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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地区龙天庙考论

2016-11-18李荟王金平

寻根 2016年5期
关键词:刘恒汉文帝太原

李荟 王金平

中国境内庙宇众多,诸神共奉,在特定的地域文化下形成了各自独特的祭祀圈和信仰圈。其中,祠庙建筑内容丰富,数量庞大,是民间祭祀和信仰活动的主要场所。龙天庙是祠庙建筑的代表之一,主要分布在山西境内。龙天庙究竟为何庙,所祀何者?有人直接将其当作“龙王庙”;也有人将“龙天”一词作“真龙天子”解,认为该庙是祭祀汉文帝刘恒或后汉皇帝刘知远的;还有人认为该庙供奉的是佛教的龙天护法,即天龙八部。本文旨在对龙天庙史料、碑刻及县志等文献加以分析和论证,并找出该庙的祭祀对象。

龙天庙概况

龙天庙集中分布在山西中部地区,即晋中和晋西地区。明清时为太原、汾州两府,以及平定、霍、沁直隶州所辖地,即今太原、吕梁、晋中、阳泉四市以及长治沁源所辖地。

根据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资料可知,山西境内现存龙天庙共计133处,其中孝义市30处,汾阳市18处,介休市、灵石县各11处,其他地区均不超过10处。其中,孝义市所存龙天庙数量最丰。

现存龙天庙年代最早的是孝义市的南姚龙天庙,为金代建筑;元代龙天庙建筑共计5座,分别是孝义市的旧尉屯龙天庙、东董屯龙天庙和汾阳市的柏草坡龙天土地庙、石家庄龙天庙、东石龙天庙;其余均为明清建筑,共计127座。

汾阳府龙天庙

关于龙天庙,乾隆《介休县志·坛庙》载:“龙天庙,祀晋邑贾公浑,在当乐村墓前。各村亦多建庙,谓其能致雨泽。竞不知其忠节,惟北里村碑文详述其事。”在同书“艺文”下收录有乾隆十六年(1751年)该庙碑文:

新北里村龙天庙记王彦柱

侯,名浑,魏昌贾氏。来令我邑。与众聚,勿施民歌,孔迩良有司也。时晋永兴元年,刘元海遣将乔唏寇西河,攻破介休。侯与夫人宗氏俱不屈,死。邑人既怀其德,复悯其中,立庙祀之。岁时,暴尝弗替,而水旱疾疫祷之,必应,祈雨犹灵。祭法,以死勤事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二者侯具有焉。宜乎俎豆千秋,遍邑中皆尸祝也。顾庙号龙天,祀典未之载,古碑亦剥落不可考,不知始于何代。间当思之,龙能兴云致雨,泽及万物,侯之岁被阴膏,其灵昭昭而民无不戴之,如天义或取诸此乎!我里之庙创于元至正间,数百年来屡经整茸,今复将圮焉,爰告于众日。侯令我邑时,爱民若子,既而死卫社稷,无非心卫我民。至千百载后,调雨呖介,黍稷灵爽,在天爱民如一日,则千百载后犹我父母也。既为我之父母,而忍其露寝乎?众欣然相与维新之工,既竣,勒碑以记其事。时乾隆辛未十月三日也。

由新北里龙天庙碑文可知,该庙为祭祀西晋八王之乱中守节而死的介休令贾浑。同时,乾隆《介休县志》《冢墓》篇有“贾侯墓在常乐村,离城三里,贾侯浑夫妇死节,邑人收葬于此”的记载,《艺文》里有《晋邑令贾公墓碑记》的碑文,对照龙天庙碑文可知,贾浑墓与庙相对而建。《礼记·祭法》载:“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肆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贾浑守节而死,符合祭法“以死勤事”,死后立庙,“水旱疾疫祷之必应,祈雨犹灵”,符合祭法“能御大灾”,祭法五种符合有二,当是祭之。另《晋书·列传》的《忠义》篇有对贾浑的记叙:

贾浑,不知何郡人也。太安中,为介休令。及刘元海作乱,遣其将乔唏攻陷之。浑抗节不降,日:“吾为晋守,不能全之,岂苟求生以事贼虏,何面目以视息世间哉!”唏怒,执将杀之,唏将尹崧日:“将军舍之,以劝事君。”唏不听,遂害之。

