出来的潜在威胁。他穿着一件夹克和毛衣，在这个季节显得很奇怪。“在他的衣服下面可能藏着一件爆炸背心。”卡兹说。

雅法的军事法庭里，军人、记者和阿扎里亚的家人挤坐在木椅子上，被告人坐在第一排，那是一个健壮的年轻小伙，穿着橄榄绿的制服，圆脸上一双棕色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父亲坐在他旁边，用手揽着儿子的肩膀。他的母亲坐在后面一排椅子上，抱着他的头不肯松手。

“恐怖分子还活着，他必须去死。”阿扎里亚开枪之后说了这句话，他的长官当时正在现场，并到庭作证。阿扎里亚的父亲查理直言不讳地道：“这个审判是不公正的，上面有人在操纵。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那些说谎者要竭尽一切让他成为一个罪人。”他含泪哽咽：“我送儿子去当兵难道就为了这个？”

内塔尼亚胡（右）和阿维格多·利伯曼

“政治自杀”

7月10日，公关代表沙龙·加尔发起了一项募捐活动，帮阿扎里亚筹集相关法律费用。捐赠100谢克尔（约合人民币175元）者将收到阿扎里亚一家写的一封感谢信，捐赠200谢克尔者还能得到一件T恤。捐赠额较高者将有机会与电视主持人沙龙·加尔面谈。不到24小时，他们就筹集到了40万谢克尔。

“现在，艾乐·阿扎里亚是所有以色列人的儿子。”以色列专栏作家内厄姆·巴尔内亚（Nahum Barnea）说。在这个国家，每个父亲母亲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以色列国防军手中，准备做出最大的牺牲。被哈马斯绑架的以色列士兵吉拉德·沙利特，曾一度被视为以色列之子。但是这一次，普遍的看法是一名军人成为体制本身的受害者。

这起事件引发的风暴已成为令总理内塔尼亚胡头痛的问题之一。在大选中投票给内塔尼亚胡的利库德集团的许多支持者都是阿扎里亚的支持者。

一些在野党力求从这次事件中捞些好处，声称军方对阿扎里亚是“不审而判”。右翼政党犹太家园党的领导人纳夫塔利·班纳特（Naftali Bennet）已在电话里跟阿扎里亚家人沟通过，并公开表示阿扎里亚一天都不该待在监狱里。右翼强硬派领导人、内塔尼亚胡的老对手阿维格多·利伯曼（Avigdor Lieberman）在庭审开始时则坐在法庭上。

虽然内塔尼亚胡最初谴责阿扎里亚的行为，并支持以色列国防军和国防部长，但很快他就改口，打电话给阿扎里亚的父亲表示很理解他的心情。

总理还背着当时的国防部长开始与利伯曼谈判。5月，利伯曼的右翼政党以色列家园党加入内塔尼亚胡的执政联盟。利伯曼，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作战经验、且对巴勒斯坦采取更强硬态度的政客，被任命为新的国防部长。“内塔尼亚胡是要利用利伯曼来打败以色列最古老的精英阵营——军队。”左翼媒体《国土报》如此评论。

离任时，被罢黜的国防部长摩西·亚阿隆（Moshe Yaalon）谈及以色列“在主要问题上缺乏道德导向”。媒体评论家却认为他在阿扎里亚事件中偏袒军方是“政治自杀”。

“年度人物”

希伯伦生活着600名犹太人定居者，近3000名以色列士兵驻扎在城里保护他们。老城区原来是巴勒斯坦人的生活中心，因为军事检查站的设立而凋零。定居者修筑水泥墙将街道拦截起来，其中许多地方不准巴勒斯坦人进入。他们的商店日渐冷清和萧条。

拍下谢里夫之死的巴勒斯坦人阿布·伊马德·夏穆西亚正生活在这这里。因为早年患有小儿麻痹症，他有轻微的跛足。他爬上邻居家的屋顶拍下的这段视频改变了他的生活。几年来，他陆续拍下家门前发生的事情。他的笔记本电脑里保存了无数视频，但从来没有像3月的视频那样引发那么大的争议。

他在院子前面安装了一个铁丝防护网，防止他人扔掷石头。犹太人定居者在他家门前示威，他的电话号码被公布在网上。有人打电话以死威胁。

7月下旬，阿扎里亚出现在法庭上。“你不能像在特拉维夫那样穿过希伯伦，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他说，“这里的弹药库总是装满武器。”他透露出来的信息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偶然，他们学会的是：暴力是正常的，如果他有罪，那么大家也是如此。阿扎里亚表示已经对以色列国防军的领导层完全失望，他成为替罪羊来替他们洗白。因为一段视频，“他们把我扔给狗来喂饱媒体和全世界”。

一份右翼杂志将其评为“年度人物”，并将其作为封面人物。“公众失去了对以色列国防军的信任，这现在已成为军队面临的最大威胁。”以色列国防军领导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