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情欲与自由
2016-11-19陈凭轩
陈凭轩
英国作家萨拉·沃特斯入围布克奖短名单的《荆棘之城》中有这样的情节:大小姐莫德被自己的一颗尖牙戳着不舒服,女佣苏便戴上顶针为她磨牙。以《老男孩》成名的韩国导演朴赞郁读到这里职业病大犯,决定将小说搬上大银幕。几乎在所有追溯拍摄动机的采访中,他都会提到这场磨牙戏:金属与牙齿的摩擦、肉体的亲密、女子的喘息和视线——声音图像如此丰富,人物间张力十足,如果能突破纸页的藩篱,该有多么美妙?
《小姐》就这样诞生了,并成为2016年戛纳主竞赛中惟一的东亚电影。该片6月在韩国公映后,最近终于在世界范围内陆续与观众见面。故事背景从小说中19世纪的英国转换到了上世纪30年代日占时期的韩国,下层出身却凭骗术在日本混出头脸的藤原伯爵(河正宇饰)处心积虑地设局,以获取日本贵族秀子(金敏喜饰)的财产。他找到小偷集团中的年轻女子淑熙(金泰梨饰)来做秀子的贴身女佣,以撺掇小姐与自己结婚。
影片与小说一样采取三段式叙述。导演敏锐地意识到,沃特斯可以把拖沓反复的剧情以文字之美和叙事风格包裹起来,电影则赤裸裸地暴露在固定时间段中,必须在叙事上干净利落。他把原著中通过人物告白理清的情节全部撇掉,前两部分的重复叙事也因细节上的先藏后显让人完全不觉得拖沓。沃特斯本人也说,“《小姐》算不上改编,而是一部完全不同的作品。”
《荆棘之城》之前已被BBC改编为电视剧,朴赞郁得知后决定在《小姐》的剧本中加入自己的元素:日占时期韩国的自我殖民倾向。片中两位男性角色都佯装日本人,秀子的叔叔出于文化自卑,伯爵则是为了谋生。两位女性却恰恰相反,日本小姐和韩国佣人都有温和的自我认同,熟练地在日韩双语中切换而没有特别的执念和偏好。正是在这种不卑不亢的主仆关系中,两个女人萌生了感情,而两个男人的虚伪则是他们殒落的起点。
在戛纳公映后,西方影评人总体对《小姐》持积极态度,国内的反响则褒贬不一。国人诟病的原因主要是觉得两位女性角色之间“有性无情”,看不出情感刻画。问题是,人物情感要视具体作品而定,不能用自己对爱的理解来硬套他人的情感世界。秀子自小被残酷变态叔叔控制,训练她诵念情色作品以愉悦前来参加书籍拍卖的男宾,对任何爱与性的叙事都早已麻木。然而这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图文都在纸上,书页就像囚笼,叔叔的图书馆则像监狱。秀子与文盲女佣发生关系是逃脱囚笼的暗喻,在第二段中具体化为毁书,成了颠覆父权和追求自由的象征。秀子的情感世界是封闭的,而面对淑熙提供的获得自由的可能,两人都手足无措,惟一能做的就是把纸上的性爱在床上演绎出来。这才是最真实的情感。
主仆间还有一个身份交换的游戏,从两人相互更衣开始,直到疯人院前的调包戏。这本是沃特斯原著中靠人物告白说清的戏码,朴赞郁硬是用图像在叙事线索内部表现了出来。两个女人在调换、融合的过程中把旁人排斥出去,用亲密感筑起一座堡垒。《纽约客》影评人托伦蒂诺说,《小姐》虽与《荆棘之城》完全不同,却深得小说精髓,即只有在女人的私密世界里才能找到那种自由。结尾一幕,逃亡中的秀子和淑熙拿出金铃,实践叔叔淫书中的一幕性爱场面。她们放声大笑,好像在嘲笑来势凶猛却迂腐脆弱的男权社会。沃特斯书中那种从灵肉到社会层面的完全的自由,朴赞郁读懂了。
《机器人之恋》 (2006)
导演:朴赞郁
主演:郑智薰 林秀晶
复仇、暴力和奇怪的章鱼外,疯人院也是朴赞郁喜欢的元素。这部获柏林电影节阿尔弗雷德·鲍尔奖的前作,用电影这门技艺,将精神病人的内心世界变成美妙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