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花的美丽歌唱
——略谈李少白童话的艺术特色
2016-11-21李学斌
○李学斌
七色花的美丽歌唱
——略谈李少白童话的艺术特色
○李学斌
说来惭愧,作为研究者,以往我阅读李少白的儿童文学作品并不多。也就仅止于在高校儿童文学教学中选讲过《猩猩开店》《山大王、海大王》等少数几篇作品,当时的印象是李少白的虚拟性作品处于童话和寓言的中间地带,带有跨文体特色。
此次阅读李少白的系列作品,很快就为他文字里那种清新自然的格调、丰润鲜活的想象、明晰深邃的蕴含所吸引。李少白这次推出的作品有七本之多,涉及了童谣、儿童诗、童话三种体裁。每一门类的创作都蕴涵丰厚、佳作频仍。鉴于个人的偏好,我主要选择了李少白的童话作品进行评析,并粗浅地归纳出以下六个方面的特点:
一、童话题材上的多元形态
李少白的童话类型丰富,题材多样,既显示了作家优异的童话创作才能,也一定程度上凸显了童话文体内涵与形式的丰富样貌。比如,在作家收入“童梦中国”的一百多篇童话中,有格调清新、意味隽永的《一朵小白云》《两朵蒲公英》;有联想生动、旨趣悠远的《山大王海大王》《啄木鸟的天堂》;有情节生动、氛围温馨的《小桥老了》《七彩船》;有想象奇妙、趣味洋溢的《睡眠储蓄》《跨国球场》;有针砭现实、构思新异的《金箍棒失灵记》《录梦机风波》;还有创生素材,反转故事的《三个和尚外传》《智叟治山》;有立足知识,激发兴趣的《浪迹天外的种子》《吃石头的学问》;还有《夜空透视宝镜》《机器人三办“出生证》等等。上述作品,如果按照题材类型、内容主题来划分,或可命意为诗性童话、抒情童话、哲理童话、热闹童话、幽默童话、民间童话、知识童话、科幻童话,等等。也就是说,但凡童话体裁统摄下的诸多文体形态,在李少白笔下都有表达和呈现。从这个意义上说,李少白的童话创作不仅是当代中国童话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且其丰富的表现形式和题材内容也为丰富中国儿童文学的艺术表达做出了重要贡献。
二、童话情节上的本位意识
这里所说的“本位意识”包含了“童年本位”和“童话本位”两层含义。“童年本位”指的是,李少白的童话童心洋溢、童趣盎然,有异常鲜明的“为儿童写作”的“面向性”和“适合性”;“童话本位”则是指收入“童梦中国”系列中的童话作品大都通过拟人化场景或虚拟性情节比照、映射、启迪、针砭生活,具有浓郁的想象性和现实感。比如,在《小熊飞上了天》中,小熊为了实现自己的“飞天梦”想出了各种办法,他把芭蕉叶绑在手上,使劲扇,最后感动了风娃娃前来帮忙,它们手拉手儿,将小熊抬起来,让小熊如愿升上了天空……这样的情节写出了儿童异想天开、勇于探索、活泼好动、急于求成的真实生命情态,很容易引起小读者的阅读共鸣。还比如,在《咪咪星球儿童节》中,国王接受大臣的建议,在儿童节这一天,让孩子当一天国王。结果,短短的一天里,蜜蜜国王和甜甜国王用玩具熊、游戏枪、“剪刀、石头、布”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两个国家之间旷日持久的纠葛、争斗……这样的情节安排看似荒诞、离奇,实则真实、深刻,其背后所蕴蓄的社会生活蕴含,让人在哑然失笑的同时,也品味到其中丰富的讽刺、揶揄意味。
三、童话主题上的教育情怀
儿童文学与教育具有先天的亲缘联系。中国儿童文学自发轫期开始,就一直活跃着“教育”的身影。从二十年代“儿童本位”审美教育到三十年代“民族本位”课程教育;从四十年代“国家本位”爱国教育到五十年代“传统本位”思想教育……教育性、教育情怀在中国儿童文学的流脉中可谓薪火相传、源远流长。李少白作为老一辈儿童文学作家,浸淫于这样的观念背景和文化语境中,其儿童文学创作受到教育意识的影响、教育情怀的统摄在所难免。这一点,在“童梦中国”系列童话中深有体现。比如,《称呼》中,猩猩妈妈要去逛森林,小猩猩也要跟着去。猩猩妈妈就教育他,见到熟人要打招呼,要有礼貌。后来,小猩猩在遇到大象、豪猪时说了错话,妈妈又教他打招呼的正确方法……还比如在《伟伟的奇遇》中,伟伟好高骛远,总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看不起清理桌子、叠被子这样的生活小事。