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于野(外五首)
2016-11-18芦苇岸
芦苇岸
宿于野
我们在草地的中央搭起帐篷
疾驰的马群停下来
埋头于河水,嘴唇翕动,喉管晃荡
仿佛一场晚雨来临时的闷雷
草上的黄昏,向西倾斜,铺展
月亮在高妙得叫人绝望的天上替我们
孤独,它亮出锋利
喧哗的人声即刻沉寂……风吹草动
高悬于头顶的神明,静谧如迷
唯阴晴圆缺可以将之左右
夜,罩住鼾声。星星落在帐篷上
似在阐释:某种事物的终结*
*典自卡罗琳·佛雪诗句
与孟德斯鸠书
对于染病的传闻,你用去世辩护
在波尔多,你的鹅毛管写秃了一座山丘
那个捧着信札的波斯人
双手被时间永久握着,他的双耳
听命于自然,头高昂
像自由的草木,疯长于专制的气孔
不唯神,不拜物,以再版的口吻
道法,循法,普法,效法……
法度公平如水。法的精神必“论”
我喜欢这高调,这启蒙的大音稀声
围坐于拜占庭帝国的方桌边
你、伏尔泰和卢梭,正好“三缺一”
不知那缺少的“一个”,是不是
早就提着星光走到了你们中间
但此人肯定不会是我
你曾指着我的鼻梁大骂“骗子”
甚至,有一口唾沫,已在我舌头生了锈
我咽不下,吐不出,满脸通红
微尘的现场
我行我素,很轴,很二,非虚构
在天地间,在苍茫的人世上,弥散
却不颓废,不失魂落魄
也不暗示家道中落,或命运蹇劣
就这样飘荡,在眼皮底下
漫游,不申请政治庇护
建国,又不理朝政,纵容无政府主义者
不按常理出牌,喜欢在暗处窥视
给光阴累积盐末,给历史化装
轻易就毁掉真理、广场、留声机
和断头台;掩埋跳蚤的幻术
进驻岁月的破棉袄,传习补丁的技艺
爱打抱不平,为那个坐牢的蒙冤者
看管家门、灶台、妻妾,和幸福记忆
落在肩上,是沉痛的一次发作
落在发际,为灰头土脸寻找合理的借口
当然它们也爱叙事和抒情
这些细微的尘埃啊
在我写下的文字里开辟作案现场
消费诗意,并学着我说话的口气
和玫瑰相去甚远
我唯恐某些陈词滥调
凌辱你那圣洁的形态
——卡瓦菲斯
那些花瓣制成的脸谱
终于在二流的时代派上了用场
剥光了刺头的高手
环抱蜂腰,一个江山,露水失调
不再长在栅栏里
或者说,那形色,墙垣锁不住了
忧伤和爱,怎么会有呢
干花市场,挤满嘈杂人影
多余的修辞,不是抹在口红上
就是扎在媚骨里
弄姿:风吹香
玫瑰已嗅觉失灵,在到处找人
在深夜和博尔赫斯谈花园
在花园的岔路口,谜底被时间盖住
你我的关系是没有关系
真的吗?哦不对。应该是有点关系
那不行,不能只是一点点关系
我顺着分岔的路笨拙地回旋
居然在长满两生花的地方和你相遇
有些时候,你我同时存在于
路的某一段,只是我们都把自己
隐藏得过于专业,像是根本不存在
或者是,我们仅仅存在于偶然
在星空下,月色偏暗,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伸出的手没能握在一起
距离暗示我们其实都不存在
花园只是一种修饰,对命运的修饰
而分岔的路口,被时间把守
我不只是在深夜里对文字静谧如迷
你也不是只有造迷宫的乐趣
哲学的枪声响起就没停下
你像个职业杀手,吹了吹冒烟的枪口
在秘密的分岔的花园里
你和我的关系,是让我暗自发抖
夏日清晨
夏日清晨是日子的一个齿印,在夜晚的
缠绵中,被激情消耗,然后沉睡一样沉寂
阳光镀亮的高热,从云层的峰峦
倾泻人间。熙熙攘攘的人流、刺耳的车笛
这是夏日,笃行宏大叙事的开场
一枚树叶翻动的轻响,无数树叶筛剪的光斑
在大地上交集、延展,如情欲发动的母豹
潜伏于生活的通道,对路人虎视眈眈
顺着这些幽暗的分币,抵达欲望的边界
生活于是再次回到苦夏,在白花花的光线下
有人找到了奋斗的足迹,在坑坑洼洼中
反复练习三连跳,像极了非洲草原的麋鹿
把身体向生命的草丛挪移,把旱季的
炎热和炫目的暑气拓印在日历上
这一天,火车从远方驶来,铁轨并行
带着露水洗过的清凉,一头扎进红色的心跳
在它再次启动的瞬间,大地的曙光
开始进入重读模式,眼角的泪水打通百感
开始进入叶脉,这宇宙的通道
告诉携带远方的人,有风吹,有日晒雨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