溅血的风衣
2016-11-21王建幸
◆ 王建幸
溅血的风衣
◆ 王建幸
一
在气象台预报有暴风雨的第12个小时后,这场让整个城市为之惊慌忙乱的风雨终于如期而至。原本挂在天幕上绛紫色的云霞,瞬间被一块硕大无比的黑布覆盖住了,随即,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雨,像决堤的洪水从天河冲出。
熙熙攘攘的城市顿时乱作一团。在狂奔的人流中,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撑着一顶被狂风裹胁的雨伞艰难地向一栋大楼奔去,当离大楼门口约5米距离,突然,一个穿深色外罩拉上防风帽的男子追上了她,手持锐器猛刺后又去抢她的背包。女子被强力拉了个趔趄,但她的手仍然死死地攥着那只条格纹的坤包。男子见路人围观,便慌忙跳上一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一溜烟遁入雨帘之中。
突遭袭击的女子踉踉跄跄追了几步,喊出一声“抓强盗啊”,软绵绵的身子蹭着湿漉漉的外墙慢慢倒在了大楼门口,那顶粉红色花点的雨伞被一阵狂风吹向空中。几名路人奔来,见那女子的手捂住大腿部,一股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涌出,殷红的血迅速洇漫了那件米色风衣。
雨中,一位路人掏出手机打了“110”报警电话。几分钟后,隆隆的霹雳声中传来了尖利的警笛声,警车停在了大楼门口。两名警察冒雨奔到女子身边,年纪稍大、肩章上挂着两杠两星的警察,伸出两指试了试女子鼻孔说:还有气,赶紧叫“120”救援。蹲在一旁的年轻警察摘下肩上的无线手台一通呼叫,而经验丰富的中年警察返回警车,取来急救包以阻止被害人伤口血的不断涌出,可是受伤部位在臀部与大腿之间根本无法缠扎,只能简单做了急救处理。随后,他又询问了围观群众有关案发经过,便用车载无线台向局本部指挥中心提出勘查现场的请求。
风依然劲吹,雨依然狂泻。巡警在现场拉起了黄色的警戒隔离绳。
在现场忙碌的警察根本没有察觉,在他们身后那幢大楼六层,一双涂着蔻色指甲油的手从飘拂的白纱帘中伸出,将窗门慢慢关闭。
二
市区CBD商务区高楼鳞次栉比,沿江的一幢大楼第28层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一个穿着吊带裤、留着刺猬头、两坨横肉挂在腮边的男子抽着雪茄在室内不停地来回踱步,此刻他的心情犹如玻璃幕墙外的狂风暴雨纷纷乱乱。走到佛龛前,他突然想起忙乱中竟然忘记焚香敬神了。一拍冒着油汗的脑门,连忙从佛龛上抽出三支香,掏出打火机小心翼翼地一支一支点上,然后,闭目合掌连鞠三躬,嘴里念念有词:请佛饶恕,因为恶人告状,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阿弥陀佛。祷告后,刚想上前插香,手又缩了回来,翻了翻浮肿的水泡眼,猛吸了两口叼在嘴角边的雪茄,喷出一团白烟,又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佛像前,嘴里又一番念叨。
忽然一声炸雷,惊得他跌坐在了地上,连雪茄也落掉了,溅起的火星燃着羊毛地毯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男子本能地伸脚踩灭了火星。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倏地响起。他竖起耳朵听得明白,真的是办公桌上的电话在响。于是,他骨碌起身扑到桌前,拎起电话,气喘吁吁地说:“喂,我是老胡。”
“老大,事已办妥。”一个低沉的声音蹿进了耳窝。
“哦……好……好,人怎么样了?”他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边擦油汗边急切地问道。
“放心吧,一切按原定计划操作。”低沉的声音显然有点不耐烦了。
“这就好。接下来的事你负责办好。”这口吻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势。
对方没有回答,便挂了电话。
“这小子。”他看了看话筒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此刻才慢慢地放下。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后吩咐道:“喂,小李,下班了。”
穿上西装,拎着那只咖啡色万宝龙公事包,直接从办公室乘电梯下楼。大厅值班的保安向他敬礼。走出玻璃旋转门,司机李龙殷勤地躬身为他拉开了车门,他屁股一挪便坐进了那辆奔驰SUV车里。
“老板,去哪里?”李龙问。
“去半岛。”
半岛饭店是这座城市最豪华的饭店,可是对他来说,这就是他家的食堂。
车从灯火辉煌的CBD商务区穿过越江隧道来到对岸,他拿着手机不停地拨电话,“唉,他妈的,这女人不知在干什么,怎么不接电话?”他蹙紧了眉头,“喂,小李,你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
“她好久没有要车了。”李龙知道老板问的是陈媛媛,瞥了一眼后视镜答道,“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最近的动向。”
他恼怒地将手机重重地摔在坐垫上,不料,手机铃竟然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哼”了一声,赶紧摁了接听键:“喂,媛媛,我的心肝,你终于出现了,我们一道去半岛吃夜饭好吗?”
“你是谁?”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声音。
“你……你……你是谁?”媛媛的手机里怎么会出现男人的声音,他惊得张大嘴倒吸了口冷气。
“我是西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探长雷海波。”
“公安局?刑侦队……喂,出什么事了?”
“凭什么告诉你,你究竟是谁?”显然,那个姓雷的探长不耐烦了。
“我……我姓胡,是……是陈媛媛的朋友。”
“朋友?”
