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吃海口
2016-11-19张佳玮
张佳玮
我从海口市区一连串名字里带人民和东西的路走,穿过东门市场,上博爱路。博爱路走过好几个十字路口,找到朋友郑而重之推荐的牛腩店。叫了一份牛腩饭坐下。南海的牛腩店大多风景如此:黑黝黝一个店,几张似倒非倒桌,两个油腻腻电扇,外观上是布衣荆钗的气质,却暗藏着天香国色——张爱玲说女人相信街角胡同才能吃到美食,于广东、福建、重庆尤确。牛腩、牛腱等上来,饭应是蒸过,粒粒分明,不相粘连。另放了一瓶南乳酱,自蘸取。
以前屈原招魂,拿“肥牛之腱”勾引人。牛腩牛腱都好在韧、脆而爽。牛筋虽然口感精妙,但多少有些少了肉感,只余肉味了。这牛腩做得极地道,入口一嚼,能有“唧”的一声,肉汁迸裂,其韧脆如此。虽然韧脆,但估计被熬煮得当,所以蘸南乳酱亦可,没硬邦邦的架子。轻脆韧鲜,在嘴里蹦跳犹如活物。肉汁亦鲜,用来拌蒸饭,一清二白。米饭和牛腩一样筋道,陪汤一路滑下去。味道鲜浓,过口不咸,端的是好。
黄昏时溜到领市馆,菜单厚重到可以砸人,翻过,找海南当地名点。文昌鸡太受欢迎,已被点完,苏轼当年所谓“只鸡斗酒定膰吾”是没机会了。点了一个大烩菜,一个白切东羊肉,然后炒粉和椰子饭了事。
各地烩菜其实大体相似,无非本地山珍野味,加本地最受欢迎的腌制品,加提鲜菌类,勾芡烩好,比如安徽的“李鸿章烩菜”。海南的烩菜比安徽的清鲜些,据说料有十种,吃时没注意分辨。腐竹、蹄筋之类是各地家常,不新鲜。有趣的是贝类和香肠。贝类是海南本产不提,香肠倒略有广东风味,略甜且韧。因了这两样,佐料没下太重就烩出味道来了。
白切东羊肉的吃法大出我意料。本来江南吃白切羊肉,惯例直接吃或蘸辣酱。海南的东羊肉上来,蘸料是一盘海鲜酱油加芥末,是吃刺身的格局;羊肉片得极薄,每片羊肉之间嵌生葱。我带着一种“大概是羊肉版刺身吧”的概念吃了一口,突遭伏击,满舌头刀光剑影,杀透重围,窜鼻子上脑。如果按酒量来衡量芥末量和辣椒量,我不算高但也低不到哪去,但葱和芥末的化学反应着实了得,杨过小龙女双剑合璧似的功力陡长一倍,刺到我左支右绌,满脑子火车汽笛大吹。妙在羊肉本身确实香,细切之后酥而不散,被这两重辣一夹还是香甜有味。这一套羊肉之刚烈,不下北方的吃法了。
椰子饭有八宝饭的感觉,外有椰蓉,米饭蒸透嵌红豆。吃来有椰子香,清甜而淡,是被芥末围攻完后的好援手。好像刚被蔡瑁追杀完的刘备遇到司马水镜的吹笛牧童弟子。炒粉倒保持南方一惯水准,好在极细——我在桂林和广州吃过炒河粉、各种粗细度的米粉,但炒过的粉容易酥脆,但要重归粉的韧和滑却难了。这一个炒粉就极到位,配炒的料也取其清甜。
海南人很好地保留着五公祠,或许他们除了尊重文化,还有另一层深意。五公祠内有李纲、赵鼎诸位南黜的士大夫,但最大牌的还是苏轼像、苏轼碑刻拓片等。五公祠外面则有老板招呼吃饭,正大呼“苏东坡在海南改良的东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