后来,他被一阵风吹到天上,遇到风神、雷神。二神告诫他,世上没有容易的事,一切都需要努力。于是,他顿悟了,一进家门,就开始清理桌子、叠被子……这样具有明显“训教意识”的作品在李少白的童话中为数不少。用童话教做人,以故事讲道理。这样的童话创作固然有其价值,但艺术性上却存在遗憾。这涉及到了教育性在儿童文学中的功能定位、艺术表达及其与文学性的关系。在我看来,以审美为旨趣的儿童文学(包括童话)并不排斥教育性,而是须将“教育性”纳入文学轨道,以故事、情节、形象、语言、结构等文学要素和想象、联想、比喻、拟人、夸张、象征、荒诞等艺术手法涵容并呈现教育意涵。此时教育性化入文学要素和艺术表达之中,就如同盐融入水中,只觉咸味不见盐。《称呼》之类作品的“教育性”较为显豁,这无形中制约了童话形象的艺术表达。
四、童话构思上的原创精神
长久以来,在我们的意识中,所谓“原创儿童文学”就是指由当代作家创作并立足于当下现实生活和文学背景的儿童文学作品序列。这样的理解在一定程度上是成立的,但是,就广义而言,这显然是将“原创”定义狭隘化了。其实,广义的“原创”必然是和民族文化有着生生不息的联系,是立足于民族文化和民族思维方式而诞生的文学作品,是“生于斯,养于斯,长于斯”,深深打上民族文化烙印的本土文学文本。
以此为标尺来审视李少白的童话创作,我们发现“童梦中国”系列中的诸多童话作品都是比较纯粹的原创儿童文学文本。这些作品都弥散着浓郁的本土气息和鲜明的中国气派,深深打上了民族文化的烙印。比如说,无论是由民间故事、古代典籍转化而来的貌似荒诞离奇,实则合情合理的《三个和尚外传》《金箍棒失灵记》《金口玉言》,还是立足于情节虚拟、想象超拔、趣味横生的《一个中国字在国外》《地震节奇趣》《睡眠储蓄》;无论是《鱼和小鸟》《换胆》《小蜈蚣穿鞋》等依托的动物特性构织的趣味故事,还是《万能电子耳》《娃娃星上来了地球人》《夜空透视宝镜》等借助科学幻想展开的新异情节……都是儿童观统摄下中华文化和思维方式对于自然、社会、童年、人性的想象表达,其背后不仅沉潜并蕴蓄着丰富、深厚的文化意涵,也留有中华文明演进过程中传承下来的优秀文化基因,渗透着中华文化的固有传统与当代意识。这些显然和李少白对本土文学资源的发掘和利用分不开,是他童话创作原创性的集中体现。
五、童话功能上的隐性价值
隐性价值是和显性价值相对而言的。对儿童文学作品而言,如果说训导教化、知识传授、娱乐游戏、心理补偿是其显性价值体现的话,那么,隐性价值就是指儿童文学作品借助现实想象之真、人伦道德之善、情感形象之美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地熏陶、感染、浸淫、影响小读者,最终发挥心灵塑型、精神启悟的特有功能。和儿童文学显性价值的直接性、预期性、结构性、专一性不同,以阅读过程中所获得的非预期性情感、态度、价值观为内涵的隐性价值具有潜在性、弥散性、持久性、复合性特质,它的完满实现既是儿童文学阅读效应的集中体现,也是小读者在儿童文学阅读层面获得成功的关键所在。
以此来审视李少白的童话创作,我们发现,“童梦中国”中的诸多童话作品其隐性价值内涵丰沛、空间广阔。《巧巧的菜园》中,小猩猩巧巧用一篮篮蔬菜让小动物们感受到了爱心和友情;《一朵小白云》里,炎炎烈日下,干渴的小树在头顶那一片阴凉和纷纷洒落的雨点下体味到了小白云的无私和执着;《去年的瓜去年的果》中,小猴救出掉进土坑的小熊,两个小动物相约再聚。可是,阴差阳错间,他们错过了相见的日子。但是,一年后,他们却在彼此的热忱中品味到了友情的珍贵和诚信的力量;《小桥老了》里,当联欢晚会的热闹和兴奋渐渐消散的时候,小狗熊、小松鼠们恍然发现,河马大伯默默蹲伏在滔滔河水中的黝黑身影才是它们那一夜看到的最美丽的舞台风景……类似这样的情节在李少白笔下还有不少。这样的故事无疑寄寓着作家的情感期盼与精神期许——将真与善的种子植入儿童心田,用美景、美心、美情、美质滋养、感染小读者。在我看来,这恰恰是李少白童话功能定位上隐性价值的集中体现。
六、童话风格上的民族特色
