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世同堂——一次普通北京人家的生日寿宴亲历记
2016-11-18胡志强
□本刊记者 胡志强
新四世同堂——一次普通北京人家的生日寿宴亲历记
□本刊记者 胡志强
这是一次四世同堂的家庭寿宴,老寿星叫李淑英,85岁的她还特意请来了自己的姐姐、哥哥和嫂子;参加寿宴的宾客近百,最小的6岁,最年长的95岁,其中10位老人的年龄超过了80岁;
这个北京普通百姓人家四世同堂的寿宴,带给我们的是代代相传的“母慈子孝”和谐社会的感动……
说起来,时间有点久了。2015年12月12日,位于北京亦庄的一家酒店承接了一场普通北京人家订制的老人寿宴。寿宴的主人公叫李淑英,祖籍河北定兴,今年85岁高龄。原本这就是一次普通的儿女为老人祝寿的寿宴,可在听说老人还要邀请自己不足月余时间就达95岁高龄的姐姐到场,同时到场的还会有老人刚刚6岁的重外孙女之后,记者决定到去现场采访,感受一下21世纪北京人真实的新四世同堂的家庭寿宴。
筹备
12月11日下午,记者与寿宴的老寿星同时到达酒店。老人的孩子们怕寿宴当天老人太累,所以,特别提前一天给老人订了客房,让她(他)们先休息一下。
寿宴在一个月之前就开始了准备。
当时李淑英老人的大女儿程秀兰还在摩洛哥,她在微信视频上和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商量说,妈妈80岁的时候没过生日,今年这个85岁的寿辰咱们一定要办一下,弟弟妹妹异口同声地“同意”,还告诉她,你先在国外踏踏实实地看好自己的外孙女,快到时间后你再赶回来就行。5个孩子还决定,寿宴的全部费用大家AA制,孝心不能由一个人去尽。
老寿星李淑英有5个孩子,四女一男。在1955年追随丈夫到北京后,从1956年开始,几乎每隔2年就生一个孩子,没少受苦。大女儿程秀兰对记者说,这个家庭的5个孩子至今关系都非常好,因互相照看从小培养的亲情60年不变,“是父母为我们提了要求,还以身作则地做出样子给我们看,什么叫家庭和谐、什么叫互相帮助谦让,这种从幼儿时期养成的品德,是终生都不会改变的,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成了一种本能。现在看看,我们之间半个多世纪的不变亲情,完全是得益于父母的言传身教。”今天,老人直系血亲的后人已经有18人之多。程秀兰说,参加寿宴的人数,还要加上每个孩子结婚后增加的亲家、老人依然健在的兄弟姐妹,必到的客人预计就有70多人。
不统计不知道,一计算,5个孩子才知道这还是个不算小的“寿宴工程”。
意外还是出现了。
老人在北京的孩子们刚刚把要为母亲办寿宴的消息发出去,第二天,最近的北京、最远的美国都回了消息,除了远在美国的孙辈实在赶不回来之外,确认一定要到场的人数就超过了预计,尤其是差不多家家都有耄耋老人坚持必到,让5个孩子犯了难。老人中,有的是老寿星的亲家,有的是老人的同辈亲戚,还有比老人小一辈,但岁数已经很大的,算起来他们的平均年龄超过了80岁。他们开始担心怎样做到对各位耄耋老人人盯人的看护。
60年前跟随丈夫来到北京,在锯条厂参加工作,文革期间入党,退休后在街道居委会当过书记,这是李淑英老人的简单履历。5年前在80岁那年,老人体检发现身体的问题有:糖尿病、血压高……在几次觉得心脏不舒服后,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建议的治疗方案是“搭支架”,结果住院治疗,心脏搭了5个支架。老人告诉记者说,那年挺危险的,住了两次医院,“都是抢救之后才活过来的,因为支架后病情复发。”那年,老人在三个月里做了三次手术。“三个月啊,国内外的孩子们都待在我的身边不离开,我的老伴10年前去世,所以我的病把孩子们吓坏了。我自己倒是没怎么着急,谁的病谁知道,我知道离死还远着呢,就劝他们该忙的去忙吧,有两个人留在身边轮流照顾就行,可他们谁都不答应。唉,耽误了孩子们不少的事。”
“说起身体啊,我大姐比我强多啦!”老人的大姐叫李淑花,年届95岁了。知道外甥女、外甥要给85岁的妹妹过生日,她高兴极了,接到通知后毫不犹豫地说:“我肯定去!”在寿宴开始前的一天,老人被外甥女专车接到了北京,离开村子的时候,邻居们都来了,先是围在她的身边问这问那,言语中都是羡慕,然后是分列两旁,让开一条车道,夹道欢送她去北京。老人的耳音已经不好,带着助听器也不容易听清人家说什么,但她眼神非常好,隔着车窗像大领导那样朝窗外挥手,对大家表示感谢,让大家放心。
习惯了的晚年幸福
