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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秋原:欲仗精诚挽陆沉

2016-11-21贾亦斌

书屋 2016年10期
关键词:台独

非有闲情事舞文,求真淑世是灵根。

不堪骨肉长冰炭,欲仗精诚挽陆沉。

故国归游逢旧雨,细谈治乱喜同心。

集思广益长安策,天下为公四海欣!

——题记:胡秋原《和贾亦斌》

我与胡秋原(1910—2004)先生相识于战时重庆。那是1944年的一天,我们在国学大师熊十力先生家里不期而遇。经熊先生介绍方知,秋原兄十五岁报考武昌大学(今武汉大学)时的作文试卷,就是熊先生批阅并一举成为武大当年的“状元卷”。从此,我们相交相知数十载,莫逆于心。

秋原兄幼承家学,少年得志,十四五岁即开始发表文章,二十二岁就以“自由人”参加文艺自由论战而蜚声上海文坛乃至中国文坛,成为当年鲁迅先生笔下的“第三种人”。在长达八十年的笔耕生涯中,他著作等身,达三千万言,内容涉及政治、哲学、历史和文化各个领域,名噪海内外。

其实,我们的神交可远溯到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九·一八”事变发生,秋原兄愤然放弃在日本早稻田大学学业,留沪以文笔作刀枪,投身抗日宣传。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主编的那份声援十九路军“一·二八”抗战的《抗日战争号外》,读后让人浑身热血沸腾。受其抗战檄文的影响,“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我即主动请缨率部驰援,在浴血奋战中重创日军。

关于秋原兄的传记,可谓两岸互补,相得益彰。先是台湾作家张漱涵女士所写胡秋原的“半生风云录”——《直心巨笔一书生》,后为大陆作家裴高才先生撰写的《胡秋原全传》。即将推出的裴高才新作《从抗战“巨笔”到台海“破冰”人——胡秋原传》,首先从传主“耕读传家”的家训破题,叙介其求学、流亡、笔舌生涯与议场岁月,生动地刻画了人物鲜明的个性与气质,反映了他八十年间对国家民族始终不渝的爱心、忧心、苦心和诚心,艺术地再现了胡秋原这位爱国学者、教授与作家的立德、立功与立言的卓异历程。

有意思的是,秋原兄学贯古今中西,先后就读于武汉大学、复旦大学、日本早稻田大学与大英博物馆,却均是半途而废,未获一纸高校文凭。可是,他又曾出任复旦大学、暨南大学、台师大与世新大学等多所高校教授,以及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员。生平历任《读书杂志》并神州国光社总编辑,国民参政员、《中央日报》副总主笔、国民党资深“立委”、《香港时报》主笔、《中华杂志》发行人与“中国统一联盟”名誉主席等,曾被美国传记学会列入《国际著名领袖人名录》。我最钦佩的是,他毕生始终信守“人格、民族和学问三大尊严”,在他身上,不仅有博大精深的学问,而且继承和发扬了知识分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优良传统精神。相交多年,他给我印象最深的主要表现在:第一,他是一个真正爱国者,坚决反对日本和其他帝国主义,愈挫愈勇,百折不挠;第二,他是台湾岛内首倡祖国统一的人,冒险犯难,老而弥坚;第三,他对中华民族文化有深邃的研究,而且提出深受国内外重视的“超越论”(超越西化、超越俄化、超越传统)。

传主热爱祖国,关心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坚决反对帝国主义任何形式的侵略,是贯穿于裴著的突出主题。作为一介书生,对关乎损害国家民族利益的大事,他总是不顾个人利禄安危,挺身而出,大声疾呼。其爱国之切,忧国之深,谋国之忠,常有催人泪下难以自已者。难怪邓颖超同志生前称赞他是“一位具有民族自尊心的爱国学者”。

书中披露,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胡秋原即主张抗日救国。1928年,他年仅十八岁在沪出版的处女作《日本侵略下之满蒙》,就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的狼子野心。“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后,他参与发起组织了“中国著作者抗日联合会”,起草了著名的《中国著作者为日军进攻上海屠杀民众宣言》,号召“全国民众武装起来,一致抗日”。当时云集上海的文化界名流几乎都在该宣言上签了名。不久,上海被迫停战,他即参加“福建事变”并出任“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文化部主任”,继续反蒋抗日,失败后负笈英伦。l934年末,应第三国际中国代表团之邀,在莫斯科担任《救国日报》、《全民月刊》编辑,当时他与中共党员相处甚好,但在看到有的苏联地图竟将外蒙古划入其版图,甚为反感,因而离苏去美。他旅美期间,得知“七七”事变发生,全面抗战开始,他为之激动万分,兴奋地宣布:“我等待的一天已经到了!”立即动身返国,投身抗日洪流,并赋诗明志:“敌强难免千回败,胜利当于最后求”,表达了对持久抗战必胜的决心和信心。回国后揭橥“巩固统一,抗日到底”,为团结抗战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早在陪都重庆时,我曾见证了秋原兄的壮举。那时,他身兼参政员、《中央日报》副总主笔等要职,又在蒋介石的文胆陈布雷身边工作,他完全可以平步青云。可是,当他得知1945年春美、英、苏三国签订了《雅尔塔密约》,其中有关外蒙古和东北的条款严重损害了中国领土主权完整;其后苏联政府与国民党政府签订《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又将这些条件强加给中国后,他非常气愤,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与责任感,立即上书国民党最高当局,痛陈其危害,力主“此约万不可定”。同时,以个人名义发表《参政员胡秋原对中苏谈判之声明》,呼吁民众共同反对。他甚至致信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指出美国不应为自己的利益而“牺牲中国领土主权之完整”,并在面见赫尔利时,义正辞严驳斥其无理指责,使赫尔利不得不承认他遇到了“罕见的勇者”。所有这些,使蒋介石极为震怒,下令撤除胡秋原的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和《中央日报》副总主笔职务。秋原兄为了爱国横遭无情打击,而愈挫愈奋,继续进行斗争。他真不愧是一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

