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没有给演员出场费

李邑兰

达娃隐居在海拔4000多米的青藏高原上，这头雌雪豹独自带着两只幼崽艰难地生活。冬日严寒，达娃好久没有捕到猎物，幼崽们快断粮了。

山间意外地出现一大群野牦牛，身躯庞大，看上去可不好惹。达娃蹿出去咬住了一头小牦牛的咽喉。很快，牦牛妈妈就发现了达娃，两个母亲为各自的孩子搏斗。更多的牦牛拥了过来，达娃被困，但为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幼崽，它要拼死一搏……

雪豹达娃是《我们诞生在中国》的“主演”之一。这部由跨国团队制作的自然类电影，角色全是中国的野生动物——大熊猫丫丫和它刚出生的女儿美美，面对家中刚出生的“二胎”妹妹不知所措的金丝猴淘淘，藏羚羊和丹顶鹤也在片中客串。“这部电影我们是没有给演员出场费的。”导演陆川笑着说。

迪斯尼公司2008年成立了“迪斯尼自然”标牌。《我们诞生在中国》是迪斯尼自然的第7部电影。5组摄影师连续18个月野外作战，拍下350小时的动物素材，最后剪出75分钟成片。2016年8月12日，《我们诞生在中国》把3个中国珍稀动物家庭的故事，呈现给全中国的观众。

不想做《动物世界》

“这是一部纪录片，为什么要找我呢？”2013年，托尼·杜邀请陆川参与这个中国野生动物的拍摄计划时，陆川很不解。托尼·杜是迪斯尼制片厂的执行副总裁，他向陆川解释，这并不是纪录片，在美国，这叫自然电影，是介于纪录片和故事片之间的类型——剧本是编的，但在野外真实拍摄，后期从海量素材中剪辑出成形的故事。一部自然电影的标准制作周期是3年。

“单纯做动物影片，就做成了《动物世界》，我不想这样，我想做出一些诗意。”陆川写了最初的故事梗概：一年四季中，三四种野生动物也在经历各自生命的四季。不同的故事用丹顶鹤串起来，因为在中国的传说中，每一只飞翔的丹顶鹤，都承载着一个逝去的生命，去往另一个世界。

剧本很快被迪斯尼公司通过。决定选哪些动物来讲中国故事，就花了半年时间。最早的剧本中，陆川列出了十几种拍摄对象，包括东北虎、亚洲象、野马、扬子鳄、中华鲟、白鳍豚——这些比较冷僻的珍稀动物，后来都被一一否定。

首先是预算所限。迪斯尼公司拨出的预算是1000万美元，并不宽裕。“你去拍白鳍豚，可能一两年都拍不到一只。由于水特别浑浊，你休想拍到光在水下透出来的非常漂亮的镜头。”陆川说。英国专家也告诉陆川，他们曾雄心勃勃地去拍摄野生中华鲟，但拍了半年也没有拍到，而如果拍养殖的中华鲟，就违背了自然电影必须在野生环境下拍摄的规矩。

迪斯尼公司希望拍摄的动物能真正代表中国，那么熊猫一定绕不开。金丝猴也是，它们都是很“中国”的动物。

一定要拍一种顶级的A类珍稀动物，这是几方的共识。迪斯尼公司让陆川在东北虎和雪豹之间二选一，陆川坚定地选了雪豹。专家估计，全球雪豹的数量不足4000只，中国的数量最多。雪豹是世界上最难拍摄的动物之一，它们生活在海拔4600米雪线以上的高寒地区，昼伏夜出，行踪诡秘，敏感机警。此外，雪豹斑斑点点的灰色皮毛，为其在高原岩石环境中生存提供了完美的伪装，这更加大了发现它的难度。

“这样一部电影要在中国上映，就得拿出公众平时看不到的真东西。”陆川说，选雪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离雪豹最近也有50米

美国摄影师谢恩·摩尔是野外摄影领域的高手，他拍下了雪豹达娃的故事。开拍前，他对拍到雪豹信心十足，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过于乐观。

