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
2016-11-18刘雪丽
摘 要:王闿运是近代中国重要的学术与政治人物,他一生研习经学,关注政治,表现出积极的入世精神。面对清王朝的腐朽统治,他无情揭露,希望统治阶级自身采取一些修复措施修明内政;面对风起云涌的农民反抗运动,他则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主张坚决镇压;面对西方列强的入侵,他则主张用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来化导外夷,以期达到中外相安、天下太平的理想境地。从中可以看出,在晚清社会转型期文人王闿运既对政局不满,但又寄予希望,希望自己的政治见解能够得到现实应用的复杂心态。
关键词:王闿运;政治思想;《湘绮楼日记》
王闿运一生几乎与晚清相始终,面对 “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心怀帝王之术的王闿运对政局始终给予了较为密切的观察。疏理王闿运眼中的晚清政局,对我们了解晚清社会转型期文人的思想状态有直接参考价值,也有助于我们深入认识晚清政局的真实状况。文章拟以王闿运的《湘绮楼日记》为基本材料,疏理王闿运对当时清王朝的统治、农民反抗以及西方“夷务”的看法,并进而总结王闿运的政治思想,揭示其在晚清社会转型期复杂矛盾的心理状态。
1 对清王朝统治的看法
晚清统治阶级腐朽无能,整个社会弊病丛生,尤其是吏治十分腐败,作为一个关心时事的读书人,王闿运对此认识颇深。根据《湘绮楼日记》可以总结出,王闿运认为吏治腐败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为官者多贪腐,素质低下。同治十年七月廿八日记载:“问药店一马姓,云此县一赋税,官取浮余者,除用度,岁可得六千,而甚訾县令,云进士不顾声名耳。”[1]揭露为官者不思为百姓做事,一心只为敛财,不顾声名,道德沦丧。
第二,揭露晚清翰林学士为谋利益编织关系网,私相授受,互相利用的不正之风。同治十二年三月十五日日记记载“明制翰林未甚重,今其署有一仪注手卷,甚自尊大,而尤重前后辈。衣钵相传,入翰林者,必奉为金科。谬称奏定章程,盖始于乾隆时。道光时尤重此官,几至亡国。今翰林益轻矣,而故习私相授受,入其署者,遂无能自拔,亦可悲也。使清议如陋规,岂不少助风俗乎?”[1]翰林制度是我国封建社会一项十分重要的职官制度,能入翰林者多是精通经史、饱读诗书之士,尤其是明清以后,翰林基本上都是进士高科之人,当之无愧是知识阶层的精英,同时翰林社会地位优越,清代翰林主要是为皇帝讲经解史,充当科举考官。兼具社会地位与知识素养的翰林在晚清时期尚且私相授受,可见晚清官场追名逐利、腐败之严重。
第三,为官者多以面具示人,作风虚伪。同治八年二月三十日记载:“得春甫书,言申夫竟为少荃所劾,补其私人矣。少荃一至而抱怨,犹贤于近世大吏暗挤而外容者夫。”[1]王闿运针对李鸿章刚上任就报私怨之事,认为李的行为比其他官员表面相容、暗中相斗的卑鄙作风要光明磊落得多,从侧面揭示晚清官员虚伪狡诈的不正之风。
针对此种状况,王闿运对统治者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首先,统治阶级要整顿吏治,认为吏治清明而人才自出;其次,统治阶级要放下身段、礼贤下士。同治九年十月八日记载:“汤子惠言王舍人逢年穷死不能葬,天之畏权势而厌贫贱也如此。余昨与文心言:‘巡抚始至,及牧令到官皆宜先礼贫士之有守者,以示薄俗。有味乎,其言也。”[1]认为为官者不应恃权势而厌贫贱,应尊重有知识、有操守的人,做到礼贤下士。
2 对农民运动的看法
王闿运虽然对晚清政治腐败、社会弊端多所揭露,对百姓疾苦寄予同情,但他只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批判统治者,只是反对封建弊政,并不是从根本上反对封建制度。相反,他极力维护封建统治,力图对腐败无能的封建王朝进行修补,在《湘绮楼日记》中也记载有其为统治阶级着想,为如何维护清王朝封建统治的建言献策。因此他十分敌视农民运动,《湘绮楼日记》中每每提及农民运动的军队及首领便称之为“寇”,如称太平军首领洪秀全为“洪寇”,捻军为“捻寇”,他主张积极镇压农民运动。