“喂,警官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既然是陈小姐的朋友,那么麻烦你马上到西区分局来一趟,见面相告。”
电话挂了,他却懵了。公安局?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和警察打交道了。唉,这个女人真的让他不省心!谁叫他看上这朵扎手的玫瑰。
三
西区分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石升接到指挥中心通知带领属下赶到现场时,肆虐的狂风已成强弩之末,钢鞭似的雨条经过狂风锻压变成了霏霏细丝。被害女子刚被嘟嘟鸣叫的120救护车送走。
石升马上吩咐重案组探长雷海波、女侦查员姜菡去医院。而后,他带领一帮侦技人员勘查现场。
现场位于西区一条幽静的街面上,虽然这条街白天行人稀少,但是,到了夜晚却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不仅仅这条街曾经是本市著名的文人聚居地,那些文人雅士都有晚上泡酒吧的习惯,还因为这条街上有一家著名的艺术学院和从这座学院大门走出的俊男靓女,是他们的艺术气质和泡吧的爱好滋润了这条长街上的酒吧咖啡店。
现场旁的这栋12层大楼就是历史的见证。
抬眼正前方,大楼门边钉着一块铜牌,上刻:市历史保护建筑;中间刻着四个大字:枕石公寓;落款:市人民政府。
望着眼前这幢奶黄色的大楼,石升不禁倒吸了口冷气。他知道,本市一些蜚声海内外的作家、画家、演员、歌唱家、导演等文化名人、老艺术家大都住在这幢楼里。还好案件发生在楼外面,要是发生在楼里,那可就惊天动地了。石升心里直犯嘀咕。见支队长在琢磨这幢大楼,一旁的绰号叫小诸葛的金志阳探长凑上前附耳调侃:“支队长,您知道‘枕石’这两字啥意思?”石升吊起三角眼睃了金志阳一眼,“小子,应该是石枕才对。”金志阳心里暗暗发笑,摇头晃脑介绍道:“是枕石,不是石枕。‘枕石’这两字可大有来头,它出自于曹操《秋胡行》‘遨游八极,枕石漱流饮泉’句,意为隐居生活。市政府将这座大楼安排一些老艺术家居住,非常契合这幢大楼的内涵。”别看金志阳戴了副黑框眼镜梳了个鸡冠头,一副fashion的样子,他肚子里还真有点货,这点在支队无人可及。被奚落的石升倒也不生气,说:“小金子,我把询问目击者的活交给你,出不出线索,全看你的了。”石升推了一把金志阳的肩膀,“还不快干活去?”
金志阳敬了个礼唤了同伴就走了。石升同技术人员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一会儿走到路口一会儿蹲在画着白粉的被害人倒下处观察,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他又问了110处警民警几个问题,并布置他俩收集现场周围所有的监控录像,随后才躲出警戒圈点上一根烟,刚抽了两口,兜里的手机剧烈振动。石升连忙掏出一看,是雷海波打来的。
“雷子,被害人情况怎么样了?”
“支队长,被害人死了。”
“啊,怎么死了?”
“歹徒戳穿了她大腿动脉,出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了。”
“死了?”石升怔了怔,问,“死者情况查明了没有?”
“她包里有张身份证。陈媛媛,女,29岁,住延安西路麦丰里18号。对了,支队长,有一个重要情况向你报告,刚才,有一个叫胡利桓的人拨打被害人的手机,约她去半岛饭店吃饭,我要他配合调查,这会儿估计快到局里了。”
“胡利桓?他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
“他说是朋友关系。电话里我也不便细问,我们是否立即回局接待这位客人?”
石升沉默片刻,说:“好吧,你和姜菡先接触一下,我马上回来。”石升向正在勘查现场的技术员关照了几句,驾车回局里了。
四
整洁简约的刑侦支队询问室里,雷海波正在同一位穿西装年龄50岁出头的男子谈话,姜菡在一旁守着电脑做笔录。石升轻轻地推开门,刚想进去,又觉不妥,便站在了门外。
“胡先生,你和陈媛媛是什么关系?”
“电话里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朋友关系,警官,请你记住了,朋友关系。”胡利桓的态度有些傲慢。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真是莫名其妙,朋友关系你们警察也要管吗?”胡利桓微倾身体嗓门有点放高,“喂,雷警官,陈媛媛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媛媛她死了!”
“死了?”胡利桓“嗖”地站了起来,那对弹出的金鱼眼似乎要跳出眼眶,“她……她死了?怎么死的?”
“被人杀害的。”
“啊……在什么地方?在家里?”
“不是,在香山路艺术学院对面的人行道上。”
“是不是枕石公寓楼前?”
“是的,看起来胡先生对那一带很熟。”
“嘿,做……做房地产的自然对本市地块情况有所了解,有所了解。”胡利桓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凶……凶手抓住了吗?”
一直站在门边听着的石升,这时才想起,这位西装革履的男子是东海房地产开发集团董事长胡利桓。那年他和他同上领奖台领受市先进工作者的称号,还有,电视上这个人好像也露过几回面,无非是介绍自己开发的楼盘,抑或是捐些钱做公益送几台空调冰箱去养老院诸如此类的事。没有料到今天会坐在他的询问室里。石升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有时候换人询问并不利于谈话,反而破坏了原有谈话双方业已建立起来的某种默契。
“没有。当时狂风暴雨雷鸣电闪,街上人奔车窜的,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条市中心大街上会发生这种事。等过路群众反应过来,歹徒已经逃离现场。”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杀她?”胡利桓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正是我们今天请你来协助调查的原因啊。”
门外的石升赞许地点了点头,雷海波越来越老练了,兜了一圈又回到了谈话的主题。
“警官先生,我怎么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杀她呢?好吧,我明白你想了解什么。老实告诉你们,我和陈媛媛不是一般的男女关系,这个就不必细述了,大家都懂的。作为生意人有个拿得出手的女人也属正常。她曾经是我的公关秘书,后来有了这种关系后,我觉得在公司里做会很尴尬,索性就让她回了家。我太了解她了,她就是一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整天琢磨吃喝玩乐如何打扮的女人。谁要害她真是瞎了眼了。唉,作孽啊!”胡利桓猛然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这是干什么?”雷海波一惊。
“唉,是我对她关心不够啊。”
“这与你有何关系?”
“当初我要是坚持派个司机兼保镖跟着她,就不会出这种事了。”胡利桓一副懊悔的样子,其实他天天防着别人接近陈媛媛。
谈话快要结束时,站在门外的石升先避开了,他赶紧要召集侦查人员汇总现场勘查及访问调查情况。在走道上揣在裤兜里的手机铃响了一声,摸出手机打开微信,原来是女儿给他发来的,点开看,上面写了一段文字:老爸,我同学刚给我发了一段信息,说是本市最著名的文艺街上发生血案,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大侦探,您可要为民除害哦。加油!下面是一张手机拍的还算清晰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深色衣服拉着风帽的男子逃离,一个穿风衣的女子张嘴似乎在叫喊,背景是那幢奶黄色的枕石大楼……这是重要的目击证据,他连忙回信:女儿,拜托你搜索这张照片的拍摄者,老爸要联络他。谢谢!
