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灵光
2016-11-22赵天益
赵天益
村庄的灵光
赵天益
初夏日丽采桑葚
故乡中原广袤的大地上,每到初春与春夏之交的季节,有两种孩童们最喜欢的吃食,一个是三月的香椿,一个是五月的桑葚。
初夏五月,风和日丽,人们背部刚刚被微汗铺满,小姑娘们的花裙子刚刚穿出来炫耀,村庄里的孩童们就不在地面上打闹了。他们嘴里念叨着桑葚攀爬到桑树上。诗曰:“鸡鸣桑树颠。”我看,应该是“少年戏闹桑枝颠”才对。
初夏的风真是个撩拨人心的精灵,也撩拨得村庄里的桑树不再矜持。桑树平日里多静默呀,油光闪亮的叶子,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微风吹拂,是丝毫不为所动的,除非是稍大一些的风,才会沙沙作响。桑叶,这种常常和蚕配搭在一起的东西,几乎撑起了整个古代农耕文化,谁也不曾想到,它会成为人们的吃食。每临暖意融融的初夏,村庄上都会出现少年们一窝蜂似的抢食桑葚的热闹情景。
在微微夏风吹拂下,桑葚鼓胀着绛紫色的脸膛,一副满脸愤青的样子,似乎向这个世界发出质问:谁说桑叶是蚕的美食,我偏要证明给你们看:如果说桑叶是沉默的智者,桑葚则是叫板世界的叛逆者,每每迎来的是三五成群、喋喋不休的孩童少年。
有时候我想,每一位少年似乎都是一粒桑葚,鼓噪着满腹心事,占领世界的高端,娇艳欲滴地想要对这个世界表达什么。这却没有招来社会主流的关注。社会大部分群体,关注的都是桑叶的奉献,为古代农耕和纺织艺术品的默默付出。
或许初夏的风在为桑葚鸣不平。在无人问津的农庄角落里,一些桑树的五月,如下了一阵红雨。桑葚熟了,透着油光红亮的缤纷,先后一个个跌落下来,像赴一场寸断肝肠的约会。
我家对门庚林婶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桑树,碗口一般粗细。庚林婶三十多岁时丈夫早逝,她没有一蹶不振,村子里厚厚的尘土和灰暗的色调,也没能掩饰住她的美。她依然勇敢地绽放着自己的青春,把自己收拾得淡雅明艳,把两个儿子拉扯培养成人。岁月给这样一位女子带来多少冷嘲热讽,但她却一直向这个世界证明:俗世的飓风不曾摧残我的容颜,为了孩子,我会更加坚韧明丽,像自家院里桑树上的一粒娇艳欲滴的桑葚。
村东头栓柱叔家的后园里,也种了一棵桑树,足有合抱粗细。栓柱叔是解放战争中负伤的战斗英雄,战场上,一颗炮弹令他失去一只胳膊。栓柱叔空着一只袖管,天天在屋后的园子里忙碌着,浇水种菜,然后把卖菜的钱,默默捐献给偏远山区的贫困儿童,一声不响,像极了他家那棵老桑树。我见过栓柱叔的伤口,也像极了他家桑树上一粒粒艳红的桑葚,鲜红着,明媚着,似一簇燃烧的火苗。
我查过桑葚的属性,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氨基酸、花青素等多种人体所需的活性成分,能补肝肾不足和血虚精亏所致的头晕目眩、腰酸耳鸣、须发早白、失眠多梦等等。这些年来,医学科研人员又研制出一种有着保健作用的桑葚药酒。总之,它可以算作一味补品,通体宣扬着饱满的正能量。
我曾在家乡的桑树下凝望着一粒粒桑葚发呆:日光穿透桑叶,照在它那绛紫色的脸膛上,它们似乎在窃窃私语:为什么我们的脸上凝聚着紫气?只为让这个世界多一些和煦的阳光。
初夏日丽采桑葚,边吃边念叨:桑葚,桑葚,桑之精神!