通读李少白的童话作品,笔者发现,其中无论形象命名、主题呈现,还是情节构思、叙述方式,都极富本土色彩。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之家。”而维特根斯坦则认为:“想象一种语言,就等于想象一种生活方式。”语言是民族文化之根,是人类生存状态的内在体现。中国人有自己的语言习惯、思维方式和接受心理。“童梦中国”系列作品中,巧巧、哪吒、小泥人、懒嫂、三个和尚、辣椒娃、鸭梨老师、虎儿、满哥、点点等形象命名都是中国化的,带有中国文化的烟火气;而蒲公英、啄木鸟、七色花、吊脚楼、向日葵、手影儿猫、石狮子、狼毫笔、虎大王、笨笨熊、乖乖狐、葫芦烟火、布娃娃则紧密联系着中国人所特有的历史记忆、现实体验和文化想象,极富本土色彩;至于《彩云姑娘》《马王道歉》《森林的感谢》《小蜈蚣穿鞋》《偷看大王》《笑破肚皮的作文》《黄鼠狼选美》《燕子的后代》《满哥求医记》《胡子》等故事,无论素材来源、情节结构,都呈现出中国孩子极为熟悉的生活格调:“小蜈蚣要上学了,这真是顶大顶大的喜事儿,今天,妈妈带他上街买东西来了”(《小蜈蚣穿鞋》)“动物小学校正在举行考试,课堂上安安静静的。”(《偷看大王》)“小熊到南山坡玩,掉进一个土坑里。小猴递过去一条树藤,小熊抓住它爬出来了。”(《去年的瓜去年的果》“小老鼠溜溜在屋角发现一堆金黄金黄的谷子,它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老鼠的礼物》)……而从上述作品的叙述方式上,则可以看出简洁、明快的语言节奏;口语化、生活化的语言气息;动作感、画面性的语言形象是其共同特点。这些无疑都与中国民间文学通俗、浅易、轻快、风趣的语言表达风格一脉相承,散发着浓郁的“中国味儿”。不仅如此,这些植根于中华民族本土文化和社会生活的作品在表达了中华文明赋予中国式童年的特殊印记的同时,也充分体现出人类童年经验的共通性。这一点和当下一些中青年儿童文学作家笔下“洋风”劲吹的童话作品形成了鲜明比照。这无疑是李少白童话创作之于当下儿童文学的重要启示。
当然,说到民族性,需要说明的是,一方面,民族性固然是我们的文化之根、童话之本,我们不能失落民族的文化根性,但是,另一方面,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们的文化创造,童话创作就躺在“民族性”上固步自封、裹足不前。相反,我们应该采取的写作姿态是要以“民族性”为经,“世界性”为纬,共同编织、缔造中国儿童文学的艺术锦绣。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我们的儿童文学作家在写作中,牢牢把握文学的民族性和世界性的关系,立足于民族性来寻求世界性,或者说,在世界性的统领下,达到民族性的高点。就如老一辈童话家洪汛涛先生所说:“吮吸两个母亲的乳汁。但是,要分清亲娘和奶娘,两者不可混淆。”在这个前提下,“民族化”是中国儿童文学屹立于世界儿童文学之林的不可或缺的标尺之一。在这一点上,获得安徒生奖的曹文轩教授已然为我们树立了高标,而前辈作家李李少白同样为我们做出了榜样。
当然,作为老一辈儿童文学作家,李少白的童话创作因为受不同时代和文学观念的影响、制约,在艺术表达层面也并非尽善尽美,而是有可以完善的空间。具体说,是这么几点:
一是尽管作品内容题材很丰富,但童话品类、艺术风格却略显单调,不够均衡。教育性、知识性等“有意义”的作品较多,情感性、想象性等“有意味”的作品偏少,游戏性、幽默性等“有意思”的作品则弥足珍贵。
二是李少白的童话作品多为拟人体童话,超人体、常人体、复合体童话鲜见,这使得童话在想象方式和艺术表现形式上显得单一了一些。
三是李少白的童话内在结构多为表层物象和内在意涵两个层面,介于两者之间的“意味”“韵味”层相对不足,这让一些《称呼》《偷看大王》《老鼠的礼物》等作品少了余音、余味。
四是“童梦中国”系列中的童话作品在“民族性”与“世界性”关系上略有失衡,具体说,就是“民族性”大于“世界性”,这使得李少白的童话创作在艺术格局还有所不足。
但是,瑕不掩瑜,这些都无损于李少白童话创作的优异品质。
总体而言,李李少白“童梦中国”中的童话作品品类多样,题旨丰富,故事风趣,语言生动,是美形、美质、美情、美意的深度结合。这样的童话创作不独是湖南儿童文学苑囿里的瑰丽花朵,也代表着中国原创童话民族性文学实践所达到的艺术高度,其独到的文学价值,以及对当代中国童话发展的贡献不可低估。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