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领导夫人
2016-11-19黄朱清
黄朱清
城市:北京
时间:2014年10月28日、30日
寻访:新四军老战士丁亚华、傅霞、殷森
A.张铚秀夫人:丁亚华
10月28日,冬季已光临京城。
今天,在万寿路一个营区,丁亚华欣然接受采访。她满头银发,笑声爽朗。一个九旬老人,亲和模样犹如慈母。
1922年,丁亚华生于安徽巢县,这一生,受父亲影响最大。父亲丁智仁,早年在冯玉祥部供职,秘密参加了共产党。抗战前后,丁家是我党地下党活动的联络点。丁亚华的大妹丁亚芳、其弟丁星伍,相继成为共产党员。家里有活动,丁亚华在门外观察动向,似哨兵一样。新四军来到家乡,1942年1月,丁亚华入了党,当年就参加了新四军。
抗日烽火正旺,丁亚华无所畏惧,跟着部队行动。
1942年底,有人成全了她的婚姻。这一天,是12月19日。丈夫张铚秀,时任新四军七师五十六团团长,她是团的文化教员。张铚秀27岁,丁亚华小他7岁。结婚报告送上去,迟迟没批下来,张铚秀问师政治部代理主任兼机关党委会书记黄火星,黄火星说,“哎,丁亚华还不是党员啊”。原来,报告上忘了写她是党员。张铚秀连忙说,“她是党员,是党员”。这一听,黄火星就说,“那就批了,我们批了”。在安徽无为县,当地找了间房,草垫铺上被子。没有婚礼,两人结成了伴侣。
第二年春,直至1945年秋,张铚秀在新四军七师含(山)和(县)支队任参谋长。那个时候,部队吃饭、穿衣,包括医药、武器弹药,要靠自力更生解决。为减轻群众负担,支队长以下干部都要动手开荒种地。每个领导居住的草屋前,都开了块荒地,种上蔬菜,还养了鹅。有时候,张铚秀和警卫员张世春一起,晚上下稻田抓田鸡、捉黄鳝,改善生活。妻子丁亚华,时任支队供应处党支部书记,动员官兵办起被服、织布、弹花、毛巾、鞋袜等小工厂,尽可能满足部队需要。
中国有古话:“父慈子更孝,夫唱妇亦随。老幼皆同乐,家和万事兴。”张铚秀的官越当越大,他是老红军,参加过长征。解放战争时任师长。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他又从军长当到了昆明军区司令员,曾出任云南边境自卫还击作战总指挥。纪念陈毅诞辰100周年时,江泽民、胡锦涛接见张铚秀,在亲切交谈中,袒露出两位国家领导人对这位将军的敬重。张铚秀辗转南北,丁亚华随夫四处为家。丁亚华记忆里,张铚秀不许子女在外面炫耀他官位。丁亚华在部队机关任党支部书记10个年头,他没有为她升迁说过话。张铚秀曾任过云南省委书记兼省委组织部长。丁亚华对我们说,那时候他在省委上班,自己带茶叶去办公室,要求身边警卫干事也这样做。他说,公家钱,国家的钱,能省就省一省。
张铚秀常说:“孩子不是私有财产。”丁亚华明白这个理,忙工作,忙管家,开导儿子、女儿凭靠自身成才,做社会、国家需要的人。这个家,育有8个孩子,全是共产党员。
革命伴侣,分多聚少。张铚秀与丁亚华,战争年代有时一年见不上面。张铚秀抗美援朝,丁亚华艰辛持家。婆婆不喜欢面食,她想法为老人筹措大米。孩子小,生个病什么的,不报忧。2009年8月13日,张铚秀临终前一天。丁亚华来到病房,此时他已安上了呼吸机,看到妻子来了,示意从背部扶他一把,特地向她连点三次头。夫妻相伴67个春秋。诀别之礼,唯有两人会心。风雨同舟,点点滴滴,常让丁亚华潸泪。
丁亚华的曾祖父是丁汝昌,北洋海军的提督,甲午战争以身殉职。丁汝昌去世27年,重孙女丁亚华来到人世。丁亚华说,抗日救国,曾祖和父亲,思想一脉相承。她珍藏着自己写的一首诗《参军那一天》:“……曾祖宁死不降,父兄牺牲在战场,三代抗日五人亡,炎黄子孙有志气,大好河山寸土不让,民族尊严至高无上……”