春到田头野菜香
春雨,仿佛一把种子撒进泥土里,不几天,便有鹅黄嫩绿的草芽儿破土而出。我似乎已经闻到野菜的清香飘荡在家乡的河岸边、山坡上。你看,这儿一簇,那儿一丛,活泼泼,水灵灵,鲜嫩嫩。艾蒿、苜蓿、芹菜、苦菜、野菠菜和叫不上名字的野草野花,在春天的阳光下蓬勃地生长起来,绿油油的春意,伸展着,蔓延着,一夜之间,便占领了我们的村庄。连老屋墙头的石头缝里,也摇曳着绿色的希冀。
又是一年春风绿,岁月悠悠野菜香。沉睡在时光深处的那些挖野菜的情景,悄然循着这柔柔春风苏醒了,鲜活地舒展着枝叶,悠远的野菜香味,被风轻轻一挑,瞬间勾起了一缕缕隐含在舌尖上的乡愁。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到溪头荠菜花。”在野菜家族中,荠菜一直倍受青睐。民谚说:“吃了荠菜,百蔬不鲜。”我们家乡把荠菜叫荠荠菜,每年清明前后,正是青黄不接时期,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不再吃闲饭了,放学后自觉拎上竹篮,拿个小铲子,踩着松软的泥土,撒欢似的蹦跳着去挖野菜。在一片片碧绿得耀人眼目的野菜中,荠荠菜极好辨认,它枝头顶着一朵朵小白花,花色清幽素雅,仿佛楚楚动人的少女在风中舞蹈。杨柳风轻轻拂过,田头地畔一丛丛绿油油的荠菜摇曳多姿,似乎在伸手招呼着我们。我和小伙伴们高兴得如获至宝,不一会儿就挖满一篮子。这时,我们把竹篮放在地头,扯开嗓子唱起自己编的歌谣,快乐的歌声,感染得牧归的牛羊也不时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声。在那些物资匮乏的年代,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可是由于大自然无私的馈赠,让我们滋润饱满地品味了生活的无限乐趣。
母亲通常会把挖回的荠菜拿到井边淘洗干净,再放进开水锅里焯熟,沥干水分,加上盐、醋、姜、蒜等调料拌匀,一股清香迅疾溢满小院,那种无与伦比的香味儿让人垂涎欲滴。凉拌荠菜,清香爽口,真是百吃不厌。
心灵手巧的母亲,还变着花样把野菜和上面粉做荠菜煎饼吃。先把鲜嫩的荠菜清洗干净,然后切成细丝,放上鸡蛋和面粉,再加上切得极碎的葱花和盐、姜、蒜等调料,用筷子搅拌均匀就准备就绪了。平底锅里倒进少许油,等油热了,盛一勺荠菜面糊倒入锅里摊开,不一会儿,满屋子都是香气扑鼻的味儿。嫩绿焦脆的荠菜点缀在煎饼中,装在盘子里,煞是好看,我们都有点儿舍不得吃它了。
在农村,春天吃野菜缺不了野小蒜这道美味。有时我们上山挖回一篮子野小蒜,洗净切成段,与鲜红的辣椒一起在热油锅里爆炒,加上盐,淋几滴香油即成。小蒜叶子清翠欲滴,蒜瓣洁白如雪,点缀以红艳艳的辣椒丝儿,只那明艳的色彩,就叫人眼馋。吃到嘴里,辛、辣、鲜的味道,一齐沁入五脏六腑,一股田野的芬芳,让人数日口留余香。
因这些充饥果腹的野菜,我们生命中似乎也融入了野菜的气息。在那些生计艰难的岁月里,皆因有心灵手巧的母亲勤劳操持,精心打理,我们全家人才过得滋味深长。细细回味,岁月深处每一道野菜的清香味道,无不包含着母亲的不辍辛劳。
真想回到童年和母亲一起在田野里、山坡上挖野菜的时光,那温暖的阳光,和煦地照在脊背上,岁月是那般的安静、温馨、美好。
麻雀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在我看来,鸟类之中与人类最有缘份的,首推麻雀。房前屋后,院里墙外,麻雀与人不即不离。即使你身处逆境,“门前冷落车马稀”之际,麻雀照样登门:叽叽喳喳,免你寂寞;蹦蹦跳跳,逗你开心。如此仗义,毫不势利,这能不愧煞某些人吗!
