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册页（五章）

福建 张平

月光册页（五章）

福建 张平

来 信

有一封来信很长，也拖了很长的时间，还未到指定地点。

但是，来信在途中。

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贴着一枚八分币的邮票的信件是存在的，那个生锈的邮筒

还在墙上生锈。锈色掉了，又有新的锈色，这就是一个季节的链接。

我知道，这封信要是简短一些多好啊，不要揉皱了，不要扔进纸篓，不要用笔杆压迫神经……多好啊！那些文字就是一种很好的表白，所以要珍惜时间，邮差已来过几次了。

这封信要是简短一些，来信就在途中。

我早已打开了信件，不需费心思去猜想，不需花费时光去徒劳等待。我因此相遇了今生。有一封来信很长，耽误了火焰，也错过了花期。但是，来信在途中，一切又都还没有丢失。一切都还可以抓起，直到有一天头发斑白，收阅信件的时光也是灿烂的。

也是青春的。有一封来信收藏了青春的册页。

墙头草

风吹两边倒吗？

不，绝非如此！

它挺进风，阻挡风，是风的力量过于强大。挺直身体，

它又一次被风刮倒，这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鸟，等待起飞，被风倾斜身体。

只有一次，我立于墙头，那时微风拂来，一切依然驱于平静，它也是，淡然忧伤，怎么也看不出它隐含的火焰，我只是仰望，仿佛天空已经近了。

近了，一颗星，那是虚幻的。

它靠拢了我，倾斜的身体，细小而激越，一根琴弦，对，一根琴弦拨响，

我的眼角开始潮湿，就在身旁，一颗星，闪烁微芒，我看到仰望的力量。

它从未随风，立于高处，绷紧身体，随时坠落。

仰望，也有流言蜚语。

月光鸟

今夜的月光很美丽，我想用盛水的瓦罐盛下，用掌心慢慢掏起。

那条河边也从未这样弯曲，那艘船也是，惜惜相依。万物串联在一起了。

一松开，也是掌心的月光如水。鱼儿没有游远，

总是在荡漾里荡了一圈，又回到春天。

钉子没有咬破花果。

我秘密地盯着。

今夜的月光真得很美丽，有多少人从前朝走过，也是美的，

也都是轻沙流云。

也都是鸟儿的歌唱，月光，就是一只只鸟啊！多想将它系于胸前，成为一枚枚细扣，一打开，就是月光如水满地。鸟语缤纷……

今夜的月光真的很美丽，我有一片麦田，一间安生的屋子。

年轮

树有根，也有年轮，但不轻易言老。

草呢，也有根，也有年轮，很快衰老，然而，来年它依旧春风浩荡。

鸟呢，借助树，接近天空，也有梦想，挨近大地，也有根。也有年轮，

难以寻觅踪迹，逍遥自在。

鱼也可以依附小草，完成一次浪尖的逃离。鱼不说年轮，

大海与江河都是谁可以拥有的河床。

只有人孤立无助，也有年轮，但一转眼苍老如松。

坐落在大地的屋子从来是空荡荡的，居住者空有年轮。

光的碎片：萤火虫

没有人去歌唱它，它就驶来了，带着夏天来，光来。

一片菜地就有光了，我站在黄昏的路口，黄昏越来越暗，我看到暗中的锄头，暗中捏着光的母亲，母亲劳作归来了，光来了。锄头轻巧了，我接着跟踪的光，照亮田垦小路的光。

我的掌心也有光亮，在院子里奔跑，我追逐，抓住它的小小的身体，抓在掌心，掌心就是光的世界了。

我也埋头在光中，与几个小伙伴，在瓦屋旁的草丛。蒿草已长高大，而它在飞舞，在蒿草摘走灯盏，我埋伏其中，埋伏在光中。我被发现了，也是被光照彻的，没有人窥见其中的绝秘，他们提着它的灯笼，掌心握着光。

没有人去歌唱它，我就在瓶子里养它，像要驯养一头小兽。一头小兽的安宁是世界的安宁，是一个偏僻的村庄鼓荡之后的安宁，我用一头小兽的光去照亮文字，在课本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去追寻，在笔尖下，一头小兽的光流淌着。

我就这样接受着小兽的恩宠与爱，当我放飞瓶子里的光，是怎样一个多彩的夏天。

没有人付出歌唱它，一个村庄和它都像是在梦中生长。

我把掌心打开，常常是空茫，光呢？在田垦的小路，在暗中，我握住锄头，因为没有跟踪的光，母亲也失踪了。

母亲呢？我忽然发觉一头小兽背离的单薄，我的瓶子的碎片——光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