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走阿里(外九章)
2016-11-21张宇航
张宇航
六十岁,走阿里(外九章)
张宇航
六十岁,走阿里,是我人生又一壮举。
六十岁,一甲子。历尽春花秋月,看惯世态炎凉,艰苦舒适都曾经有过,酸甜苦辣已不是话题。成功蹉跎如过眼云烟,恩怨友谊似浮云流水;多少风光辉煌渐行渐远,多少热血激荡回归沉实。其实可以不再挑战风险,躲在一隅安度时日,我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走阿里,这条充满艰辛的西行之路。如同八年前带领送医送药爱心团队进墨脱,那样惊心动魄,那样罔顾生死。
六十岁,半辈子。青葱年代风华正茂,走向社会参加工作从十七岁开始。四十三年工龄、四十一年党龄、三十九年“官龄”,二十年“厅级”。从政、从文、从善,半辈子没白过,为国家奉献了青春年华,也得到过褒扬与荣誉,是非成败都变作记忆。业余笔耕不辍,文学园中流连忘返,加入中国作协、出过八本散文随笔集。又在十八年前发起草原爱心助学活动,联系热心人,资助民族地区四千多贫困学子……一路走来,也算人生有点精彩,回眸不觉心虚。
六十岁,似弹指。人生只是一挥间,转眼已度半辈子。本从田野来,还回田野去,康庄大道走得多,山间小路莫忘记,该给自己重规划,马放南山种秋菊。
六十岁,走阿里,是要让后半辈子从阿里算起。在平均海拔4500米的高原上,瞻仰神山亲近圣湖, 经受缺氧折磨烈日煎熬,洗濯灵魂纯洁自己。在蓝天白云、苍茫山野中,把心胸抒放得更加宽广,把思维调整得更加理智。保持六十岁的年纪、五十岁的身体,四十岁的心态、三十岁的激情,二十岁的憧憬、十岁的梦想,人生岂不仍然青春亮丽?
放下前半辈子做过的事,才能把后半辈子的事拿起。阿里,是我人生旅途一个路碑,登攀不止的一块高地!
天堂里的天堂
都说阿里是西藏中的西藏,屋脊上的屋脊,天堂里的天堂。
那儿延绵着地球最高山脉——喜马拉雅,还有冈底斯山、昆仑山与之相伴。万山之祖,王者临世,巍然屹立,独傲苍穹。人若置身其上,能与白云共舞,不问岁月短长。
那儿孕育了地球最高大河——雅鲁藏布,还有恒河、印度河共生一隅。百川之源,生命根基,雪水甘露,磅礴奔腾。世界因此繁荣昌盛,地球不再寂寞,人间冷暖有常。
那儿有冈仁波齐神山、玛旁雍错圣湖,还有纳木拉尼、拉昂错(湖)。山连着山、一“错”再“错”,祥云缭绕、景色壮观,是佛门弟子朝圣的好地方。人们到那里转山、转湖、转佛塔,转一世平安;见寺、见佛、见度母,求来生吉祥……
天堂里的天堂,其实也是人间天堂。如果没有人去感受、去赞美,山还是那座山,湖还是那片湖。山因有人景仰而神圣,湖因有人崇拜而高尚。有了人的追求与向往,神秘的阿里就是人间天堂。天上天堂飘渺,人间天堂实在;天上天堂遥不可及,人间天堂就在路的前方。
通往天堂的路有许多坎坷、有许多欢喜与忧伤,需要虔诚地走过,不问蹉跎也不计荣辱兴亡。坦然融入自然,才能回归本原,哪怕心中曾经有多少惆怅。纯洁的阿里高原,是有志者归去和依恋的家乡。
为了见到天堂里的天堂,我要在阿里实现半辈子的梦想,我要为人生增添一分宝贵经历、一段永不褪色的辉煌。
像神鹰一样翱翔
以往走阿里,是一段遥远而艰辛的旅途。三千里云和月,多在高海拔无人区中飘移,眼前总是没有尽头的土路。
我曾经从波密走进墨脱,那是一条生死“天路”,泥石流无常、塌方滚石飞落,车在瀑布底穿行,路边旱蚂蟥密布。虽然墨脱贵为传说中的佛教圣地,若不经历千难万险,怎能轻易涉足?