五
第一次侦查会议在刑侦支队会议室召开。
会议自然由石升主持。石升年前刚从市公安局刑侦总队调到西区分局刑侦支队任职,之前,他是总队重案支队副支队长。坊间传说,因为曾经是他师弟的肖剑被提任副总队长,而且分管他们支队,为了让新上任的肖副总便于开展工作,所以他就主动要求下基层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石升来西区提任完全是重用,因为西区不仅是市党政机关所在地,而且还是政要名人聚居地。虽然这个区很少发生恶性案件,但是,一旦发生,那是“惊天动地”的了。
上任没有几天,竟然发生这种恶性案件,果然给他这位老刑侦颜色看了。刚才,分局长钟雪江打电话给他,问起案件进展情况。他答复,正在调查中。钟雪江解释:石支队长,我正在区里开会,领导问起下午发生的案子了,你说信息传得快不快。听了这话,石升明白,钟雪江这是给他施加破案的压力。不迅速破案行吗?
想到“迅速破案”这四个字,他的眉头蹙成个“川”字。
“各位,我们抓紧时间汇总一下情况,统一思想好干活。下面先介绍现场勘查情况。”
刑科所主任周志桐握着手电指示棒在墙头的投影幕上指点,“现场位于香山路1290号至1298号之间,被害人在1298号处被歹徒袭击,她因护包而被歹徒拖了几步,最后由于失血体力不支,倒在了1290号的墙边。很遗憾,由于暴风雨的破坏,现场未提取到有价值的痕迹。”周主任顿了顿,说,“下面请王法医介绍尸检情况。”
“本次检验是在808法医所高级法医阎申明教授主持下进行的。死者,女性,身高164厘米,年龄30岁左右,发育良好,无生育史,亦无发现有器质性疾病。经解剖,死者身上虽有不少挫伤之处,但是致命伤处是在右臀部下一处4厘米×8厘米的刀伤。从创口宽度及边缘形态看,我们的意见,这是一把匕首之类的凶器所为。此外,根据尸体温度测算,案发时间在17时15分左右。”
“还有没有补充?”石升问。
王法医喝了口茶,说:“哦,为了有利于侦查工作,我们提出以下意见:根据伤口部位,一是认定凶手系从后面蹿上行刺;二是由此推断凶手身高在174厘米左右。”
法医的报告简明扼要。
“金志阳,你小子躲什么?轮到你了。”石升指着金志阳点名,“你们现场访问情况怎么样了?”
“哎,石支队,我们还有几个兄弟没回来呢,是不是等他们回来再汇报?”
“等什么等?你先把工作情况拣重要的方面作汇报。”
“那好吧。”金志阳伸了伸舌头,“我们共访问了过路群众24人,其中目击者13人,深度目击者3人。”
“新鲜,啥叫深度目击者啊?”有人不解。
“深度就是看到案发大部分过程。当然,这3人中,有一人系深度中的深度。”
“喂,严肃点。”
“有一位正巧在路对面人行道等候43路公交车的姓牟的大爷,他看到了全过程。”
“哦,快说。”石升催促道。
“大爷回忆,他是下午5时从家里出来,走到车站应该是5时10分左右,刚站定,只见一辆摩托车疾速驶来。大爷为什么对摩托车那么敏感呢?因为他年轻时是邮电局送电报的,特别喜欢摩托车,尽管狂风暴雨,他的两只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这辆驶来的摩托车。”
“喂,这是讲故事的时候吗?”石升用笔杆敲了敲桌面,“简明扼要些。”
“是。只见那辆摩托靠路边突然停下,从后座跳下了一个穿着黑衣的青年,追到一个穿着米黄色风衣的女子背后就是一刀,女子回头好像是责问什么,那个小青年拉她背包,那个女的则拼命护住不放,两人僵持不下,这时摩托车上人大喊‘快走!’青年放弃了抢包,跳上摩托车飞驰而去,女子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倒下了。大爷急忙奔过去,见女子昏迷不醒,遂打了110报警。其他目击者陈述与牟大爷所见大同小异基本相同。”
“那幢枕石大楼居民访问了没有?”
“报告队长,有一组兄弟还没有回来,正在大楼里挨家挨户访问呢。”
石升摆手示意金志阳坐下,眼瞟向雷海波。
“被害人陈媛媛,女,1985年出生,曾是一名歌手,一年前进入东海房地产开发集团。”雷海波拿着笔记本汇报。
“哦,死者是东海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员工?”有人好奇地问道。
“是的。据公司董事长胡利桓先生介绍,陈小姐主要负责对外联络协调工作。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因健康原因在家休养。”
“她生前与他人有何利害冲突?”
“目前还没有发现,需要进一步调查。”
“下面我想听听大家对这起案件性质的判断。”石升诚恳地说。
说到案件性质的判断,这可是开展侦查工作的前提。刑侦业内有句俗话:性质不清,方向不明;方向不明,措施失灵。
“好吧,我先谈一下想法。”金志阳走到现场录像视频前,说,“这是一起典型的行凶抢劫案,歹徒利用暴风骤雨恶劣天气伺机作案。先行凶后劫财,说明嫌疑人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但是他没有料到被害人会反抗,再说有群众围上来,所以只得落荒而逃。”
“我有不同的看法。”一名老侦查员慢条斯理地说,“哪有在这种人来车往的地段拦路抢劫的?我干了二十年的刑警,可从来没有遇见过。”
“可是,根据目击者的陈述加上法医的尸检报告,这分明是一起随机作案的抢劫案啊。”
“我同意金探长的分析。不要忘了,当时是狂风暴雨,尽管人来车往,但是,谁还有心思东张西望,避风躲雨都来不及了,不是有二十多名过路群众吗?真正看见作案全过程的不也只是两三人吗?”