说起孩子们给自己办85岁寿宴这件事,李淑英满脸的惬意、舒坦,而且一点都不惊奇,“要不是我拦着,他们会年年给我摆寿宴,几十年过来,我倒不觉得新鲜了。”老人早就习惯了儿孙绕膝的晚年幸福。
“我让孩子们惯得也挺时髦的了,平时离开北京到国内的风景区旅游都成习惯了,我去过国内很多地方,孩子们出去玩我就敢跟着去。2015年,我84岁了,还在跟着孩子们出去转转,可毕竟上了年纪,4月份摔了一跤,腿就有点不好了。那是在2015年清明节为自己的老父亲去扫墓的时候摔的。”老人说自己是死了又活过来的人啦,过生日的时候把大家伙儿都请来乐呵乐呵,借喜气,去晦气。她贴近姐姐的耳朵大声说,你岁数更大了,往年也是常到北京的孩子们家里来住,知道北京的条件比老家好,我必须让孩子们把你接到北京来喝这杯寿酒。
老人的家在前门的大江胡同,已经住了60年。最近,前门地区进行老旧房屋改造,那里的房子要开始装室内厕所,“方便是方便了,可是还听说我们也要拆迁,所以,我还是有可能要离开住了60年的老屋。”老人得到的消息是,政府公布的拆迁方案可能是平移拆迁,将来的新家在走路10分钟路程的地方。虽说是建国后几年迁居北京,但60年的岁月,老人早就把这里当做了家,自己的儿女就像从自己这棵大树上分蘖出去的小苗,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她实在有些故土难离,不愿离开自己生儿育女的老房子、老街坊,幸好政府的政策是平移拆迁,未来可能的新家离这里很近,她心里踏实了一些。
退休后尽管老人总是被孩子们接来接去到各家住,“忙”得很,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像程家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的主干,程家的根在大江胡同的平房里,轻易不能移动。所以,她让孩子们把这个平房装修得尽量舒适一些,逢年遇节的日子,她还是喜欢招呼孩子们“回家”,每年还会和姐姐在这里或者老家见面。当然,老人对什么都不用管到处走走看看的日子,也能甘之如饴,过的心安理得,她说,不这样,孩子们也不高兴。这次过生日请姐姐过来的时候,姐姐非常高兴,可她也担心95岁的老人有什么意外,左思右想之后,她告诉姐姐说,这个岁数,只要和家里人在一起就行,死哪里不一样啊?把姐姐说得开怀大笑。
李淑英对住在河北农村的95岁的姐姐越来越不放心。可说起身体情况,她又很羡慕姐姐,95岁的姐姐,一口牙全是原装的,眼神不让现在很多50岁左右的人。到现在只要是在老家,姐姐就还是自己做饭吃,除了手上不再那么灵巧包不上饺子了。姐姐的儿子说,老妈95岁偏要自己在家做饭吃,说是“身体不活动会老的更快。”每次到了姐姐家,李淑英都会烧水帮姐姐洗澡,两个老人边洗边聊天,时不时还会因为都上了年纪,手上的力道不够了开几句玩笑。李淑英说“其实我自己洗澡也很不方便了。帮助姐姐的时候,我就总是劝她,活这么大岁数了,不能总在老家不出来,要把她接到北京来和我们在一起,可您想,她都快百岁的人了,哪那么容易离开故土啊?所以,我也就不再强迫她。我的意思就是让她和孩子们都见见面,多多地见面,那样就高兴、幸福。接她到北京来参加我的寿宴,其实也是为了让她出来散散心,不能总是自己在家里待在屋子里,怪寂寞的。我的孩子们每年都会把这个大姨接到北京来,再接上我到他们各自的家里住一段时间,她自己一年里在老家的时间也不到半年。”
一家人不离不弃的守望,现在是老人最大的幸福。
说起来,像李淑英这样的老人,今天的幸福都是从当年的不幸福开始的。
1955年之前,李淑英在老家务农的时候,找了一个家住涞水在北京工作的对象。那时候她在农村是很能干的女社员,不仅和男社员干一样的活儿,而且数量上也毫不比男的少,男的能干地里四垅活儿,她也能干四垅。在农村,能干的女人就招人喜欢,涞水的对象一下子就看上了她,两家按规矩走礼数完成了婚聘,李淑英就跟着丈夫去了北京。她完全没有让丈夫失望,苦辣酸甜都和丈夫一起尝,开始了在城里的生活。丈夫在北京兴隆街的一个洗澡堂里干剃头匠,一个月能挣40多块钱,这些钱在没有孩子的时候,小两口还能过得不错,在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这点钱就立刻让他们捉襟见肘了,无论怎么算计,那个“钱还够花”的背后,是日子里的“苦”味越来越浓。她就和丈夫商量自己也要在北京找工作,不能再当家庭妇女。后来通过朋友介绍,她到了专门生产锯条的工具八厂当了工人。那个年代,没有后来的什么户籍问题,找工作也没有现在这么复杂。锯条厂在永外的马家堡,当了工人后,她一个月挣30块钱。从此,她每天都要起早贪晚地在前门和马家堡之间奔波。那时候的北京可不是现在这样,马家堡地区几乎就是农村,交通也不方便,这种奔波劳顿一直到1982年年底她退休才结束,在那里整整工作了27年。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当年上班每天都要过火车道,遇到过火车的时候就要等,迟到了就扣工资。所以,在有了经验之后她都会赶在某一趟列车经过道口之前赶到厂里,保住30元工资分文不少地拿回来。