由是可佐,介休一地龙天庙当为祭祀贾浑夫妇的。

嘉庆《介休县志·坛庙》中也对龙天庙做了介绍:“贾侯庙,俗呼龙天庙。祀晋邑令贾公浑,在常乐村墓前。县境及孝义、永宁、宁乡各境亦多立庙,谓其能致雨泽……”可见孝义、永宁(离石)、宁乡(中阳)所祀龙天庙也应当是祭祀贾浑的。《晋汾古建筑调查纪略》一文对汾阳县峪道河旁的龙天庙做了详细的记述,其中正殿廊下的清乾隆十二年(1747年)《重增修龙天庙碑记》也有载:“龙天者,介休令贾侯也。公讳浑,晋惠帝永兴元年,刘元海……攻陷介休,公……死而守节,不愧青天。后人……故建庙崇祀,……像神立祠,盖自此始矣。”介休、孝义、永宁、宁乡明清时属汾州府,除该四地,汾州府还辖汾阳、平遥、临县及石楼,这些地区与上述四地相互穿插。《汾阳县宣柴堡村志》所载《重修龙天庙观音堂记》中有述“余村西北隅有龙天庙一所,其神灵地吉,前人之说备矣。自修建以来虽屡经补葺……大清光绪十七年”,并未说明龙天庙由来,却说前辈人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叙述已经很多,遍查县志,却并未有对汾阳县龙天庙的记载。康熙《永宁州志·寺庙》也没有对龙天庙由来有所记述,平遥、临县等地也未寻到。

人们对神灵的崇奉具有地域性特征,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不同地域的祭祀圈和信仰圈,一般来说,同一地域的祭祀对象是相同的。可以推断,汾州府境域内汾阳、平遥、临县等地的龙天庙也应当是祭祀贾浑夫妇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历史上,贾浑庙先后两次列入国家明确承认的民间祭祀,一次在宋代,一次在明代。

《宋史》“诸祠庙”载:“熙宁、元祐、崇宁、宣和之时……州县岳渎、城隍、仙佛、山神、龙神、水泉江河之神及诸小祠,皆由祷祈感应,而封赐之多,不能尽录云。”贾浑本为介休县令,其“功及生民”“能兴云雨”,应是在“熙宁、元祐、崇宁、宣和之时”增入祀典。《晋书》中将贾浑列入“忠义”,而宋时加封爵为“贾侯”。

《大明会典·有司祀典上》有载:“旧典、杂列各处山川土神、古今圣贤、忠臣烈士、能御大灾、能捍大患、以劳定国、以死勤事,或奉特敕建庙赐额,或沿前代。降敕护持者、皆著祀典、秩在有司、不可胜列。”而贾浑为“忠臣烈士”,其“有功于国家”“惠爱在民”,在此时又一次列入国家正祀之中。调查中,笔者发现龙天庙多为明代以来所建(计127处),应为统治者提倡故。

太原府及平定、霍、沁直隶州龙天庙

乾隆《太原府志》及道光《太原县志》的“祀典”篇载:“龙天庙在南关,七月七日祭。”《太原县龙天庙祭龙民俗考略》一文说,南关龙天庙(晋源区南街村)是祭祀汉文帝刘恒的,而《龙天与圣母:晋水流域民间信仰的在场与城乡关系》一文又说南关龙天庙是祭祀北汉刘知远(笔者在此纠正,应为后汉刘知远),那么,南关龙天庙所祀究竟何人?