“说是拦路抢劫,歹徒并没有抢走财物啊,反而将被害人捅死了,这个犯罪的成本也委实太大了吧?难道真的是一起没有因果关系的突发性案件吗?”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文绉绉地说。一听这语言结构就知道是从刑警学院刚分配来的大学生,但是其分析却不无道理。
一时会议室里热闹非凡,你一句我一言,两种意见相左,争执不下。这时,石升站起身,会议室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同志们,这是一起颇为奇特的案件。”石升开场白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首先,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案件。特别是在全市人民防汛抗台时,竟然有人趁火打劫,这是很恶劣的。其次,关于案件定性问题,我初步同意雷海波的意见,按行凶抢劫案开展工作。其三,为了进一步准确定性,我们是否也不要放弃对被害人生前的社会关系、利害矛盾的调查,以免挂一漏万。”
石升的意见不偏不倚显得十分周全。底下有人在窃窃私语:既可能随机作案又可能内部因果激化,这可是捣浆糊啊。石升充耳不闻。他自己也晓得,分析线条是不清晰的,甚至是模棱两可的。会上两种相左的意见各有各的理,竟然在他脑子里搅成一锅粥。虽然刚才他发言的第二点是同意雷海波“拦路抢劫”的初步判断。其实,他内心觉得这起案件不同于一般拦路抢劫案,很蹊跷,但一时又缺乏明确的思路来阐明案件性质。说不明白,会上只能发表以上看法。因为,现在他是刑侦支队一把手,一招失误则满盘皆输。他这个新上任的支队长可输不起。说实在,这时他想到了肖剑。要是肖剑在的话,这纷乱的线头总会被他理得清清楚楚。
会议结束后,石升留下了雷海波和金志阳,再细化工作方案,“小金子,你继续负责现场访问及面上排摸线索的查证。”金志阳颔首领受任务。“雷子,你们探组专门调查陈媛媛的社会关系,特别是那个姓胡的,我总觉得这个人在演戏。”雷海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哎,支队长,你不是同意我的观点,这是一起典型的拦路抢劫案吗?”金志阳不解地问。
“是啊,可也不能排除案件的背后有因果关系啊。”
金志阳明白石升这分明是在狡辩,如果有因果关系的话,案件性质应该是报复行凶杀人,作为曾经是刑侦总队重案支队副支队长的石升不会这么糊涂吧。既然是因果关系,那么面上的排查根本没有必要,而石升却还要部署自己负责这一摊,岂不是劳民伤财在做无用功吗?石升似乎看透了金志阳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胛说:“好了,小金子,面上这些工作都是有用的。说不定线索还是从你这里先突破呢。”石升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金志阳看到屏幕上是一张照片,这是案发时的现场照。“看出问题没有?”金志阳凑上前看了看,突然发现照片中那栋枕石公寓有扇窗开着,因为照片拍摄时正是电闪雷鸣,所有的玻璃窗是反光的,唯有这扇开着的窗户是黑黢黢的,放大照片,窗内竟然有个模糊的人影在观看下面。石升说:“这是我女儿的同学正好路过拍的。建议你们从这扇窗开始调查。”
六
走出西区公安分局大门,胡利桓乱跳的心不仅没有平复,反而跳得更加剧烈了。
陈媛媛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小蜜竟然在大街上无缘无故地被人杀了,真是天大的新闻!如果传出去,他这个商界老大的脸面往哪处搁啊?当然他心中还是有些悲伤的,毕竟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且陈媛媛不像林芬那么强势。可是,他此刻比悲伤更为纠结的是:时间、地点都对,可是人不对。难道那帮小子张冠李戴认错人了?这绝不可能,事先不仅看了照片,还专门让阿杰陪着跟踪过,怎么会认错呢?刚才在公安局,那个姓雷的探长告诉他案发现场是在香山路上的枕石公寓附近时,他差点没有跳起来,没有这么巧的事吧?她不就住在这幢楼里吗?难道上帝在惩罚自己?想到这里,他一脚踏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出了分局大门坐进车,胡利桓便没有好气地抱怨道:“他妈的,今天真是晦气十足。”李龙从反视镜里窥见老板已经坐稳便踩上油门启动,“老板,现在还去半岛吗?”“去个鬼,回公司。”刚开出一段路,胡利桓的手机铃响了,他点开一看,连忙将耳麦塞进耳朵,“喂,领导,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刚从公安局出来?”
“啊……您知道了?”
“现在是否在车上?准备去公司吗?”
“是、是,您真是料事如神。”
“怎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有没有脑子?我想你应该冷静处理好后面的事,免得后患无穷。”
不等他回话,对方挂机了。
又是吓出一身冷汗。他咬牙切齿实在憋不住了,抓起手机拨出一组号码:“喂,阿杰,你马上来一下。”
“大哥,我正在外面落实你交办的事呢。”
“少废话,赶紧。”
“哪里?”
“老地方。”
“啥事这么急?”
“少啰嗦,见面再说。”
挂了电话,胡利桓对李龙说:“我临时要见一个客户,你把我送到西海岸宾馆。”李龙应了一声,车掉头向西驶去。
车到西海岸宾馆,胡利桓走进一栋小楼,李龙将车停在了离小楼不远处熄了火,暗中观察,只见胡利桓返身出楼招了一辆出租车又离开了宾馆。
“哼,现在连我都防着一手。”坐在林荫道旁一块石头上的李龙点了一支烟,思考良久,拿起手机。电话铃响了一阵,对方终于接听了。
“喂,林姐,你知道陈媛媛死了吗?”对方没有说话,“她就倒在你家大楼前。我想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赶紧走吧。”对方依旧没有说话,可是李龙知道她听明白了,便将电话挂了。
随即,这辆奔驰车开出了西海岸宾馆。
七
啊,果然是陈媛媛。
她从同事那里急急忙忙回到家,听得电闪雷鸣,去关窗。正在这时,她看见楼下惊恐的一幕,一个穿深色衣服拉上风帽的男子正在抢一个女子的包,从她的衣着打扮和身形上来看像是陈媛媛。她吓得尖叫起来,可惜她的尖叫声被雷电霹雳声所覆盖。后来她听到了警笛声……
风雨过后一洗雾霾,皓月出云碧空竞蓝。
枕石公寓里格外宁静,这种宁静与大楼外灯红酒绿曼歌笙曲是格格不入的。那恐怖的一幕虽然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可是她依然沉浸在惊悸中。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的眼皮底下会发生这样的惨案。
天黑了,瘫坐在靠窗的地板上的她仍然浑身打颤,冷,是一种从脊梁骨里蹿出来的冷。地板是湿漉漉的,可是她却浑然不觉。
媛媛在电话里说,要她待在家里,她有重要的东西交给她。她说她马上就到,可是竟在离她家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出事了。不知为什么,此刻她的脑海里除了陈媛媛不断倒下的影像,与此重叠的竟然是胡利桓叼着雪茄一张狞笑的脸。难道这一幕真的是胡利桓导演的吗?
从窗外照进的月光将清一色的柚木家具涂抹得青亮。这是父亲留给她的家产。自从与他分手后,她不愿意再踏进那栋硕大豪华的别墅。当然,她并没有放弃这千万豪宅。这里曾经有她的爱和梦。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可是她却一直对他的绝情耿耿于怀。可谓是爱之深恨之切!她无数次梦见胡利桓七孔流血倒在自己的脚下,可是噩梦醒来,剩下的只是冷汗洇湿了的枕巾和床单,还有就是空荡荡的屋子。她无法撼动他,他的势力实在太强大了。胡利桓经常挂在嘴边威胁人的一句话就是:要想跟我玩,随便白道黑道哪条道!