后来又走青藏公路,从格尔木到拉萨,一站站地体验高原军人生活和情怀,向他们学习如何甘于吃苦、忍耐孤独。自觉仰望他们,是一种境界;懂得珍惜现有一切,才是真正的幸福。
如今走阿里,我知道更不会轻松、不会舒服。越是靠近天堂,越是容易功亏一篑、倒在半路。上高山需要意志,需要胆略,也需要智慧和心理基础。时代变迁,让上天堂的路更为顺畅,阿里有了机场,神鹰高空翱翔,能取代汽车蜗牛般爬行的旅途。
合理安排行程,是为了更好适应突然变化的高度。积蓄能量与体力,路上各种意想不到的难题方能应对自如。我们从拉萨坐上飞机,只用一个小时,就走完两天的路。在空中第一眼看到阿里的山川原野,我就知道往后几天旅程会十分艰苦。过去看照片,阿里风光无限,处处是神山圣湖,说不清有多么神秘,多么令人神往。空中看阿里,阿里是那样辽远、那样荒芜。人与大自然比,显得太过渺小、太过孤独。只有把灵魂融入山川,回归原野,才能永在,让岁月和生命一起凝固。
飞机降落在阿里昆莎机场,像神鹰一样翱翔的时刻匆匆结束。前面,是狮泉河、札达、普兰,还有阿里至拉萨的大北线,等待我们一站站走过,去历练,去征服。
五彩噶尔藏布
俯视阿里高原,要比走近看它更大气、更雄壮!
那千山万壑,尤如布满惊涛骇浪的海洋,正汹涌澎湃不可阻挡;那堆雪白云,恰似连接浩瀚宇宙的纽带,于天上人间纵情奔放。远处,喜马拉雅群峰耸立天际,冰川与云层携手共舞,难分难舍。眼前,苍茫山河原野波澜壮阔,雪水沿山谷尽情倾泻,气宇轩昂。好一幅油画般的美景,好一片大自然的风光!
山峦还没看够,江河就已映入眼帘。那是流经阿里昆莎机场的噶尔藏布,一条珍珠玛瑙般的江。炽烈阳光照耀下,她五彩斑斓,美得让人窒息、让人难忘;她九曲回肠,像天上彩虹落地,又像人间彩带飘扬。
好一条噶尔藏布,与狮泉河、象泉河、马泉河、孔雀河组成阿里高原血脉,终日不停流淌。在灰黄高原中滋润出片片绿洲,释放着生命,积聚着传说,岁月留芳。
如果,山是小伙,那么水,就是姑娘。阿里高峻,却不缺水,正如英俊小伙总有姑娘陪伴。小伙搂着姑娘,姑娘倚偎于小伙宽阔怀抱,一起走过亿万年,走到地老天荒。大自然这样安排巧妙绝伦,让人间天堂从来不缺美好乐章。
别把走阿里看得多么可怕,人生选择登高目标时无需彷徨。阿里的山,阿里的水,有我许多深情寄托,有我许多真心向往。我便陶醉,陶醉于五彩噶尔藏布,陶醉于阿里的群山莽莽。
四道彩虹
一出昆莎机场,就见到阿里的标志性雕像:狮、象、马和孔雀集于一身,金辉闪烁,分别朝着四个方向。
雕像是阿里四条代表性河流——狮泉河、象泉河、马泉河和孔雀河的集聚,象征着阿里高原上温柔美丽的四位姑娘。狮泉河即森格藏布,在噶尔;象泉河又名朗钦藏布,在札达;马泉河源自普兰,是雅鲁藏布之源;孔雀河也从普兰流出,上游称马甲藏布,下游为著名的恒河。四河犹如四道彩虹,同出阿里,逶迤蜿蜒,泽惠万物,书写沧桑。
我不明白,阿里高原山峰无数,更有冈仁波齐、纳木拉尼神山声名远播,不乏伟岸雄壮,为什么不能作为代表在昆莎机场一展英姿,却让位于甜情蜜意的河曲,给游客带来对水的激灵和畅想?