别看麻雀其貌不扬,一无孔雀开屏之美,二无黄雀清脆歌喉,三无仙鹤翩翩舞姿,四无鹦哥讨好巧舌,可我对麻雀却情有独钟。
麻雀爱在檐下或墙洞里筑窝,与人同一个屋顶遮风避雨,朝夕相见,世代厮守,人雀两旺,共享太平。人们给它们送昵称“家雀”,可见关系何等亲密!
麻雀天性活泼,从来不知愁的滋味。一是好动。扑楞楞飞到东,扑楞楞飞到西,难得有个静下来的时候。就连在地上走,也不会斯斯文文走方步,而是双爪一齐蹦。人们常用“雀跃”二字形容得意忘形者,真是传神极了。二是爱闹。夏日午休,门窗洞开,麻雀便升堂入室来做不速之客,或觅食残渣剩饭,或窥人睡相酣态。吃饱了,叽叽喳喳,便唿地一下三五成群地飞去,真够淘气!
天有不测风云,雀有旦夕祸福。我们曾一度把麻雀列为“四害”之一,在那个年代打了一场灭雀大战。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少,挥旗舞帚,弹打网罗,敲锣击鼓,燃放鞭炮,敞开嗓门吆喝……就连屋顶和树上,也有人严阵以待。偌大个神州大地,不容麻雀有立爪之地。可怜的麻雀四处乱飞,疲于奔命,飞着飞着,竟有些老弱病残者,一头栽下来一命呜呼,真够惨的!
自那次大战麻雀之后,麻雀数量虽有锐减,害虫却陡然猖獗起来,庄稼树木连年遭灾。以万物之灵自居者,破坏了生物链,害雀如害己,受到严厉惩罚,真够蠢的!
有人解剖麻雀证实:只在庄稼收获的日子里,麻雀嗉囊中粮食较多。长年累月则以草籽害虫为食,实属功大于过。此外,麻雀还飞来飞去,给庄稼和果树授粉,担任着“红娘”角色,为大地丰收创造条件,更是功不可没。
最难能可贵的是,麻雀不计前嫌,与人相见泯恩仇,依然跟人亲热,好像以前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谚语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说:“麻雀虽小,宰相肚量。”
今日之麻雀,乃当年幸存者之后,寥落零丁,与生态平衡之所需相差甚远,理应倍加珍惜,促其繁衍。所幸当今欣逢盛世,麻雀时来运转,名正言顺地进入动物保护名单。近来,又有权威人士呼吁:对于动物,特别是益鸟益兽益虫,仅仅保护还不够,还要适当地给以福利待遇。对此,我举双手拥护!
神奇的野艾
在儿时的记忆里,多风而湿润的春天一过,黄河畔、邙山麓,便进入漫长的干旱季节。丘陵地带在热浪中沉重地喘息,惟有野艾在夏日流火里,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
野艾,也叫艾蒿,野生在田畔、沟道、荒坡、路边以及那些潮湿的河谷地带。黄河两岸广阔纵横的土地上,遍布着这种多年长的草本植物。小时候,我常约一群赤脚光背的小伙伴,满山坡满河滩地野跑。跑累了,玩腻了,便躺在柔软的草甸上滚爬嬉戏。此时,会立刻感到空气中流荡着清新的苦香。风顺着河谷舒卷地、自由自在地弥漫,大家不由得停止追逐,伸出小手掐一枝野艾,闻闻,会像第一次才发现似的叫出声来:呀,好香啊!这是和百花异草迥然不同的一种独具风流的苦香。于是,小伙伴们把它轻轻放在手中,珍爱地揉搓着,久久在野外徜徉,以至忘记了回家吃饭。