丁亚华说,抗战年代,国家苦不堪言。今天我们的国力变强了,习近平同志从严治党深得民心。干部腐败就是在糟蹋国家。我时常想到,有的战友早就牺牲了,我们是幸福的,我珍惜现在的幸福时光。
B.黄火星夫人:傅霞
丁亚华和傅霞,情似姐妹。
傅霞丈夫黄火星,是丁亚华婚姻的批准人。丁亚华,是傅霞入党的介绍人。
德胜门外大街,新风南里小区,我们约访傅霞。
傅霞1926年3月生,祖籍广东南海,生在上海。傅霞说,“我们恨日本鬼子,我妈、我姐、我哥,还有我,都参加了新四军,目标就是抗日,要把小鬼子赶出去。”
傅霞的姐姐是地下党员,傅霞18岁那年,姐姐带着她从上海转程安徽投奔新四军。
傅霞分在七师沿江支队,因有点文化,在机关刻钢板,办部队小报。与黄火星的姻缘,她没想过。黄火星是江西人,景德镇烧瓷厂里做过学徒,1930年参加了红军,历经赣东北苏区反围剿和闽西三年游击战争。抗战爆发后,黄火星是新四军三团团长。“皖南事变”中,已是新编二支队政委的黄火星,经过七昼夜艰难突围,负伤抵达江北,后在新四军七师任政治部副主任、代理主任。傅霞回忆说,“广场上开大会,黄火星讲话亲切,人朴素。”黄火星比傅霞大17岁,互有好感,两人成为革命伴侣。
傅霞说,跟着部队行军,跑100多里路。有时三天吃两顿饭。那个时候,人挺开心,到了新四军,觉得是新的世界,同志之间特别好,不分你我,一家人一样。黄火星对我很好,很关心。
解放战争,黄火星是华野七纵政治部主任、副政委,三野二十五军、二十九军政委。宿北、莱芜、济南、淮海、渡江、上海等战役,他建功沙场。新中国诞生,他是十兵团政治部主任,厦门市军管会主任。之后,黄火星出任国家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兼解放军军事检察院检察长。
傅霞的人生,受黄火星影响。
傅霞说,“工作第一、公私分明、家风要正等等,黄火星为我和子女做了好样子。”黄火星工作起来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傅霞起床,他早已上班,晚上,傅霞睡了,他还没回来。“文革”下放到湖北,积劳成疾,时常会便血。1970年8月,他被查出结肠癌。第二年4月27日,黄火星病情恶化,离世时61岁。傅霞回忆说,全国解放了,他一心扑在工作上,连青岛都没去过,国家的钱,他一分不乱花。黄火星用自己的工资济困,身边谁有困难了,他就救济谁。刚搬来北京,没人烧锅炉,他自己动手烧。对警卫员、炊事员,从不发脾气,慈父兄弟一般。黄火星两袖清风,一生朴素。他离开人世时,傅霞才45岁。她化悲痛为力量,踏实工作,任劳任怨操持这个家,6个子女6个兵,正直做人,热爱工作,不惹事,不犯事。
傅霞的居所,是普通小区。面积不大,她收拾得很干净。八十八岁老人,牙没了,生活平淡、简单。小儿子住对面,中午,傅霞一人用餐,下碗面条、或者水饺。她自离休到现在,没去医院看过病,不吃药,不打针。有人说,你为国家省了好多医药费。黄火星离世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傅霞笑着说,健康和长寿不在于生活条件的好坏,最重要是心情,一切由心决定。人家说知足常乐,我是不知足也常乐,水向低处流,人往高处看,人是不会满足的。不满足,但心情要愉快。遇到不公平、不公正的事,人家气,我不气。
黄火星,清官洁身,正气浩然。傅霞敬佩他,怀念他。
访谈,傅霞谈笑风生。她不满当下官场现象,直言说,有的领导“口水多于茶”,说好听的,实事不办。傅霞想起清代的郑板桥,郑板桥的官不大,“得志则泽加于民”,当知县体恤平民。她又想起战争年代,干部为了战斗胜利,吃苦在前,牺牲在前。她坚信党中央,高压惩治腐败,党风、社会风气,会越来越清新起来。