她确信,原本今天倒在楼下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可是怎么会是陈媛媛呢?这不通常理啊,自己才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呀。自从寄出那封信后,她一直提心吊胆。她太了解他了,看似一副憨厚的样子,其实心狠手辣,要不然他也成就不了这番事业。
难道他们认错人了?
啊,她冷静地分析,如果她不是昨天向公司请了年假的话,今天从公司下班就是这个时间回家,而且,枕石公寓没有停车位,车必须停在对面的停车场,这段路是必经之路;还有,媛媛和她虽然年龄相差10岁,但是从背影上看几乎一模一样……特别是刚才李龙的电话犹如一道闪电,如果他们发现杀错了对象,岂不是……林芬越想越害怕,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拿起旅行包胡乱塞了几件替换衣服,匆匆忙忙逃离了宁静的枕石公寓。
八
金志阳拿着手机按图索骥找了半天,终于确定案发时开着窗户的是枕石公寓的602室。按了好一阵电铃,又拍了门,里面没有人应答,倒是把对门的邻居惊动了。
“小伙子,你找谁?”一位老太太开门探出半张脸。
“大妈,我是公安局的。”金志阳亮了亮警官证,“请问这屋里有人吗?”
“最近,好像大小姐住在里面。”
“大小姐?”
“哦,就是林先生的大女儿林芬。”
“那她现在是否在家?”
“这我就勿晓得了。不过刚才我好像听到门碰拢的声音。莫不是阿芬她出门了?哎,警察先生,我年纪老了或许没有听清爽,请谅解。”
金志阳相信老太太的耳朵是好的,因为刚才轻轻的敲门声她也能听清楚。显然,屋主人林芬不在家。
“除了林芬,这家还有其他人吗?”
“女主人是前年去世的,林教授是今年春上刚仙逝,大小姐有一个弟弟在美国定居。其他亲属我就不了解了。”
“那么,您知道林芬在哪家单位工作?”
“这个,我只知道她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以前听她母亲讲过,好像是财务经理,钞票老多哦。”
“房地产公司?” 金志阳一愣,那个陈媛媛不就是东海房地产公司的吗,他接着问,“哪家房地产公司?”
“抱歉,这个我真格勿晓得了。”
金志阳有些沮丧,但是想想也无所谓,不就是少了个目击者吗?
正在这时,雷海波打电话告诉他,枕石公寓602室林芬是死者的重要关系人,务必请她协助调查。金志阳大吃一惊。原来雷海波从陈媛媛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查到死者生前最后一个通话机主的名字叫林芬。结果打过去,手机关机。通过电信部门查实名登记,发现这位姓林的女士身份证登记的家庭住址竟然是枕石公寓602室。
“她就是那扇窗里的目击者,可惜我们晚来了一步。”金志阳不无惋惜地告诉海波。
“她去哪里了?”
“不清楚。不过我们应该马上报告石支队长。”
显然,这是一个重要情况。
电话里,石升听了汇报后沉默片刻说:“看起来,这起案件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俩先回局里。”
在雷海波和金志阳没有赶回来之前,石升考虑再三,还是拎起桌上的电话打给了肖剑。他隐约感觉到这案件背后有重要隐情,具体是什么他一时也讲不清楚。尽管他嫉妒肖剑的才能,但是,曾经一起工作的经历告诉他,肖剑确实有独特的思维方式,通常讲第六感觉特别好。去年五月也是一个风雨交加夜,嘉松影视城发生一起盗窃保险箱案,结果肖剑由此及彼深追细查竟然带破了发生在马来西亚的一起谋杀案!这不能不让人佩服不已。
电话中,他开门见山介绍案情,肖剑听了后笑着说:“石头,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
“找我,什么事?”
“就是这起案子。好了,本来我想睡个好觉明天来,既然师兄有令,俺立即报到。”
九
出租车将胡利桓送到了郊外一处农庄。几乎是前后脚,一身黑衣衫裤的阿杰也开车赶到了。
“大哥,这深更半夜的,急吼吼地将我唤来干啥?”
“急吼吼,都是你干的好事!走,进屋讲。”
两人边说边走进了湖中心一亭阁里,这是胡利桓商量重要事情的白虎堂。
没有服务员,阿杰倒了两杯茶,掏出雪茄烟敬了胡利桓一支,胡利桓接了过来。
“说吧,究竟什么事?”阿杰跷起二郎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拧着了打火机。胡利桓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凑上前点着烟,抽了一口。
“你找的是什么杀手?竟然连目标也搞错了。”
“什么?不是姓林的那个女人吗?”
胡利桓抬起手掴了阿杰一记耳光:“他妈的,你们瞎了眼了,姓林的连皮毛都没碰着,反而把陈媛媛捅死了!”
“什么?”捂着嘴的阿杰这下也慌了,“媛媛死了。她怎么会在那里?”
“你他妈的真能干,把你小嫂子捅死了!要不是你是我的亲兄弟,我真想一把掐死你。”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脑袋也胀了,哥,我马上去修理那两个兔崽子,还是大狱里出来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这两个瘟神送走了没有?”
“这不,我刚要付另一半钱给他俩就接到你的电话,现在还晾在宾馆里呢。”
“好吧,先留住他们。当务之急,马上找到那个姓林的,否则,后患无穷!”
“还要做掉姓林的?”
“废话,这事关我们的身家性命!”胡利桓抽了口烟,可能抽猛了,呛了几声,“记住,要像空气一样让她消失。”
“是。哥,你放心,我亲自去办。”
“事成之后,你躲远些。这张卡你拿去,我打了一百万美金,足够你在国外待一阵子了。”
阿杰刚要离开,胡利桓又叫住了他:“回来,你怎么找姓林的?”
“这还不容易?去她家。”
“傻瓜,这么大的动静在她家楼下,还有手机上到处是案件的信息,我估计她已经逃走了。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和媛媛说,外面有人放野火写信举报我,可能就是林芬这女人!媛媛却劝我不要同林芬搞僵,和为贵,两败俱伤又何必呢?我当时没有细想,现在想起来,这话很有另一番意思,说不定她俩是认识的。媛媛喜欢唱歌,而林芬她老爸就是音乐学院教声乐的教授,媛媛一定早就认识林芬了,唉,媛媛今天会不会去她家?”胡利桓的思路大幅度地跳跃,显然被今天的事刺激的。
“哥,咱不回忆那事了,当务之急是找那个姓林的。你先指条明道,究竟到哪里去找那女人呢?”