黄河岸边黄土地上的男人和女人,从百岁长者到没齿稚子,都和野艾有着相濡以沫的感情。他们祖祖辈辈,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与野艾有关的古老浓郁的风俗和那些充满神奇奥妙的事情。初夏的端午节,野艾才一尺来高,还带着春天的鲜嫩和水灵,细长的羽状叶片披一层银灰色丝毛,在微风中姗姗摇曳。黎明,爷爷便兴冲冲地从河畔拔来一束挂着露水的野艾,在我家门檐上方交叉悬挂起来,以驱祭五毒,共禳不祥。妈妈早早把我们叫起,清洗双目,每人耳缝间插一枝艾叶,还给妹妹脖颈间项链似的用五色彩线系一个香包,香包里装有五谷、艾叶诸物。老人们说,这样可以消灾除患,辟除害虫侵扰之灾。
黄土地上的人们以自己的民俗习风,倾注给野艾一种神圣而忠厚的笃爱。野艾燃烧的烟能驱蚊蝇,从五月起,农家便开始扎束艾绳,以对付那些厌恶的蚊虫。那艾烟袅袅地带着芳香,带着农家和谐袒露的夜话走进梦乡。野艾还可入药,农谚有“艾可配百方”之说。民间偏方以艾营血、暖宫、祛湿寒而著称。将艾叶晒干捣碎制成艾绒,中医针灸时用来治病。荒僻偏远、贫穷落后的黄土地上,古来缺医少药,农家便祖传盛行多种艾蒿秘方:小孩疝气、腹疼等症,用艾绒加上蒜泥在有关穴位炙疗。赤白痢疾,则用艾叶、生姜、红糖煎服医治,均能取得神效、也许是艾蒿的奇特功能,才使黄河两岸的人们赋予它一身毓秀精灵之气。
在大自然怀抱里,人们无论如何都难摆脱有形的或无形的羁绊。在漫长而艰难的岁月中,黄土地上的人们信奉神明:山神、河神、火神、财神、土地神们主宰着他们的灵魂。不能责怪他们的愚昧,这是历史的、社会的、文化的积淀。他们面朝黄土背对天,年年岁岁忠诚地开拓,忠诚地耕耘,忠诚地奉献,然后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在黄土地上忠诚地繁衍子嗣,一代接一代,万劫不衰。他们感恩黄河,感恩黄土地,视神明为神圣,含辛茹苦地拼搏着,全然不顾身后的荣荣辱辱,甚至不顾把沉重的历史包袱甩向明天。
六月的黄河岸边,长空青蓝透明,太阳开始火一般炙烤,庄稼干旱得几乎无望。这时,农民兄弟和他们的子孙,便到处捕捉金龟子。这是一种金绿色会飞的甲壳虫,在夏季田野里轰炸机般地飞舞,有时会在夜晚飞进农家。一旦把它捉住,就在月明星稀的夜间,把艾绒粘在它的背上点燃,然后放飞,任其翱翔上空。那金龟子因受着艾火煎熬,会没命地腾空而起,越飞越高,在空中留下一道火光。这艾绒点燃的火,人们叫“天火”。他们托金龟子向上苍传递神秘的“天火”信息:老天爷,慈悲慈悲受苦的人们吧,整个大地已经燃烧得无法生存,连不怕干旱的艾蒿都难以忍受了,乞求开恩下一场及时雨吧……古老纯厚的黄土地上的人们,就是如此往复传递着这无望与未卜的寄托,又是那样充实而顽强地活着。
漫长干旱的炎夏过去以后,便进入阴雨连绵的秋季。秋天的潮雾野马般在空中奔驰,显影似的映出广袤旷野上播种小麦的人们。野艾在这时开花了,蕴藉着伟大的厚爱和成熟,微微弯曲的枝头挤满细密而又小俏的米黄色花序,扩散着温馨的苦香,和着秋风唱着自己的恋歌和礼赞。这时,站在邙山之颠凝望大自然景观,会使你的视觉和心灵产生一种至高无上的愉悦,啊!田畔、荒坡、路边、河滩的那些野生野长的野艾花,是为着阔大而高贵的黄土地而开放的。繁衍在黄河岸边的一代又一代人,永恒不息地钟爱着那郁郁葱葱、随处可见的野艾蒿!
我常常思索,黄河的内涵包容着什么?西北风歌曲雄浑苍凉,悲壮中糅进温情,把人们的思想推向高远,又把情感思维拉在眼前。茫茫无垠的黄土地上,有着同黄土地一样颜色的人的群落。黄河,黄土地,黄色人种,浑然一体,铸成了中华多民族的基调,友善、和谐而又粲然。在博大精深的母亲河里,中华民族的光在熠熠闪烁,黄土高坡上的风在猎猎劲吹,炎黄后裔们所崇尚的伟大事业,不仅彪炳史册,还将昭示后世,永远轰轰烈烈,永远辉辉煌煌!