1854年,太平军攻陷湘潭,王闿运曾建议曾国藩“全军救湘潭,败则退保衡州”,但曾却并未采纳王的建议,改攻靖港,结果湘军大败。后来塔齐布采纳王的建议,率官军攻湘潭,大败太平军,才稳住湘军根基。王闿运在《夜雪集》中曾谈及此段经历“智亭(塔齐布)陆军既移湘潭,曾涤公(国藩)躬率水军败于靖港。时左季公(宗棠)参巡抚(骆秉章)军谋。余闻败,飞书告左,以为城中无辨,巡抚宜急出镇抚,且问策焉。使者还报曰‘今无可为计,且须湘潭捷音,余知死矣。俄而捷报果至,余亦生矣。”[2]可见其对此战的关心以及此战的重要性。湘潭一战关系重大,太平军自此战被迫撤出湖南,西征战事转入战略防御,湘军经此战才得以保持根本。李鼎芳对此也予以肯定“湘潭之役,亦湘军初出之主要战争,湘军与太平军短兵相接即自此役始,先是国藩遇败即欲死而不知图久远之计,盖亦盛年意气方刚,有以致之。幸用陈士杰、王闿运之言,使湘军得以保其根本。以后大事,系于此也。”[3]同年湘军攻占武昌、汉阳后准备攻打九江,王闿运认为不妥,遂“作书曾侍郎,陈‘五利、‘五害谓宜回屯武汉,厚积其陈,始可东下,无根本之虞。”但曾国藩仍未采纳其建议,“遂不用其计,请刘公霞仙作书报府君,其后水师被袭,曾公始服其见。”[4]
王闿运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敌视农民运动,为镇压农民运动建言献策,在镇压之后,但他也清晰的认识到清廷之所以能够成功,实则兵民配合、坚壁清野之效。王闿运更大胆断言,若太平军稍与民合,则必能成功,颇有告诫统治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得民心者得天下之意,强调统治者要懂得收揽民心,善于驾驭民众。
3 对“夷务”的看法
王闿运是宗公羊学的经学大师,他充分继承了孔子及《公羊传》中关于夷夏之辩的思想,在近代中国面临列强侵略压迫时,他毫无疑问地将英、法、俄等国归结为与中国国内少数民族无异的“夷”。他认为:一方面,英、法、俄等西方列强是缺乏礼教的野蛮之邦,另一方面他们确确实实做出了夷的行为,对中国进行侵略,给中国民众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在王闿运的《湘绮楼日记》中凡与西方列强有关的人和物前面皆被冠以“夷”字,“夷务”“夷人”“夷商”“夷船”等词汇经常出现。其实,自近代以来西方列强入侵,中外交涉增多,西方人对中国称之为夷的做法多次表示过抗议,后来在1858年签订的《中英天津条约》明确规定“嗣后各式公文,无论京外,内叙大英国官民,自不得提书‘夷字。”[5]自此之后,普遍以“洋”字代替“夷”字指代西方人及西方事物。但王闿运却照书不误,坚持己见,充分表现了其对西方列强深深的厌恶与鄙夷。
3.1 对基督教的态度
王闿运对西方基督教持排斥态度,甚至认为基督教与魔道无异。同治十年七月十九日记载:“袄教之与佛教,具为异俗,先王之所必禁也。中土教衰而他教始入。佛之来也,中土自迎之。袄教来也,外夷强致之。魔道之分若此。”[1]表达了其对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叩开中国大门后强制传教的排斥。面对当时社会上出现的民教纷争,王闿运对晚清官员的处理方式十分不满。以上林寺事为例,王闿运在光绪二年九月卅日记载:“樾岑来,言恭王为筠仙移书王抚问上林寺事。余云三者具失之矣。筠仙托于和夷,以挟制地方官,王大臣不问民事而惧毁教堂,王抚畏势而不敢言其非,体纪安在乎。此事王抚当捕乱民,筠仙宜置不论,恭亲王等若移书当令奏明情形,治郭、王曲直,今以三细民至惊动朝廷,乱之甚矣。”[1]认为若官员一味地畏惧西方势力袒教抑民,则国家体纪会荡然无存,乱更甚矣。王闿运对曾国藩处理天津教案的举措也甚为不满,在日记中曾发牢骚,“余以涤公在天津,使雪公当之,则必出见夷酋,见则不示弱。涤公不以气胜,故不辨此。”[1](其中涤公是指曾国藩,雪公是指彭玉麟)曾国藩处理天津教案查明事实后认为洋教实为行善,愚民因受谣言蛊惑,故焚毁教堂。而王闿运则认为曾国藩的举措实际上是一种托于和夷的软弱行为,洋教无论如何行善也不应该行于中国,正如他所说的“袄教之行,教堂之立,但当问其可行不可行,不当问其教善不善”,对基督教在中国传播持坚决反对态度。
