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色电影角度看《艾奇韦尔路不远的小地方》中的焦虑
2016-11-21肖芳
肖芳
内容摘要:格雷厄姆·格林是20世纪英国杰出的作家、剧作家和文学评论家。格林的作品通常以贫穷、炎热、肮脏的热带地区为背景,以至于后来格林的这种破败凋敝的作品背景被命名为“格林之原”。以往的学者主要针对格林的长篇小说进行研究,探讨宗教、政治和道德问题,而他的短篇小说则鲜有人问津。笔者认为,格林的短篇小说力度不减地传达他一贯的写作风格与写作思想,本文以格林的短篇小说《艾奇韦尔路不远的小地方》为例进行分析,从黑色电影的视角出发,旨在剖析主人公内心深处的焦虑不安,即便出现一丝希望,也被残酷的现实扑灭,使之走向精神崩溃,一探当时英国社会究竟给底层人民带来怎样的巨大的痛苦与精神压力。
关键词:格雷厄姆·格林 《艾奇韦尔路不远的小地方》 黑色电影 焦虑 精神崩溃
一、引言
格雷厄姆·格林的作品探讨的主题涉及宗教与间谍,关注当今世界充满矛盾的政治和道德问题,尤其关注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境况。格林的长篇小说研究丰厚,但是短篇小说却少之又少。《艾奇韦尔不远的小地方》是格林创作于1939年的短篇小说,以颇具黑色电影的写作特色叙述了落魄焦虑的主人公在剧院与小矮人的一段奇遇记,一步步走向疯狂崩溃的过程。主人公是一个远离社会主流,游离在边缘处的落魄者,加之荒凉昏暗的背景,共同营造了主人公挥之不去的焦虑。
二、黑色电影
黑色电影发端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其时出现的文艺批评,尤其是战后法国的学术文章,对美国电影的新动态进行评论,由此一个新名词应运而生——黑色电影。格林是一个十分贴切的黑色电影作家,他写过许多电影剧本,很多长篇小说也被导演们翻拍成电影,评论文章也专门谈到过格林与电影的关系,表达了“格林一代英国战后知识分子对资本主义现代社会及文化的失望与批判态度”;纵观来看,该短篇小说也是极具黑色电影特色的一部作品,格林借黑色电影的风格,动态地展现了一个小人物的焦虑,侧面折射出当时英国主流社会带给主人公克雷文这类阶层人民的不幸与磨难。
黑色电影往往在主题和视觉方面都具有鲜明的反乌托邦的色彩:“阴暗污秽、经常下雨的城市,苟延残喘、永无新生的社会。”这是外部世界的特点。主人公也是“颓废且经常遭受性压抑的人物”,内心世界充满暴力,创伤与梦魇。黑色电影的“色调比前期好莱坞电影要阴暗,主题围绕人性的堕落、失败和绝望,打破了好莱坞电影必须有幸福结局的观念”。外部环境上,主人公独自走在这凋敝破败的环境;内心世界里,焦虑与悲观厌世情绪占据了克雷文的脑海。小说反映了底层穷苦人民窘迫生活困境的真实写照,腐化的社会使得克雷文这一类的人们没有保障安全感,成为社会的边缘人物,没有存在感,乃至这副恶心的躯壳,唯一真切感受到的只是内心的焦虑。他们的生命不掌握在自己手上,游离在主流社会的外围不被关注,每况愈下,直至精神崩溃。克雷文不仅是走在主流的边缘,更是走在疯狂的边缘,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格林擅于描写灰暗的外部世界和人物的内心世界。艾奇韦尔路是穿越伦敦西北部的一条主干道,而就在不远处的小地方,几乎无人问津,所去之人也大都和克雷文属于同一阶层的不同个体。