水是生命,阿里有水就有生命、就有生活。水也是色彩,高原失去水就缺少绚烂、只见荒凉。山峰蕴藏着水,像父亲胸膛一样宽广、厚重深沉,除了几座主峰有名,其余都默默无语。而水,却能沿着河曲奔流不息,在山的怀抱里孕育生命、点缀群芳。
因此,山作父、河为母,一同组成阿里的天堂。天堂是多么的和谐,天堂是那样的辉煌。狮泉、马泉、象泉、孔雀,飞扬四蹄,展开翅膀,在天堂里尽情奔放。
从天上飞往阿里的人,可俯视群山和云海,感叹它们的浩瀚无垠。但望不全河曲、看不清彩虹,只有降落昆莎,才会同见四条河、四位美丽的姑娘。
我顿悟,有灵气、活力、激情,就有价值,就有能量润泽四方。
拉巴和尼玛
都说藏族汉子是高原雄鹰,习惯了在离天很近的云端翱翔。无论是骑马,还是赶牦牛,甩着一边衣袖的藏袍就像翅膀,飞扬天际,闪烁一缕红光。如今交通改善,旅游业越加发达,藏族汉子骑摩托、驾铁马,也成了时尚。
拉马和尼玛,两位藏族司机,早就依约等我们在昆莎机场。拉巴已经当了爷爷,本应享受天伦之乐,不再为生活奔忙。可他还是老骥伏枥,驾驶那辆老式丰田吉普,日复一日劳累在路上。尼玛年轻,黝黑的脸总有欢笑与阳光。纯朴实在,刻苦耐劳,是他留给我们的第一印象。
青藏高原广袤神秘,路途险峻遥远,没有当地藏族师傅驾车兼导游,还真不敢随意独闯。拉巴和尼玛,就是走阿里的安全保障。他们常年穿梭于西藏各地,有时还要开往青海、新疆,路熟、话熟、人熟,无论到哪,无论钻山沟过草原,都比初来乍到的我们要强。同行兼领队的潘大林主任,虽然多次走阿里,但在崎岖坎坷甚至没有现成路的高原,也只能把握大致的目标和方向。老潘为我们请了这两位藏族司机,拉巴和尼玛,将保证走阿里计划顺利完成,还要及时处置路上各种预想不到的紧急情况。
老潘说:上车吧,我们的第一站是狮泉河镇,前面的路还长!
拉巴和尼玛按照藏族同胞与客人初次见面的习俗,给我们献上洁白的哈达。油门一踩,即使高原上缺氧,他俩的吉普车发动机声音仍是那么欢畅。
狮泉河达坂
一块蓝底白字的标志牌映入眼帘,就像高原的蓝天白云,朴实无华。“狮泉河达坂”五个大字告诉我们,阿里地区行政公署所在地、藏西重镇狮泉河,即将到达。
达坂看似平缓,却有着4785米的海拔。虽然貌不惊人,许多山峰可都在它脚下。印象中,高山总是与峻峭同义,阿里由于地台很高,在它上面的山坡,动辄就是四五千米高程,足以令内地众峰望尘莫及、顿失光华。
一对藏族母女,徜徉在标志牌旁,脸蛋儿印满高原红,身上的氆氇折射着阳光,给蓝与白间增添了一道红霞。她们生活于斯、成长于斯,早就适应了环境,习惯了生活,风霜雨雪、高寒缺氧都不害怕。别看高原寂寞僻远,只要心里充实,日子一样过得如诗如画。目光总是向着太阳的人,多少困苦也能踩在脚下。
更有几位男子汉,辛勤劳作于狮泉河达坂,挖坑、铺设水管,要让地下通道穿越山口,为狮泉河镇输送甘霖,打造新的繁华。黝黑的皮肤,带泥的工装,点缀着达坂初秋那单调的色彩,让我们过路客打心底里敬佩,而又感到精神可嘉。4785米,是平原人不可思议的高度,属于生命禁区的海拔。这样的劳动强度,这样的艰苦环境,不易适应也很难忍耐。别看我们平时工作多点就嫌累叫苦,细细想来,还真比不上狮泉河达坂工人伟大。
蓝天上的白云有多种形状,世间的人也有多种活法。在狮泉河达坂,白云积聚、绵厚;人,活得无欲无求,苦中寻乐,了无牵挂!
躺下了,还是一座山
远远的,看见了狮泉河镇,西藏最西端的行署所在地,阿里的政治中心。到了狮泉河,才算真正到过阿里。狮泉河,是我半生漂泊很想停靠的港湾。
而让我过目不忘的,不是狮泉河镇错落有致的楼房,镇旁那座山上,五个白色的、石头砌成的大字,瞬间刻进了我的心坎:“毛主席万岁”!这是历史留在阿里的永世磨灭不了的印记,还是阿里人民代代相传景仰领袖的无尽情感?
说不清原因,眼里有了一种温润,心灵有了一种想号啕的冲动。为人民谋幸福的人,永远活在人民心中。这个显浅易懂的道理,过去我仅理解为是一句赞美之词,一个励志目标与期盼;今天我才明白,为大众做了好事,无论时空相隔多久,无论路途多么遥远,总会有刻骨铭心的记载,总会心碑不倒,即使海枯石烂!