3.2 对西方器物的看法
王闿运自幼接受四书五经的中国传统教育,虽身处近代中国“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但仍坚持生活在传统的精神世界里,具有深深地文化自负情怀,认为中国是文化大国,礼仪之邦,中国文化要远远优于西方文化,再加上对西方国家情形不甚了解,他甚至认为西方近代出现的一些先进器物文化中国古已有之。
火车轨道与解剖学乃近代西方自然科学发展下的产物,而王闿运却认为中国古已有之。对西方近代天文研究成果亦不屑一顾。面对西方先进的坚船利炮,王闿运则如是评价:“火轮者,至拙之船也;洋炮者,至蠢之器也。船以轻捷为能,械以巧便为利。今夷船煤未发,则莫能使行;炮须人运,而重不可举。若敢决之士,奄忽临之,骤失所恃,束手待死而已。又况陆地行战,船炮无施,海口遥攻,登岸则困。”[1]因此,他并不支持洋务运动向西方学习,认为“洋炮轮船不足学造”。[1]
3.3 对如何应对外来侵略的看法
近代中国不断面临外来入侵,一步一步地被卷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之中,对于列强侵华的危害,王闿运身在其中,深有感触。《湘绮楼日记》民国三年九月晦日写道“所谓夷狄之行,浸淫中国,甚于洪水猛兽也。”[1]认为外来入侵对中国冲击危害很大。作为一名对中国有着至深感情的爱国知识分子,王闿运受传统华夷观的影响主张“攘夷”,认为“主战公私之利也”。[1]
王闿运虽主张“攘夷”,抗击外来侵略,但他认为要从根本上解决夷狄来犯的问题,关键是要搞好自己的内政,内政修明,则夷狄自然不会来侵犯。
作为传统封建文人,王闿运对西方“夷务”基本上持轻蔑、敌视态度,他反对向西方学习,反映了其思想上的保守性。面对西方列强的入侵,他则主张坚决抵抗,表现出强烈的爱国情怀。与此同时,他认为更重要的是修明内政、化导外夷,修明内政则夷狄自不来犯,化导外夷则中外相安、天下太平。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近代西方列强的入侵,并没有给中国太多喘息的机会,与此同时,统治阶级的腐朽无能,封建制度的落后亦不合时宜,使得王闿运修明内政、化导外夷的主张不可能被应用。
4 结语
王闿运一生几乎与晚清相始终,他对清王朝政治的腐败大胆揭露,感到非常失望,但他仍然希望清朝统治阶级能够觉悟,主动采取修补措施整治内政,以使内政修明。从根本上讲,他是维护封建统治的,所以他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主张坚决镇压农民运动,并积极为镇压农民运动出谋划策。与此同时,由于中国文人传统的文化自负情怀,他对西方的文化、器物基本上持轻蔑态度,认为西方列强是与中国国内少数民族无异的蛮夷,因此,他不主张向西方学习,反而天真地希望能够用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来化导外夷,以达到中外相安、天下太平的境地。反映出晚清中国社会转型期文人既对统治失望,但又寄予希望的复杂矛盾的心理状态。
参考文献:
[1] 王闿运.湘绮楼日记[M].岳麓书社,1997:245,379,24,136,243,521-523,357-358,44,194,3343,569.
[2] 王闿运.湘绮楼诗文集[M].岳麓书社,1996:1720.
[3] 李鼎芳.曾国藩及其幕府人物[M].岳麓书社,1985:81-82.
[4] 王代功.清王湘绮先生闿运年谱[M].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27.
[5] 王铁崖.中国旧约章汇编(第一册)[M].三联书店,1957:102.
作者简介:刘雪丽(1990—),女,河南人,上海大学近代史方向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