顿时形成一组强烈的反差:一边是繁荣的街道,一边是遗忘的角落;一边是欲望的都市,一边是压抑的小道;一边是欢乐的天堂,一边是痛苦的深渊。紧紧相连,却又泾渭分明。这就是艾奇韦尔路不远的小地方,主流与边缘,两边的人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像克雷文这样的小人物,只能去卡尔帕路这样的小地方,进到一家废弃已久的影院,躲雨之外顺便欣赏一场廉价电影。作为一个边缘化的人物,克雷文遭受着巨大的精神痛苦,饱受梦魇折磨,总是以消极厌世的眼光看待周遭的人和事,担心自己是不是疯了,还故作清醒理智地加以比较和判断自己的现状与真实疯子的差距,尤其是在影院与小矮人相遇的一段,一步步推波助澜,直至他意识到这是一宗命案,其精神状况到达疯癫的高潮。克雷文之所以变成一个神经质都是由于他所处的穷困潦倒的社会地位决定的。小说开头便已为克雷文的悲哀奠定了基础,“克雷文痛苦地向前移动着,橡皮布领口紧紧地裹着自己的喉咙:那可真是他经受的糟糕的日子之一”,“他无时无刻不清醒地感受到橡皮布下面绳打的结以及捉襟见肘的烂袖子。”他所感受到的“唯一的觉知就是对人们在公园长椅上所做的肮脏的行径的记忆。”克雷文捉襟见肘,不能像中上层阶级的人们一样风花雪月、及时行乐。正如他说的,“沿着公园的路走的时候,他一直想起激情这个东西,但是啊,你需要用钱来兑换爱情。一个身无分文的穷人有的只能是欲望。爱情是需要一套干净利落的服装,一辆轿车的,还有一处公寓,或者是一个上档次的旅馆。爱情是需要由一层玻璃纸好好保护着的。”而他现在这种处境,贫瘠得只能晃荡在城市的街头。他带着对梦魇缠身记忆的恐惧,疑惧洞穴里不朽的尸体会站起来,对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的厌恶,来到一个小剧场,贫穷寂寥的看客,枯燥乏味的门德尔松的《春之歌》,命案电影,触发其疯狂神经的小矮人,因剧院太黑暗,拉碴的大胡子黏糊糊的,又說些看似毫不相干的怪话,听似包含重大线索又不知所云,这令克雷文不知所措,加剧了其精神疯癫,待到梁灯亮起,看清原来粘稠的液体是鲜血,联想小矮人的话语,克雷文连忙报警,得知警方已抓获犯罪嫌疑人,就是那具消失的尸体。克雷文惊惧、呐喊,镜子里的他脸上开始流血,最终彻底精神崩溃。
除了阴暗的夜景,黑色电影还有明暗对比,倾斜角度的镜头,低调照明,营造绝望疯狂的基调,以及表现主义怪诞的场景。这些在文中是有所体现或作为黑色电影是需要的。首先,定场镜头是黑暗的:克雷文是被浓浓的雨夜包围的,包括进了剧院以后,因观看需要,周围环境也是昏暗的,只有放映屏幕有光。这都是文本提供给读者的信息,作为黑色电影,观众要能“看见”小说的内容,低调照明是必须的,因为自然光线无法捕捉到人物。泼莱思和彼得森在《“黑色电影”的某些视觉主题》里写道,“低调的‘黑色’风格把明部和暗部对立起来,掩去脸部、室内景致和城市景色—再进一步引申,掩去促成事件的动机和真正的人物—在阴影和黑暗中,它们都带有一种神秘的和未知的内涵。”同时,明暗对比、(脸部)特写可以更好地表达主人公内心的恐惧,而内心情感是对外界人或事的反应。最为恐怖的要数小说最后一幕了,克雷文报警无效后望见了自己在镜中流血的脸庞,从客观事实来讲,他没有受到伤害,不会物理上的突然流血,可理解为表现主义的表现手法,这在黑色电影很常见,面部流血是内心的映射,是他最后精神崩溃的表现。
三、焦虑