“你小子是猪脑子啊,打一圈电话发几个红包托朋友查嘛,看看她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然后……还要我教你吗?”
十
肖剑连夜赶到西区分局,在来的路上,他又查看了现场,好在夜深人静,朗朗的月光下,倒是看得分明。到西区分局后,他又看了现场勘查报告、尸检报告、调查材料,包括那份胡利桓的询问笔录。接着肖剑召集石升他们几个骨干侦查人员深入研究案件。
石升将一天的调查情况作了报告,就关键几个问题提出讨论。
一、案件性质;
二、侦查方向;
三、侦查措施。
肖剑笑了笑,说:“师兄,你真是性急啊。我总不能空着肚子为你干活吧。先弄碗泡面怎样?”
姜菡说:“肖总,我马上去食堂给你下面。”
肖剑这才走到写字板前,画了一张现场图,然后不紧不慢地条分缕析:“我们先就事论事,从被害人陈媛媛的手机最后一个电话的通话时间看,是她主叫林芬,然后就从家里出发去林芬家,尽管路程不长,约5公里,但是,这么大的暴风雨,她一定是开车去的。”
“是的,她的车停在现场对面的停车场里。”雷海波说,“那么,由此,我们可以推定她应该是去枕石公寓。因为这幢上世纪40年代造的老公寓没有地下车库,沿路也不能停车,所以她只能把车停在对面的停车场。如果是第一次去的人,还不一定能找得到停车点。”
肖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那么,她去枕石公寓找谁?极有可能是林芬。两点佐证:一是事先有电话联系,二是有行走路线,只是我们现在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这样的天气去林家。推断一定是有重要事情,而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不足百米的路上竟遇不测。”
姜菡端上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条。肖剑说:“大伙儿一起吃一点吧。”雷海波盛了一碗端上,“肖总,我们不饿,你先填肚。”其实,他和金志阳等一帮侦查员已经听入迷了。
肖剑吃了两口放下碗继续分析。
“现在我们来看歹徒这一方。尽管道路监控录像受风雨影响很模糊,但是仍然能确定案发时间和看清基本轮廓。这辆摩托车是17时05分由西向东行驶而来,经过被害人身位,然后在她身后约5米处刹住车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尾随被害人突然行刺。注意,行凶后,歹徒有一个很细微的动作,请将这段录像慢放。”
视频上,歹徒戳了被害人一刀后先是向后撤,忽然又返身去抢被害人的包。
“这个细节说明一个重要的问题,他的第一目的是捅被害人,而不是抢劫。如果是抢劫为目的,那么他应该乘人不备突然夺包,而不是先动刀。再说,这个时间段和地点也不是抢劫作案的最佳条件。尽管暴风骤雨,你们不也找到了24名过路群众吗?从笔录上看,其中大部分是下班回家的人。”
“啊,肖总的意见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小诸葛金志阳听出肖剑话中之意。
真是奇妙的推断。
“如果预谋成立,那么,我认为这还是一起误杀案!”肖剑接着说。
“啊……”这回连石升也惊讶地张大了嘴,“肖剑,尽管我很佩服你逻辑推理能力,但是,这种误杀的结论却是惊为天论。”
“师兄不必奉承。我们千万不要忘记了,这个结论的成立是建立在已有调查事实基础上的。其一,陈媛媛生前与人没有明显的矛盾纠葛,要是有的话,我以为只有胡的发妻最有可能报复陈媛媛。”
雷海波说:“这个我问过胡利桓。他说,他和他老婆是娃娃亲,属于包办婚姻,因为家中老人全靠她照顾,他才一直没有同她离婚。这些年来她知道胡利桓在城里养小的,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她又能怎么样呢?”肖剑继续分析,“再看陈媛媛与胡利桓的关系。他们尽管是姘居关系,但是据了解,至少目前没有利害冲突。”
“那有没有可能,有人是为了报复胡利桓而杀他情妇呢?”石升提出另一种设想。
“这个有可能,但是杀了陈媛媛就真的能达到报复胡利桓的目的了吗?我看未必,对那些花天酒地的有钱人来说女人只是一件外套!雷子,刚才你找胡利桓谈话时,他悲伤吗?”
“没有看出来。”
“如果要报复的话,敲诈要比谋杀来得实惠。”肖剑调侃道,“还有,更无法解释的是歹徒根据什么判断目标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到这条路上呢?”
“那凶手的目标是谁?”雷海波问。
“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重点。”肖剑踱了几步,“我带来一个信息。石头,为什么我在电话里说,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呢?你打来电话前,市局秦局长刚交办了一个任务,要我们808通过技术鉴定来协助纪检部门确定一位重要的举报人。”肖剑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打印材料,“就是这份举报某官员受贿的材料。我现在讲的事,务请在座的保密,因为它涉及到严重的权钱交易。而材料中,除了举报贿赂者是东海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头,还附上了贿赂转账的票据复印件。正因为我看到了你们上报这起案件的信息,被害人系东海房地产开发集团的员工,所以我才介入这起案件的侦破。”
“你是怀疑此案与举报事件有关?”
“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但是凭我的感觉,一定有某种联系,而且与胡利桓有关系,因为他就是举报信中东海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董事长。”
“难道是陈媛媛举报的?”雷海波脱口而出。
“不太可能,不说她和胡利桓那种利益和感情的关系。据市纪委初步调查,举报贿赂的内容和时间都在陈媛媛进公司之前。如此翔实的证据材料,一定是曾经在该公司关键岗位工作过的人,譬如财务部门。”
“会不会是林芬?”
“哦,她是谁?”肖剑问。
“案发时,我们发现了枕石公寓602室的窗户开着,当我们前往找上门时,她离家出去了。据守候在那里的侦查员报告,现在她还没有回来。对门邻居反映,她曾经在房地产公司当财务总监。”金志阳兴奋地说。
“这就接近了案件真相了,马上查实。”肖剑说。金志阳机灵地跑出了会议室。“林芬曾在该公司财务部门工作过,那么,我们有理由判断,他们的目标是她,而不是陈媛媛。”
“如果目标是林芬的话,那么她就是检举人,这就对了,她的举报触动到那些人的中枢神经了,所以他们狗急跳墙企图杀人灭口。”石升赞同肖剑的推断。
金志阳奔进来报告:“我联系上枕石公寓的管段民警,据他介绍,林芬曾经在东海房地产公司任财务总监,一年前,她离开了该公司,据说与老板发生矛盾。”
“什么矛盾?”石升问。
“具体什么情况他不清楚。”
案情峰回路转,可是肖剑的脸却阴沉了下来:“她一定是看到了陈媛媛被刺后,逃命去了。同时,我判断,我们的对手也一定在找她,因为他们雇用的杀手误杀了对象。至于为什么会阴差阳错,我现在一时还无法得出结论,难道陈媛媛与林芬长得很像吗?”