永远的香椿树
我特别喜欢吃香椿芽。
香椿树不像杨树那样笔直,而是有些弯曲,弯得苍劲有力,即使树皮裂开了,都不会折断,给人一种不屈的形象。它也不像柳树那样下垂,而是向上生长,令人感到一种执着的力量。
刚摘下来的嫩绿香椿芽,用开水那么轻轻一焯,只需放些盐和香油,顿时,香味儿就溢了出来。或者把香椿芽切碎,拌上鸡蛋清儿,在吱吱冒油、淋过油的葱花的热锅里,翻上几个跟斗儿,煎成金黄、淡绿相间的坨子,煞是好看,又是上好的美味。在我们家乡的村庄上,到处都生长着香椿树,每年春天,等到香椿树上的芽长到寸把长的时候,乡亲们就把嫩芽掐下来,当作下饭的菜肴。
现在,我们居住的边城每到春天,市场上也出售从外地运来的香椿芽。但那些香椿芽掰下来许久,已经发蔫了,没有刚掰下的那种水灵,吃起来也索然无味。遥想在童年的家乡吃香椿芽的情景和美味,不由得忆起老耿大伯……
老耿大伯住在我家后街的一个农家小院里,靠种地为生,老两口和儿子、儿媳一年四季,在几亩薄田里摸爬滚打。他家后院种了两棵香椿树,每到春天香椿芽刚刚发出来的时候,老耿大柏便把梯子往树上一搭,一枝一枝地把香椿芽掰下来,然后用细麻绳捆成小捆,和老伴分头送到前后两条街的每家每户,让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尝尝鲜,大家都心怀感激地称他是“耿善人”。
不几天,耿大伯家的香椿树像被剃了光头似的,紫红色的枝干上,露出断裂的白痕,像一只只含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注视着人们。但是,到了秋天,香椿树的叶子还是顽强地长全了。不过却明显没有杨树叶、柳树叶那样健壮,大小不一,厚薄不齐,只要一经雨露,便纷纷凋零。冬天的夜晚,狂风呼啸,香椿树独自伫立在皑皑白雪之中。令人惊喜的是寒冬一过,一到春天,那光秃秃的香椿树上又吐出了嫩芽。
那年春天我回到故乡,去看望儿时就很崇敬的老耿大伯,买了一捆啤酒送他,他感动地眼含泪花跟我说:“让你破费了,啤酒不禁喝,还是白酒实惠。”后来才知道他儿子前几年在一起拖拉机事故中丧生,老伴经不起这沉重的打击,不久也离开人世。儿媳撇下小孙女改嫁他乡,只有老耿大伯艰难地抚养着孙女上学。
第二天一大早,耿大伯送我一把第一茬香椿芽,一再说,这是他让孙女从树上刚掰下来的。眼望着初春的香椿芽,翠绿水灵,鲜嫩喷香,我真的感动极了。临走时,他嗫嚅地说请我帮他写个五保户申请,并顺手把身份证递给我。当时我惊住了,连手上的那把香椿芽也不由自主地掉落在地上。
他已经六十八岁了,一个那么瘦小的老头,仍在不停地劳动,供养着上学的小孙女。多少年来,无情的岁月薅光了他的头发,镌刻了他脸上的皱纹,粗糙了他那弯曲的双手。人生如水,一去不返,时光老人与他生命的烛光同步,渐行渐远……
他帮我捡起掉在地上的香椿芽。我真的不敢相信,在我品尝这美味时,是在享受大自然的赐予,还是在咀嚼老耿大伯人生的酸甜苦辣。
一年又一年,香椿树秃了再繁,叶落了又生。春夏秋冬,周而复始,那屡遭蹂躏的香椿树,却永远保持着不屈的形象,永远在积蓄执着的力量,永远都有一股春风吹又生的活力。而老耿大伯,不就是这样一棵执着、坚强生长的香椿树吗?
责任编辑刘永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