毛主席把一辈子都给了人民,把亲属包括亲生儿子都给了革命,把精神和思想也给了中华民族和世界,全心全意完全彻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古今中外哪位领袖能望其项背?而他给自己、给子孙后代留下的没有财富,没有奢华,没有权势,更没有既得利益,只有太阳一样的光辉和思想的璀璨。河山因此为他动容,百姓因此把他传颂。狮泉河这么边远的高原,他没来过,却永在;活着,受人民爱戴,躺下了,还是一座山。
我想起,朝圣路上那一个个五体投地的身影,那种对佛祖崇拜的忠肝义胆。他们崇拜天堂里的神灵,追求精神慰藉与满足。同样,在西藏、在狮泉河,人民也把毛主席作为一座神山,永恒地崇拜,永远地感激、称赞。
看,他老人家的身影随处可见,今天就在“毛主席万岁”这座山!
注:写这首散文诗时,正值敬爱的毛泽东主席121周年诞辰之日。我们这一代在毛泽东思想教育培养下成长起来的人,不可忘却他老人家的恩德,永远热爱他、怀念他。以此为铭记。
戍边铸忠魂
有军营的地方,就有军人在。军人与军营一起驻守边疆,边疆就有忠贞不渝的军魂。
阿里狮泉河的军营颇有高原特色: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八一五星军徽,镶嵌在平缓山坡上,军徽向着蓝天、向着太阳,似乎在倾诉,倾诉对祖国对人民的忠诚。
我到过城市、海岛、山沟、边疆、高原,海陆空军军营虽不一样,但都有军徽在闪烁,军旗在飘扬,处处洋溢着军人精神。身处其中,一种血性激荡胸襟,一股浩然正气从心底升腾。尤其是昆仑山、唐古拉山军营,更让我心潮澎湃,景仰之情顿生。
阿里军人也是高原军人,来这里当兵、戍边,意味着选择了奉献、牺牲。我太理解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谁,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军人愿意付出自己美好的青春。
能理解他们的人不多;能以他们为榜样,向他们学习的人也已寥若星辰。曾几何时,“全国学解放军、解放军学全国人民”的口号响彻云宵,如今却只有在灾难当头之际,才能感受到“还是自己的队伍亲”!啥时候,人民和军队、军队和人民脱节,军队将不复为人民和保护神。到高原看看,到军营看看,你才明白,军队还是人民子弟兵,军人还是咱老百姓的亲人。
八一军徽倾诉的,是奉献,是忠诚。没有半点虚伪,没有一丝犹豫,阿里军人头顶蓝天,脚踏雪原,在生命禁区中成长、执勤,为的是祖国和人民幸福、安宁。
还记得那句“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的壮语,那首“当兵为什么光荣,光荣因为责任重”的歌曲么?生活在城里的人包括军人容易忘却,但在狮泉河,看过这镶嵌在山坡上的八一军徽的人,一辈子,心中都会有自豪,都会有责任。
守护边疆,守护安宁,阿里藏族同胞需要,祖国人民也需要,需要军人、需要军魂!
班公错
到阿里狮泉河没住下,我们就直奔班公错。
藏语把湖都叫“错”,班公湖就叫班公错。这“错”三分之二归阿里地区日土县,三分之一被印度占领,管辖权仍在争夺。居安思危,和平不忘危难,安宁不忘动荡,心中应有祖国。
从东往西看,长条形的班公错波涛汹涌,远处有群山作屏障,群山后面便是异国。雪水从日土流进湖里,既滋润自己,也滋润异国,自然界本来没有什么“边境线”,就像这雪水没有固定属于谁一样,只有国家利益的拼搏。
动物也有领地,人类更有祖国。我到过许多边境地区,那里的军队与老百姓同守疆土,时刻为祖国安宁奔波。一份重任在肩,放弃了小家的幸福,无法享受富足生活。班公错,你是否把持住民族正义,能否承担起国家与人民的重托?
湖水深蓝而宁静,在高原炽烈阳光下闪耀着金波。不时有斑头雁、野鸭和水鸟游弋湖面,成群结队,梳妆打扮十分快活。或许它们难以明白,远远的山那边,为什么有一条人类不得随意逾越的界线,越过了,就会带来纷争甚至硝烟战火?
人类文明发展,形成社会,也造就了祖国。主权之争,寸土不让,这是人类生存的重大法则。现在戍边,是为了将来世界大同,人类全面走向共和。
班公湖边留影,心中回味着毛泽东诗词《念奴娇·昆仑》,那句气势磅礴的预言: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