C.方毅夫人:殷森
在京寻访,巧遇顾小锦。
顾小锦是中国新四军研究会副会长、江苏宏鑫路桥公司董事长。
一见面,他笑问:“方毅家,你们采访了没有?”原来,公司里有人熟识方小榕。方毅有6个子女,方小榕在儿子中排老二。方毅,国务院原副总理,是新四军,他夫人也是新四军,人还健在。方小榕的引荐,在北海一个院里,我们见到了他的母亲殷森。
殷森,一位清秀老人,1922年11月生在吉林,祖籍安徽桐城。
1936年,全家迁回安徽。第二年,殷森进入省立女子中学读书。这一年,抗战爆发,国难当头,她回到桐城参加民众抗日动员工作团。一天,听说有人去了新四军,她开始心动。她向家里说了这事,母亲没有多加阻拦,于是,殷森背了条棉被,走了十几里旱路找到新四军部队。部队问:“为什么来?”她回答:“年轻人要抗日。”部队把她留下了。每天早晨要上操,要练歌、唱歌。她们组成小队伍,到处教唱抗战歌曲,张贴呼唤民众抗日的标语。受之鼓舞,有的就把兄弟姐妹、亲戚都动员来参加新四军。殷森回忆说,抗战的日子,常遇敌人扫荡。一次,部队从盱眙县城撤出来,要带齐随身物资,殷森清晰记得,裤脚管一扎,里面装上钱币,到达宿营地再交给供给部门。
殷森认识方毅,是在淮南抗日根据地。
方毅,厦门人,出身城市贫民。1934年底在上海被捕,受尽国民党酷刑,铁骨不屈。抗战开始,中共中央营救方毅出狱。1939年5月,方毅任津浦路东临时前敌委员会书记,率新四军四支队挺进纵队和战地服务团进入津浦铁路以东地区,开辟皖东津浦路东抗日根据地。之后,方毅参与指挥半塔集保卫战,倾心于淮南抗日根据地建设。在根据地,殷森听过方毅讲《资本论》。他亲和、儒雅,给殷森留下印象。一位姓周的大姐牵线,她和方毅相识,不久就结婚了。
1943年,第一个孩子降生,正遇年关将至,日伪军从嘉山、来安增兵,企图围歼半塔集和边区党政军机关。大雪纷飞,处境险象环生,殷森就在山区的一个织布厂找了间房子生产,孩子生下六天,不得不寄养在乡妇救会主任的家。时隔两年,她生下第二个孩子,基于安全考虑,一个多月后,在靠近敌占区找到一位干部帮助喂养。殷森说,人民是孩子的母亲。
1945年,日军投降,皖东、淮南、淮北根据地和苏北、苏中根据地连成一片,成立苏皖边区政府,方毅出任边区政府副主席兼财政厅长。殷森分在边区货物管理局资料组任副组长。新中国成立后,方毅先后担任福建省、上海市、财政部、国家计委、外经部、中国科学院、国家科委等省市和部委的重要领导职务。1977年起,他担任国务院副总理、第七届全国政协副主席。1979年,他陪同邓小平出访美国,为中美关系的发展揭开新的篇章。
殷森育有六个子女。1956年,中国成立驻越南经济代表处,方毅出任首任代表。一年中秋前后,方毅在越南给殷森写信,借用唐代杜甫“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诗,寄托对妻儿的思念。收到信,殷森潸然泪下。赴越南,小儿子才六个月,回到祖国时,小儿子已上小学二年级。方毅感激殷森,烽火里同生死、共患难的妻子,育子女,玉壶冰心。方毅也爱孩子,他们过生日,他赠送日记本,扉页写上温馨寄语。孩子入学,帮着扛行李送去报到,宿舍安顿好了才离开。他在越南学会了木工手艺,托人从上海买回木匠工具,培养孩子动手能力。
1997年秋天,方毅走了,殷森和方毅相伴度过58个春秋。
殷森真情袒露说,半个多世纪以来,方毅对我来说,既是革命伴侣,又是良师益友。在很多方面使我深受教育,学会了如何对待工作,怎样做正直的人。几十年中,除在革命队伍这个大熔炉中得到锻炼之外,在我一生中,方毅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2008年,人民出版社出版《方毅传》,贾庆林同志在序言中这样评价:“无论在什么岗位上,他都始终保持着人民公仆的本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表现出了坚强的党性原则和正直无私、清正廉洁的高贵品格”。殷森说,方毅一生,以行动教会我和孩子坚持党性,无私做人。