夏玉玲在《格雷厄姆·格林对黑色电影艺术的现代性阐释》说到,“现代性不仅导致了人的疏离与孤寂,也加剧了现代城市的异化与堕落。”黑色电影产生的一个重大背景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反映了“战中和战后的焦虑情绪”,可见焦虑是人们心中感知到的最明显的一种内在知觉。结合格林创作的时代背景,该短篇小说反映的是一战后的英国人民的生存状况,正巧又与黑色电影的特色遥相呼应,更是加强了此种写作效果。克雷文彻底精神崩溃之前,就是一个焦虑的个体,格林借此小人物影射了一批像克雷文一样因为社会地位低下导致生活境遇糟糕的人民的生活状况。焦虑对个体的消极影响是毋庸置疑的。一般来说,焦虑分为正常焦虑和神经症焦虑两种;后者是病理性的,需要人为干预进行心理治疗的。如果正常焦虑得不到有效控制,即根本原因不能根除,任期长时间存在,将会转化为神经症焦虑。克雷文生活的时代与阶层则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形式,长期忽略底层人民的幸福,物质上的贫瘠与精神上的压抑,双重匮乏使其不堪忍受,神经症焦虑最终走向了极端,导致精神崩溃。格林短篇小说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表现这种无处不在的异化。克雷文是一个被社会边缘化、异化的人物,在优胜劣汰的西方社会,充斥着人与人的压迫,陷入了失去本我、精神分裂的异化状态。外部阴暗的城市角落影射着内部人们的真实的精神图景:失败、彷徨、无助、绝望。克雷文厌恶他自己发着怪味的身体,他不断地问自己是否还正常,梦魇时常缠绕他左右,搅得他现实中都不断回忆那些恐怖的画面,这种消极的自我暗示加重了他的焦虑。“克雷文的困扰又重现了:那是牙疼般的恐惧。他痛苦地想到——我要疯了:其他人都没有这样的感受。即使是一个废弃的剧院也能令他回想起那些无穷尽的洞穴,里面陈列着时刻准备复活的尸体。”他焦虑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总是孤身一人,他感到焦虑,产生梦魇,由于缺乏必要的人际沟通,使他认为只有自己才有这样可怕的经历,于是更焦虑了。
一线希望也不时地闪烁,但是希望的破灭加剧了克雷文的焦虑。他有激情,有快乐,有宗教信仰,也有鼓舞,但是悲哀的是所有这些细微的积极的想法都被残酷的现实所打败。他向往的爱情贬为欲望;他虔诚祈祷这副躯体不在起来但仍然要站起来;他的躯体召唤他回现实,终止了阅读时的快乐;甚至这个废弃的剧院也是一群乐观主义者所赞助的,只是在现实的打压下,他们成了盲目的乐观主义者;门德尔松的钢琴曲《春之歌》本来是明亮欢快、抒发浪漫情怀的,却被演奏得及其单调乏味。许雅婷在《门德尔松和他的〈春之歌〉》中说,“整首乐曲旋律起伏不大,以级进和小跳为主,表现了自然松弛的感受,安谧平和。勾勒出一幅美丽辽阔、优美、清新的大自然意境,其形象淳朴且富有诗意,充满着对大自然和生活的无限热爱。”一方面,像克雷文这样的人们是想要像中上层阶级的人们一样走近高雅艺术、也想拥有浪漫爱情的,但是严峻的现实使他们效仿失败;另一方面,这些被残酷现实压制的一丝希望,也统统为克雷文的焦虑作铺垫,使之逐渐走向精神崩溃。
四、结语
格林是位关注落魄者精神生态的作家,他的短篇小说亦是如此,短篇小说《艾奇韦尔路不远的小地方》借用黑色电影的风格特点,极尽艺术手法以表达人物的恐惧、焦虑、害怕,揭露了当时英国社会给落魄的底层人民帶来的巨大的精神痛苦与压力,致使像克雷文这样的小人物失意、绝望、恐惧、焦虑,即使怀有希望也仍敌不过残酷的现实,结果发疯而终。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