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蝉
2016-11-19张雨馨
张雨馨
时光仿佛像细沙一般从我指缝间滑落,然后渐渐地,渐渐地不知道落到哪去了,再也没法找到。
于是,我掌心中的、指缝间的细沙就这么从不间断地滑啊滑、落啊落,一下子就滑落到了这个初夏。
梅雨季节一如从前,雨不断地从蓝灰色的、布满沉重云朵的天空往下落,一滴两滴,一串两串,一片两片,时大时小,时疾时缓。
空气闷热,每一次呼吸都会觉得有什么迟滞着,感觉很不爽快,衣物、被子之类的物什,在这样的空气中也有点儿不太对劲,含的水汽过多了似的,让人觉得一切都堵塞着,难受得紧。
但一旦这种黄梅天不再下雨,反倒突然晴空万里的话,那就会比任何一個季节中的任何一天都要灿烂而美丽。
天穹像是被最好的画师淡淡渲染上了最美的青色,棉花糖一样美丽的云彩鲜少出现,但如若出现了,也一定会成为天空最合适最素丽的点缀。
然后,无论是树是草,还是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石,都像被精心擦拭过一样光彩熠熠,花儿也总爱赶在这个时节里开放,娇俏可人得甚至不忍踩踏、不忍采摘。
当金乌落下、天幕逐渐凝重起来,那时候它会一点一点地变成那种庄重而肃穆的藏青色。树上的蝉会在这个时候鸣叫起来,打破了夜的宁静,但却不会让人觉得聒噪,反而会成为夏日里一个恰到好处的背景。
每年这个时候,听着鸣蝉一声接一声地“知了”、“知了”的叫声,我总会想起你。我曾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现在却在我的记忆里逐渐淡去了的你。
记得第一次相遇是在我家的后院,那时我七岁你八岁。在梅雨季节里的第一个晴天,你翻过了我家后院那并不高的墙,白墙上留下了你不小心蹭下的脚印。然后你落在了我家的杏树上,震下了几片欲落不落的叶子,还有几个没有熟透的杏子。
你从树上跳下来,正好看见了被你吓得怔在那儿的我。于是,你挠了挠后脑勺,从地上捡起两个硬梆梆的杏子,用长衫的下摆仔仔细细揩净泥土送到了我的手上。
我们同时啃了一口那杏子,然后同时被酸得直咧嘴巴,酸过之后却留下了满口的甘冽和清香。蝉声像背景音乐一般地响着,将它们的欢乐硬生生地融进了我俩之间。
第二年同样的时间你又来找我,我们一起去偷了邻居家树上刚熟的桃子,被邻居家里那个古怪的爷爷发现了,我们慌里慌张地将刚熟的桃子揣进怀里,后来取出时已被压烂成了一滩果汁儿,弄脏了胸前的衣服。
第三年你带我翻墙去逛集市,半路上却突然下起雨来,我们都淋得像落汤鸡,回去时都被父母训了好久。
然后是第四年、第五年……不知为什么,我十六岁那年你没有再来,之后一次都没有来过。你消失了,和你的家人,和你的一切。而我,多年后注定被盖上了红盖头、被画上了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妆容,嫁给了父母为我选好的郎君。
他对我很好,我对他亦如是。
只是消失的你,无声无息消失的你,再也没有回来过,再也没有。我愈发相信你不会回来了,同时也逐渐地忘记了你。忘记很容易,毕竟你只是当年我一个美好的梦,是青涩的我做过的一个带着杏子香味和阵阵蝉鸣的梦。
蝉声依旧,而我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虽然现在每当抬头看到窗前的红木桌时,我还会想起那上面曾经铺着的花笺上那些被我不自觉地写满了的你的名字。
写满了你的名字的那些年,蝉声恰多,青杏尚小。
(摘自《散文百家》201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