这位九旬老人,每天看报纸。殷森说,国家有实力,办事有目标,不达目标不罢休,中国精神好。有的干部没做好,有工资,有补贴,待遇已经很好,还想捞好处,明知不能做的,偏要自投罗网,走上不归路。现在不打仗,和平年代,要珍惜今天。当年打日本鬼子,我们的条件很差,不少战友牺牲了,想一想抗战精神,记住烈士的名字,我们是幸运、幸福的人。
记者感言 先向读者致个歉,上篇日记《沙家浜人》记者感言里提到沙家浜镇改名,改名前应该是芦荡乡,不是芦荡镇。日记脱手时,正是7月7日,又是一年的抗战爆发纪念日。何以把丁亚华、傅霞、殷森放在一文里,主要考虑她们都是新四军女兵,晚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三个人的丈夫,都曾是从新四军走出来的我们国家、军队的高级领导干部,她们身上有许多共性的话题。民族危亡之时,她们义无反顾投奔新四军,在抗日烽火中,锤炼了革命意志,同时找到了人生伴侣。丈夫比她们年长,有的年龄相距还很大,这是战争环境的缘故。当时,新四军里婚姻有个“二八五团”的规定,即二十八岁、参加革命五年以上、团职干部,才可以批准结婚。据说,这是1939年周恩来同志视察新四军的时候,把延安干部中这个不成文的婚姻约定传递到了新四军部队。如此条件,婚姻的男方往往年龄偏大,新四军女军人的婚嫁,就容易成为领导的夫人。据她们回忆,那时候在战争条件下,有人撮合,或者组织上点将、推荐,两人觉得还行,就可能结合到一起了。领导夫人,她们国事为重,胸襟宽广。战争年代成婚,尤其是抗战时期,局势多变,环境恶劣,她们首先想到的,我是新四军的军人,始终把夺取抗战胜利的人民解放事业摆在第一位,没有朝朝暮暮的相聚,她们完全能够理解,即使孤单、孤独,身处险境,照样支持丈夫频繁转战。领导夫人,她们以人为镜,光明磊落。丈夫是伴侣,又是良师益友。她们的丈夫,是红军,或是老新四军、老党员,骨子里、血液中尽是革命的细胞,潜移默化,从他们身上领悟了共产党领导干部的品格、风骨和修养,因此,她们参加革命半个多世纪以来,至今不忘初心,铭记丈夫风范,国事为大,家事为小,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想事、办事,持久保持一个共产党人的先进品质。领导夫人,她们贤惠内助,缔造红色家风。丈夫做领导工作,日理万机,很少顾及到家和孩子,做妻子的无怨无悔,默默托起家庭的重任。枕边话,忧国家,不谋私,扬清风。管教子女,她们花的时间虽然也是有限,却把握住了走正道、树正气的大原则,引导孩子以父母的戎马生涯为荣光,自律自省,自强不息,健康成长。三个家庭的子女,兵多、党员多,革命的家庭,红色的家风,为国家、为社会培育了有用人才。联想起今天的社会,有的领导夫人,贪欲膨胀,借助丈夫的权势,呼风唤雨,中饱私囊。他们拖后腿、帮倒忙,以侥幸、仿效、冒险的极端心态,把当领导的丈夫拉下水,演变成联袂违法乱纪,无恶不作。相比之下,丁亚华、傅霞、殷森这样的领导夫人,经受过抗战的洗礼,一代新四军女杰,为中国无数个家庭树起“做夫人”的标杆,她们过去不变,现在不变,有限生命里永远不变,领导夫人的形象,光彩耀眼,熠熠生辉,她们被党信赖,被人民军队信赖,被她们家族的子孙们信赖。
(责任编辑 束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