最后肖剑决定,为了保护林芬,必须采取非常措施,立即通令机场、车站、码头、各出境道口、宾(旅)馆,以及全市派出所“协查”林芬。同时,连夜调查林芬所有的社会关系,以赶在杀手前面发现她的踪影。
当然,从现在开始,胡利桓被专案组列入重点侦控对象。
十一
列车如闪电般行驶在原野上。
随着列车驶出滨海市,林芬那颗惊恐不安的心稍稍有了些平定。
胡利桓,你这个负心汉狠心狼!我要与你斗到底。靠在柔软椅背上的林芬此刻竟然毫无睡意。
往事如烟,一幕幕从眼前掠过……
她出身于音乐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喜欢上了作曲唱歌,高中毕业那年却没考上音乐学院。第二年,当会计的母亲劝她改考立信会计学校,中专毕业后,她应聘去了房地局,后被分配去了工程队,胡利桓就是工程队队长。
当年,市政府实事工程要改造棚房简屋,胡利桓主动请缨承包东区一大片棚户居民的动迁拆旧工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老百姓对政府实事工程是十分配合的,几个大工程下来,他不仅被评上先进模范,捞了一票政治资本,而且通过拆旧卖砖木废钢筋还挖到了第一桶金,没有几年便拉出队伍成立了自己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说是房产开发公司,其实那时他还没有实力造楼,只是借旧区改造之名,通过上层关系圈地卖地迅速积累了资本。2000年后见房价飞涨,他在市中心造了一批高档的住宅楼,以百分之两百的利大赚了一把。可是就在巅峰时,他从房地产转到了风控战略投资,从高科技研发到艺术品收藏拍卖,胡利桓的生意如有神助,风生水起,始终挺立商界潮头。
他发了,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她也从施工队的小会计变为集团财务总监。他的老婆在农村老家,平时单身一人,她经常照顾他的生活,一来二去,日久生情,她自然成了他的情人。想不到有一天他对她说,我们分手吧。她惊诧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她责问道。他抽着雪茄耷拉着眼皮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僵持下去,你觉得有意思吗?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喏,除了你现在住的那栋别墅以外,我还存了一笔钱给你,包你三辈子也用不完。”他跷着二郎腿,喷着浓浓的雪茄烟雾,将一张银行卡扔到她跟前。她哭着闹着诉说这二十年来与他一起风风雨雨打拼的艰难路程,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站起身冷冷地说:“这一切不都是你自作自受吗?如今公司上下都要看你的眼色行事,连我都作不了主,你这不是太过分了吗?好了,你好自为之吧!”
什么自作自受?他的事业发达了,路子也更野了,在外花天酒地不说,还经常一个电话要她汇钱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账户里,而且大多数是一些女人名字的账户,更过分的是他竟然将上千万的别墅送人。她怕他出事,好言劝说无效,于是暗中调查,被他发现后,他大发雷霆,甚至有一次还打了她,警告她不许管他的事。到了后来他竟然不再踏进家门。男人有钱就变坏。她知道,再也无法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了。好吧,与其在一起痛苦不如分开。他们分手了,她也跳槽去了另一家房地产公司任财务总管。可是干了没有多久,这家公司就解聘了她,理由是冠冕堂皇的。但是,她心里明白还是姓胡的阴影让她无路可走。被逼急了的她产生了报复他的念头。
离职时,她多了个心眼,将一些可疑的票据往来都复制了一份。反正失业了,她有大把的时间去调查核实,结果她发现胡利桓转出去好些钱,包括半送半卖的别墅、豪宅大都是给了那些握有权力的人。
检举,说说容易,但是真的要走这一步,她倒是犹豫不决了。这时,陈媛媛出现了。她知道胡利桓早已有了新欢,但她并不知道是陈媛媛。说来也巧,陈媛媛出道前曾是她父亲的学生,她俩一起学声乐。当时,陈媛媛还是在酒吧里唱夜场的歌手,后来唱出名气了。陈媛媛一口一声姐地劝她原谅老胡,劝她不要拆老胡的台。陈媛媛几乎隔三差五约她出去,不是吃饭就是逛街,甚至送了她不少礼物。这些更增加了她的犹豫。
可是,一个月前,胡利桓突然约她喝茶,还劈头盖脸面目狰狞地警告她,如果再在背后捅刀子,就要她好看。真是莫名其妙,她根本无法申辩。她也不想申辩,对这种狼心狗肺的臭男人,唯一的就是让他下地狱!于是,她把那些材料寄了出去。
可是就在昨天下午,陈媛媛打电话说有重要的东西给她,要她千万不要出门,一定在家等她。她原本就已经向单位请了假准备去西安,一来探望姨妈,二来散散心。陈媛媛打电话时,她正在同事家托付那只朝夕相处可爱的小京巴狗。当她急急忙忙赶回家正要关窗时,突然,从窗口看见陈媛媛从马路对面奔来,接着她看见了惊恐的一幕。
列车趾高气扬地在飞速行驶,她的脑子里再次叠出陈媛媛的身影。
风衣,那件飘拂的米色风衣,在风雨中是那么显眼。她也有一件,一星期前,她俩在嘉里顿广场“百宝莉”专卖店一起买的。不,严格地说是陈媛媛刷卡送她的。陈媛媛还说:姐,咱俩穿上这件风衣,像不像姐妹花?她确实挺喜欢这件米色风衣的。这些天,她一直穿着这件风衣上下班……她猛然醒悟,啊,一定是那件别致的米色风衣让凶手认错了人!
此刻,她的那件米色风衣正挂在座位上方的挂钩上。风衣,晃眼的风衣!
她倏地站起想取下风衣,忽然觉得脑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不禁一股寒流通过全身,僵硬的她浑身颤抖。这时她仿佛听到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正向她走来。
“请出示车票!”