据道光《太原县志·帝王》载:“汉文帝,讳恒。高祖中子,太后薄氏出。初立为代王,都晋阳。高祖崩,诸吕为乱。大臣共诛之,乃相与谋立代王。奉天子玺迎之,在位二十年。当幸太原,赏赐故旧群臣。赐里民牛酒,复晋阳中都民三岁。留饮十余日,晋人立庙祀之。”该文记载汉文帝巡幸太原,赏赐旧臣,宴请太原百姓,百姓感念文帝恩德,所以建庙来奉祀。由此,汉文帝庙是肯定存在的。《大明一统志》中记载“汉文帝庙在阳曲县东北。文帝当幸太原,故立庙于此。”乾隆《太原府志》也有载“汉文帝庙在府城东北”。明清时期的太原府城便在阳曲县城,所以说府城阳曲东北的汉文帝庙是真正祭祀汉文帝刘恒的。而乾隆《太原府志》《祀典》篇同时记载“龙天庙在南关”和“汉文帝庙在阳曲县东北”,可以肯定南关龙天庙并非祭祀汉文帝,祭祀汉文帝的庙在阳曲县,南关龙天庙主人另有其人。但在临县张家沟2010年的一处重修碣(《重修龙天庙碑记》)中又有这样的记述:“……龙天庙,唯三晋独有。相传,公元前一九六年,汉高祖封刘恒为代王,统辖晋阳,恒携生母在晋十七年,以德化民,仁孝闻于天下。登基后,勿忘故地,在位二十三年,曾四次重游,情深义重,足见一斑。百姓沐浴,知恩,谢恩,油然敬仰。公元前四十年,朝廷罢祖宗庙在郡国者,官府奉旨毁庙,民间却很难忘刘恒贤良。于是,唯在三晋出现了‘龙天庙,以祀之……”文中“朝廷罢祖宗庙在郡国者”之郡国庙是西汉特有的产物,从汉高帝十年令诸侯王“皆立太上皇庙于国都”开始,惠帝又“令诸侯王立高庙”,此后陆续增加,到元帝时,形成庞大的“庙群”。这是汉初通过制度神圣化出身寒微的统治家族之计划的一环,汉帝国从文、景以后,刘家的神圣地位已经被充分承认,立郡国庙神圣化皇家权威的用意已经丧失。由于让同姓诸侯分享宗法上的特权,朝廷面临神圣权力被分享的窘境,亦即诸侯国由于立有先帝的宗庙,等于有了“礼制”给予的入承大统的正当性,所以朝廷要罢郡国庙。郡国庙是皇帝宗庙,非刘氏皇族之人不得祭,而供奉汉文帝的庙是晋阳人自发而立的,并非郡国庙,因此说“朝廷罢祖宗庙在郡国者,官府奉旨毁庙,民间却很难忘刘恒贤良。于是,唯在三晋出现了‘龙天庙以祀之”的说法不可信。在太原南关祭龙民俗活动跪拜上供时嘴里说的“代王,代王,我来也!”或是“代王到!代王到!啊哈弥而拉茂!”的这类话也并不足信,因为民间所说的“代王”多是“大王”的音意,凭此类民间语句并不能说明是汉文帝刘恒。况刘恒巡幸太原时已称帝,民间不可能还称其为“代王”,反而“代王”一词容易让有心人误认为是未称帝时的刘恒。

南关龙天庙又说是祭祀后汉皇帝刘知远的,这一说法在当地百姓中间口耳相传。《旧五代史·汉书·高祖纪》载:“高祖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姓刘氏,讳禺,本名知远,及即位改今讳。其先本沙陀部人也……史臣曰:在昔皇天降祸,诸夏无君。汉高祖肇起并、汾,遄临汴、洛,乘虚而取神器,因乱而有帝图,虽日人谋,谅由天启。然帝昔莅戎藩,素亏物望,洎登宸极,未厌人心,徒矜拯溺之功,莫契来苏之望。良以急于止杀,不暇崇仁。燕蓟降师,既连营而受戮;邺台叛帅,因闭垒以偷生。盖抚御以乖方,俾征伐之不息。及回銮辂,寻堕乌号,故虽有应运之名,而未睹为君之德也。”可见后汉高祖刘知远并未有恩于民,反而战祸连年,民生凋敝。他并不符合前述祭法所列的入祀条件,其德行也非需人民祭祀信仰。因此,南关龙天庙是祭祀后汉皇帝刘知远一说也待考。《龙天与圣母:晋水流域民间信仰的在场与城乡关系》一文将后汉皇帝刘知远写作“北汉皇帝刘知远”,且在文中说“刘知远曾经篡位为王的历史……”“北汉是晋阳古城辉煌时期的最后一个割据政权,龙天庙的最初产生也许是地方官扶持的,甚至极有可能有着皇家背景……”笔者认为该文作者将刘禺(刘知远)误作刘崇。因为在《旧五代史》中,刘知远所建的后汉王朝是作为正统政权来写的,而将刘崇所建的北汉政权列在“僭伪”篇。若说龙天庙的祭祀对象是刘崇,则更是不对;若说是刘知远,则也存疑。

