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序跋两则
2016-11-21唐浩明
一、《唐浩明作品典藏系列》总序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开始动笔创作历史小说。从那以后,写作便成为我生活中一个极为重要的内容,几乎占据业余时间的全部。不知不觉间,三十年就这么过去了,真有点杜甫所说的“丹青不知老将至”的味道。偶尔回头一望,过去的岁月,如同逝水飘烟,一片迷离,幸而有这些文字,仿佛能告诉自己这一路是如何走过来的。
三十年来,我的写作主要在两个领域:一是长篇历史小说,一是“评点曾国藩”系列。
三部历史长篇《曾国藩》《杨度》《张之洞》花费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为什么要写历史小说?若要找源头,可以追溯到酷爱读书的少年时代:先是在书摊边租看《三国演义》连环画,后来是去图书馆借阅原著。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认为那是天底下最好的书。若干年后,当我无意间走进晚清,走进那个三千年一大变局中,内心里有许多冲动,有许多话要说。当思考采用何种方式来表达时,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三国演义》,三部历史小说就这样产生了。要说宿命,这就是宿命。历史有许多种表述方式,用文学方式来述说历史,依旧为今天的中国人所喜爱。这三部历史长篇多年来不断重印,说明的正是这个事实。
时光到了二十一世纪。伴随着新世纪的到来,中国文化界有一个很突出的亮点,那就是勃兴于民间的国学热。曾国藩被公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最后一位代表,他在新世纪被重视,应该是国学热中的必然现象。小说《曾国藩》得到持续的关注,曾氏这个人物,也引起全社会的浓厚兴趣。国内书店书摊上充斥着各色各样的关于曾氏的书籍。这些书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书越多,历史上的那个曾国藩反而变得越模糊。作为当代重提曾氏的“始作俑者”,我有一种正本清源的义务感。我决定放下历史小说的创作,一心研究曾国藩。值得庆幸的是,曾氏给后人留下一千多万言文字,为今人深入研究他提供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我熟悉这些资料,想借助对这些资料的研究,让世人了解一个真实的曾国藩,也希望借助对这个传统文化标本的解剖,来帮助寻常百姓形象地感知我们的国学,于是就有了“评点曾国藩”系列。这件事情做下来,便又耗去十五年光阴。
从去年下半年起,我开始修订我的历史小说。现在交给广东人民出版社的《曾国藩》,便是这个修订本。这是该书问世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修订。这次修订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在评点的过程中,我对这个历史人物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基于这种认识,我对小说某些章节做了相应修改。二是增加了一些能生动体现曾氏性格的真实故事。三是文字上的提炼、加工与修缮等。受时间的限制,另外两部长篇这次来不及修订,仍以原貌再版。
在写历史小说与评点的空隙中,我也写过一些散文随笔,一部分是应报刊之约而写,一部分则是关于我的小说主人公的专题演讲稿。这次结集为《冷月孤灯·静远楼读史》,也是这些文章第一次结集出版。
感谢广东人民出版社,感谢老朋友向继东兄,没有他们的盛情,就不会有这套作品集,也不会有散篇文章的汇编成书。
是为序。
二、《冷月孤灯》跋:孤冷是一种意境
静谧的夜晚,窗外一弯冷月,室内一盏孤灯,有一个人在伏案写作。三十多年来,我仿佛定格在这样的时空中。
世人都喜欢热闹,不喜欢孤冷。其实,孤冷也未必不好。孤,让人心思专注;冷,使人精神凝聚。这种氛围,特别适宜于思考与创作。我读太史公报任安书:“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韩非囚秦《说难》《孤愤》……”中华民族那些不朽的典籍,岂不都产生在孤冷之中?至于冷月孤灯,则更是一种美好的意境。望着冷月,我常常会想起阿拉伯世界对月亮的特殊感情,那里面有着穆斯林的圣洁追求。凝视孤灯,我又会想起佛像前的燃供,那跳跃的灯火,是在传递善男信女心中的觉悟与智慧。我自己则更多地是在冷月孤灯中感悟到淡泊宁静与幽远深沉。
冷月孤灯便这样长年伴随我审视、聆听离我们并不太遥远的那一段历史。我经常隐隐约约地有已经深入那个时代的感觉,有时甚至恍恍惚惚地觉得已经摸到了那一根根跳动的脉搏。但每当真的要与它对话,为它把脉时,我又发现,一切都似乎在缥缈中。
我把这种时刻中所得的那些零零碎碎的感悟写进小说,写进评点,有时也会写点小文章,慢慢累积,居然有了一两百篇,这次将其中的四十多篇汇集成册。这些文章大体上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对曾国藩的专题解读,这些专题半是对曾氏爱好者的演讲题目。第二部分是对传统文化和古人的阅读。第三部分是与历史有关联的散碎之文。
这些小文章,我过去一直没有想到要把它们结集出版,原因是自己较为满意的不多。这次结集,得感谢老朋友向继东兄。继东兄退休后应聘去广东人民出版社,他想在广东给我出一套作品集,又很愿意亲自去搜集我过去发表过的文章与演讲稿。我为他的盛情所感,不惴浅陋,也就有了这本《冷月孤灯·静远楼读史》。
(《唐浩明作品典藏系列》分小说系列、评点曾国藩系列、静远楼读史,全套十七卷,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