摩尔的团队从北京出发，驾车8天到达雪豹密集分布的三江源自然保护区。为了找到雪豹，他们还找来了一位熟悉当地自然环境的僧人帮忙。30天过去了，他每天蹲守16小时以上，仍然一无所获。最后，雪豹的主要猎物岩羊帮了大忙。一头岩羊在山里迷路，跑上了距离摩尔驻扎的拍摄点两千米之外的一座山头。摩尔迅速跟随岩羊到了山头，远距离观察。等了两小时，终于等来了雪豹。找到雪豹只是开始，至少3个月之后，摩尔才开始拍到一些满意的素材。大部分时间里，摩尔能做的就是等：等好天气——青藏高原天气多变，一会儿天晴，一会儿就下冰雹、雨雪，有大雾;等雪豹——雪豹特别擅长运动，活动半径有80千米，雪豹的视觉、听觉都极为敏锐，它曾被人类大量捕杀，远远见到人就会马上跑掉。

时间久了，雪豹见这群人没有对它构成什么威胁，就放松了警惕。像是达成某种默契，摩尔始终在距离它四五百米的地方用长焦镜头拍摄。“靠近的诱惑是一直存在的，因为用长焦镜头拍出的画面往往会有些抖，但我们决定就这么做，坚决不能让雪豹失去对我们的信任。”摩尔说。

有一次，摩尔在一块岩石旁发现了雪豹达娃和它的两个幼崽，它们正在熟睡，摩尔离它们只有不到100米的距离。他心动极了，想马上拍下这一幕，但他知道，它一旦醒来，受到惊吓，马上就会跑掉，那他就永远得不到信任了。摩尔小心翼翼地退回到“安全”距离。他等了一天，直到太阳下山前的最后半小时，终于拍到了雪豹达娃哺育两个幼崽的温馨画面。

摩尔拍了18个月，雪豹渐渐允许摩尔接近。最近的时候，他在离雪豹只有50米远的地方拍摄。

藏羚羊是《我们诞生在中国》的客串角色，在影片中篇幅不多，但拍摄仍然费尽周折。

为了拍到藏羚羊，德国摄影师罗尔夫·斯坦曼在草地上挖了很多坑，称之为“掩体”。他每次带上食物和水，在坑里一待就是三四天，坑很小，完全无法舒展身体。到了晚上，坑里变得极为寒冷。有一次，他在山上蹲守了4天，没什么收获，正准备从“掩体”中钻出来，到远处支好的帐篷里洗个澡。突然他看到一群藏羚羊拼命向一个小山谷逃跑，在它们身后，一匹狼正在追赶，他立刻举起摄影机，拍下了这段追捕的画面。

一定要幽默

电影观众差一点就看不到雪豹达娃的故事了。摩尔拍摄的雪豹达娃素材里，有很多动物死亡的镜头，甚至有雪豹死亡的全过程。迪斯尼不允许电影里出现这样残酷的画面。

迪斯尼公司的定位很明确，就是做合家欢电影。“讲真实故事是必要的，要让孩子们体会到动物生存的不易，但要展示血腥的场景，我觉得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很糟糕的。”制片人康利说。

在陆川的争取之下，达娃的素材被“捡”了回来。达娃和牦牛最后决斗时那些血肉横飞的画面，做了诗意化的处理。“即使那样，在后期制作的时候，还要把它嘴上的血擦掉，把每根毛上的血都擦干净，所以，你现在看到雪豹的嘴是白白的。”陆川说。

影片也没有涉及野生动物被大量捕杀、栖息地被破坏、生存空间遭到挤压等环保议题。《我们诞生在中国》的基调是温情的，这也是迪斯尼公司的要求——要展示自然之美、动物之美，这不是一部环保电影。

迪斯尼公司强调幽默感。最初的版本非常严肃。迪斯尼影业总裁艾伦·伯格曼每次审片时，都对陆川反复说一句话：“幽默，幽默，一定要幽默！”陆川不解：“我要做一部很严肃的电影，震撼心灵的，为什么要幽默？哪里有幽默？”

康利解释：“幽默是迪斯尼公司信奉的一条准则。即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仍然会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发生。”

陆川重新审视这些素材，发现确实有很多幽默素材，但全被他剪掉了。“虽然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很严酷，但是生活下去肯定不是痛苦的，而是一种快乐，由生命衍生出的那种快乐。这一课是迪斯尼公司教给我的。”他说。

他把幽默的素材重新组织起来。比如历经长时间的迁徙，母藏羚羊回到原来的栖息地，已经不认得自己的丈夫了。公藏羚羊也记不清谁是自己的媳妇，就随便找一头母羊示好。母羊起初不肯接受，但禁不住一番猛烈的攻势，就放下了迟疑同它相好。“把它捡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都快乐了很多。想去找到爱和喜感，这种心态一旦打开，确实马上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陆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