太原府其他地区及直隶州龙天庙所祀对象也无考,仅在县志中对其所在地点有零星记载。

龙天庙分布范围广泛,区域内又呈集中分布,且庙宇规模较大,其建造应不仅仅是靠民间乡绅筹资,其中也应当有官方力量的介入。在各地史籍中,唯西晋介休县令贾浑列入官方记录,在《晋书》《山西通志》《介休县志》以及碑文、墓志铭等均可寻到,脉络清晰。早期龙天庙建筑也多分布在介、孝、汾等地,山西中部的龙天庙应当都是祭祀贾浑的,其信仰应是从一地向多地扩散的结果,即龙天信仰在空间方面实现其自身的扩张。在扩张的过程中,伴随着迎神祭赛活动的盛行,如清人刘大鹏所著《晋祠志》中便描述了“圣母出行”途中经过龙天庙时,乡人祭祀龙天的场景。

龙天庙中有争议的是上述的太原南关龙天庙,一说是汉文帝刘恒,一说是后汉高祖刘知远。上文已证实并非汉文帝庙,而刘知远也实非圣君,称帝时战火不断,在位不足一年,并未于民恩泽,像这样大范围的祭祀是不可能的,因此说也不应当是祭祀刘知远的庙宇。最有可能的还应是贾浑,宋代和明代两次列入正祀之后,经由官方势力的介入,使得龙天庙信仰广泛传播,其庙宇也遍布山西中部地区。在这一过程中,对贾浑个人的推崇渐无,取而代之的是对其副功能(祈雨、消灾解难)的崇敬。以至于仅介休、汾阳等地个别庙宇碑文有对龙天庙由来的记述,其他地区均不见记载。龙天庙最初是祭祀个人的,属先贤祠庙。因其“水旱疾疫祷之必应”“祈雨犹灵”,渐被人们当作神灵来信奉,并与民间俗神融合,逐渐演化为神祠或神庙。这些神有土地、龙王、观音(或娘娘)、圣母(或娘娘)等,大多数龙天庙内部供奉数个神灵,主殿是龙天庙,前殿或配殿供奉土地、龙王、观音、圣母等。有些龙天庙是直接和神灵一块命名的,如龙天土地庙、龙天圣母庙、观音龙天庙等。

结语

龙天庙是地域性的民间祠庙,集中分布在山西中部地区,以介(介休)、孝(孝义)、汾(汾阳)为多,今存建筑多为明清所建。介休应是龙天庙的起源地,最初为祭祀西晋介休县令贾浑及其夫人的,通过经年累月的民间传播,加之统治者的提倡,使龙天庙迅速扩散,其庙宇也占据了几乎整个山西中部地区。

在龙天庙扩张的过程中,因其能“致雨泽”、消“水旱疾疫”,人们便逐渐淡忘了其原来建庙的初衷,久而久之,龙天庙渐渐披上了神的面纱,民间俗神进驻庙宇,被人们当作神灵庙宇来祭祀。该庙宇能兴云致雨、消灾解难,人们将龙天庙当作龙王庙也就不难理解了。将“龙天”作“真龙天子”解的,文中也已阐明,并非供奉汉文帝或是刘知远。认为是“佛教的龙天护法”的,并没有任何依据,所有龙天庙建筑内并未供奉任何佛教神像(观音菩萨虽为佛教人物,但已被世俗化,其神灵角色更类于民间俗神)。

龙天庙是先贤祠庙转化为地方神庙的代表,是中国古代社会民俗信仰变化的缩影,对于区域性庙宇的研究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作者单位:太原理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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