“哦……”
“例行查票,请出示车票。”一名列车员毫无表情地立在她面前。
她机械地递过了车票,列车员拿起票看了看,说:“对不起,女士,这张车票有问题,请跟我们去列车长办公室。”
“哎,我是在车站售票处买的,怎么会错呢?”她竭力分辩。
可是列车员不为所动,伸出手做出一个请走的动作。
她被列车员带走了。
十二
“哥,货已到手,请指示。”一条短信发在胡利桓的手机上。胡利桓连看了两遍,妈的,姓林的你休想逃出我老胡的手掌!他怕节外生枝,随即发出“一切谨慎为上”的指令。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两条短信同时被专案组截获。“不好,林芬有危险。”负责监控的姜菡喊了一声。
“马上搜索信号源。”肖剑下令道。
不一会,姜菡报告:“信号很差,但是可以确定是在一列向西北方向行驶的列车上。”
“向西北方向行驶……”肖剑拎起电话打到了铁路公安局,请求协查这个方向的列车上有否一名叫林芬的旅客。
约10分钟,铁路公安方面传来信息:目前正在这个方向的有D306次动车,22时从本市发车,次日上午到西安,目前已过南京站,下一站停靠徐州。车上有一位姓林的女乘客。乘警正在寻找。
但是林芬已经被歹徒控制,肖剑预感到耽搁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他一方面请铁路公安全力配合,千万要保护林芬的安全;同时他向秦明局长请求:出动直升机赶赴徐州拦截。秦明同意营救方案。雷海波带领四名刑警直奔警航大队。
果然,D306次乘警在林芬乘坐的车厢里没有找到她。据同车厢的旅客反映,20分钟前她被一名列车员带走。
完全证实了歹徒那条短信是真实的。查D306动车时刻表,列车将在凌晨3点23分到达徐州。截获短信时间是凌晨1时13分,这时列车已经过了南京站,说明歹徒押着林芬还在车上。
到徐州还有两小时不到。
“他们极有可能在软卧车厢里。因为只有软卧车厢相对隐蔽。如稍有不慎,被劫持的林芬就有危险。”肖剑的眼睛里充满着焦虑。
石升则一支接一支抽着烟:“唉,我倒有个最简便的办法。”
“快说。什么办法?”
“我现在就去找胡利桓向他摊牌,责令他下令取消杀林行动。”
“石头,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一招,但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责令他下令取消行动,他一定是会百般狡辩和抵赖的。因为他一旦同意了我们的要求,他以及他背后的那座肮脏贪腐大楼就会訇然倒下!你以为他会顾及林芬的生命吗?说不定此刻他们这帮腐败分子还在弹冠相庆呢!”
“我已经命令金志阳24小时监视他的行动。”石升说。
“只要救出林芬,这帮穷凶极恶的家伙离死期也不远了。”
“师兄啊,我现在担心的是不到徐州歹徒就动手,因为他们绝不会押着被害人下车的。”
“有道理。那你的意见是……”
“我们立即调整方案,主动出击,救出林芬。这是摧毁这个犯罪团伙的关键之战!我马上协调铁路方面。”肖剑坚定的目光射向寂静的夜空。
列车快速通过江淮平原。在4号包厢里,歹徒将捆绑的林芬塞在座位底下。
“阿杰,怎么办?”一名歹徒问。
“干掉她算了,免得提心吊胆。”另一名歹徒附和。
“混账,现在干掉她,我们能逃脱吗?”阿杰训斥道,“你们是铁道游击队?会跳车?”
“那怎么办?”
“慌什么?我查过了,再过40分钟就到徐州车站了,车到站前10分钟,我们就……”阿杰做了个割喉动作,“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车。”
“高!实在是高!”
三名歹徒竟然得意地笑了起来。
“哎,我突然想起这女人的行李还没有拿到手,一定还在她座位上的行李架上。”阿杰不无忧虑地说。
“拿什么行李?别贪图小财了!”
“妈的,懂个屁!万一她把证据带在身边,那一定在行李中。”阿杰扫视了两个傻蛋,“你们谁去拿?”
“不不,还是你再扮一次列车员取一下为好。我们去拿万一被人发现还以为是小偷呢。”
阿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他再次穿上了列车员的制服,移门走了出去。
听到歹徒之间的交谈,林芬急了,因为她确实把备份的材料放在旅行包里,但是,此时被捆绑的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唯一希望是真正的列车员能发现她的失踪。
列车不知什么时候降速停靠在了小站上。正走到前面车厢的阿杰突然被人从后面一个背包摔在了走道上,随即被两名特警一把反剪双手戴上了手铐。这时,阿杰才看清周围全是荷枪实弹的警察。问清楚包厢情况后,警察押着他走到了4号软卧包厢。“开门,我回来了。”阿杰轻声叫门。“动作倒蛮快的嘛。”一名歹徒刚移开门即被雷海波一脚踹翻,另一名歹徒见势不妙拔出匕首负隅顽抗,被拥上的特警一枪托砸晕在地。
直升机载着雷海波行动小组,以及被营救的林芬顺利返航!
十三
林芬提供的翔实材料,使得胡利桓与那些权力人物肮脏的交易昭然若揭。
第二天上午,当胡利桓刚走出家门时,两名刑警迅速上前将他擒住,石升吊起三角眼向他出示了刑事拘留证。
一个月后,市纪委、市公安局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肖剑向各家媒体介绍了香山路案件侦破始末;市纪委负责人在通报这起腐败案后严正警告:手莫伸,伸手必被捉!有关本案中触犯法律的官员,将移交司法机关依法惩处。
有记者问,除了林芬向市纪委举报胡利桓外,之前写举报信的是谁?
为了保护检举人的安全,本文无可奉告。
但是,我相信诸位读者应该都清楚他是谁。这里我只提供一点小小的线索,他是陈媛媛的中学同学,并且是青梅竹马的暗恋者。当看见自己倾慕的百灵鸟被好色的老板当金丝雀关进鸟笼中,他恨之入骨,发誓要将这个花天酒地的家伙送进地狱!他曾是胡利桓的“心腹”,自然比林芬知晓的事多得多。
结案之后不久的一天,石升在家请肖剑喝酒以谢出手帮助之情。酒过三巡,石升问肖剑:“有一事你这个神探能解答吗?”
“啥事?师兄请讲。”
“案发那天,陈媛媛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送到林芬家?”
肖剑抿了口老酒,说:“我也想过这事,但陈媛媛随身的那个包到最后都没找到。不过,这姑娘死得真冤哪!”
发稿编辑/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