迁居台湾后,尽管他的有些主张与我们相左,但他旗帜鲜明地反对“台独”,不遗余力地推进祖国统一,赢得了海内外中国人的尊敬。1988年春,他在台揭露和痛斥“台独”的卖国行径的基础上,发起组织“中国统一联盟”,并被推选为名誉主席。同年秋,他毅然冲破台湾当局长期以来的禁令,公开前来大陆参观访问,成为台湾知名人士倡导两岸统一的第一人,在海内外引起了巨大反响,掀起了一股“胡秋原旋风”。在大陆访问期间,他受到当时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及各界人士、各地群众的热烈欢迎。我也得有机会与老友朝夕相处一个多月,促膝谈心,获益良多。最使我感动的是我陪同他访问北京大学,他向师生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当他谈到中国统一问题时说:“大陆在极短时间内,能制造原子弹、氢弹和使卫星上天,说明中国人能强;台湾经济建设,也为时不久即能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说明中国人能富。如果我们中国能够统一,就很快可以富强起来!”话音一落,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我也激动得热泪盈眶。此情此景,至今难忘。当他在大陆参观访问完毕回台湾时,我与他依依不舍,写了《海峡精禽赤子心》一律送别,期盼“神州能‘超越”。

对于他的“破冰”前行,两岸主张和平统一者莫不欢欣鼓舞,而“台独”分子却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甚至有人扬言要对他处以“死刑”,李登辉之流也声称要予以“法办”,但在国内外正义舆论压力下,最后“无法可办”,以开除国民党党籍和“限制两年不得离境”了之。我在送别秋原兄后,无时不以他的健康和安全为念。正在此时,就收到他亲笔写的一张条幅,上面书有一首和我的七律诗,表达其“不堪骨肉长冰炭,集思广益长安策”的心系祖国统一的迫切愿望,以及坦荡无私的崇高精神境界,读后感佩无已。

值得一提的是,他在被台湾当局限制不准出境期限刚满,竟又以老病之身再次前来大陆访问。到京不久,因新、旧病并发,住进协和医院治疗。卧病期间他仍念念不忘祖国统一工作,医护人员与亲友见此情况,无不为之感动。没想到,他病愈后我再次欢送他回台湾,竟成永别。

在他晚年最后岁月的十年间,我们经常电信往返,鸿雁传书,倾吐心曲,遥相呼应。曾几何时,我主编的《论“台独”》一书(团结出版社1993年版)在京出版,台湾朋友闻讯后即将该书在台出版,并由秋原兄亲自拨冗作序。他在序言着重指出:“目前‘台独的宣传甚多,批判‘台独之书似以贾先生此著最为系统。……贾先生书中所说事实,我想有好多是此处本省人、外省人所不知的。知道以后,必不容少数不肖之徒自甘堕落,出卖台湾,以求个人荣利,贻祖宗和二千万台湾人以万世之羞。现在海峡学术出版社将此书在台重印,必能使此处爱国爱乡之人皆能了解‘台独的真相,也必能坚决地与‘台独进行斗争。”

记得在中国人民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和台湾光复五十周年之际,海内外专家学者数百人聚首北京民革中央礼堂,出席“胡秋原学术思想研讨会”暨《中华心——胡秋原政治文艺哲学文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首发式。我受民革中央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李沛瑶先生委托,在会上作了题为《开展两岸学术交流,促进祖国统一大业》的发言,后收入1996年两岸分别出版的论文集《志业中华——胡秋原学术思想研究论文集》与《胡秋原学术思想研究》。

我与裴高才先生相识的机缘,是先阅其文后见其人。那是1995年秋,我看到《团结报》副刊上发表的裴先生所写书评:《爱心·忧心·诚心——胡秋原著〈中华心〉赏析》后,非常兴奋,当即将该报电传给彼岸的秋原兄。他在电话中告诉我:“裴先生是我们湖北老乡,还是我的黄陂小同乡。”稍后,我又通读了高才先生的长篇专著《田长霖传奇》,倍感亲切。顿时,我们父子分别与田永谦、田长霖父子的过往,仿佛历历在目。

接下来,裴先生携《胡秋原传》书稿来京请我作序,予也不文,实不敢言序。但我作为秋原兄的老友,素以良师益友事之,敬其人而爱其文,并有感于裴先生为创作此传,多年不辞辛劳,行走于海峡两岸,搜寻原始档案,并认真考订,三易其稿。故我不揣浅陋,就我所知,略抒所感,表达对秋原兄的深切怀念和对作者诚挚的谢意!

总而言之,我们可以把这部《胡秋原传》当作“海归”学人文章报国的真史来读。该书对于指导青少年了解历史,以史为鉴,追求人格、国格与学问的统一,颇具参考价值;对于弘扬我国知识分子爱国优良传统,促进两岸文化交流,以求早日实现祖国和平统一,亦具有现实意义。

掩卷沉思,秋原兄的身影仿佛在我眼前浮现,我悼念他远行的一首挽诗不禁脱口而出。诗云:

结识故乡数十春,私情公谊日俱深。

同参抗战流汗血,齐补金瓯献殷勤。

一身正气向兄学,两袖清风带我行。

半夜醒来惊噩梦,内心如捣泪满襟。

(裴高才:《从抗战“巨笔”到台海“破冰”人——胡秋原传》,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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