后来她为丈夫生了4个女孩,一个男孩。在记者面前,老人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想想,真不知道那十几年的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还心里觉得很幸福。现在的年轻人估计没人会那样糟蹋自己。”现在人们都爱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在李淑英老人的心里,儿孙的福分和自己不能分开——一家人不在一起,那福分就少了一大块。所以,连在摩洛哥已经60岁的大女儿程秀兰在内,每年再忙也会回国来和老妈住上一段时间。
李淑英说,她这一辈子,已经四代同堂,当了太姥姥,苦辣酸甜都尝过了,现在是真享福。早先没吃没穿,现在很知足。算上姑爷、儿媳妇,我有了10个孩子,再算上孙子辈人就更多了。孩子们的关系都很好,国内外都有,儿女不在身边的时候,姑爷、儿媳妇照顾我,都像亲生的一样。
老人现在退休金每月3500多元,主要支出用在了买药上;其次买点吃的。因为有医保,所以她每个月的挑费也就3、4百块。这次生日孩子们要花钱,她说“这钱我出!”记者问,您准备花多少啊?老人笑着说,要花3万块吧,我都出。
寿宴
寿宴的现场朴素又不失华丽。
酒店二层的一间大厅被全包了下来,侧面的墙上进门处,“HAPPY BERTHDAY”几个金色大字非常显眼,天花板上拉满了五彩纸花,其间点缀着气球,餐桌和座椅全部蒙上了喜气的大红色。最与寻常婚宴不同的是,近百位来宾除记者外都是主人的至亲,脸上完全没有那种一般礼节性的客情,10个餐桌上的来宾,很少有人安静地坐下来等待开席,而是互相走动问候,无一不熟,无一不亲。
前一天,李淑英的姑爷告诉记者:“妈妈说,寿宴绝不接受任何人的礼金,就是要让大家找个借口在一起吃顿饭,乐呵乐呵。”可在宴席开始前2小时,老人知道已经到来的客人全部都非要交点儿礼金不可,为老人添寿,让自己也沾沾喜气之后,只好改变主意——收就收吧,今后想着给人家回礼就行了。
寿宴尚未开始,扶老携幼的来宾们就你拥我抱地开始道喜,互致珍重,已经让现场的气氛热闹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身穿红色上衣的李淑英更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前身后围满了从不同地方来的家人,动弹不得,左右两手被大家轮流握着放不下来。
紧挨着李淑英的座位的,就是她认为命最苦的95岁的大姐李淑花,她像是要让这个即将百岁的老姐姐,最近便地从自己的生日宴会上再多多地得寿。这对耄耋老人的现实生活已经无时无刻不带有明显的历史意义,她们的所思所想早已不再向前看,言谈话语中总是饱含着“从前”,像是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前。李淑英就说自己的姐姐,一辈子生了6个孩子,30岁上就开始守寡,到现在60多年,太不容易了。“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我小时候都是她看着我,背着我,我就觉得大姐最喜欢我。后来,她守了寡,我们都有孩子以后就互相看护。她的6个孩子,现在三个还在农村,另外三个一个在保定,一个在北京的窦店和长辛店,也都已经退休,大的70多岁了。现在是最小的儿子和她在一起,今年也快60岁了。我的眼里、心里,这些过去那些事儿越来越清楚,我就希望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姐姐健康长寿。”
寿宴在老人一个孙辈的主持下开始。
伴随着主持人的话,舞台大屏幕上播放的是老人和家人无数次外出旅行的纪录片剪辑,让人明显地感觉到,这位85岁的老人,生活的脚步不会停下来。坐在餐桌旁的客人们边看边问老人的孩子:“开春计划带老妈妈去哪里旅游啊?”他们回答:“目前还没确定是国内还是国外,听老人家的意见吧。”
吃一口女儿喂的生日蛋糕
四世同堂
寿宴办的很正规。在《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中,李淑英老人被自己的5个孩子簇拥着从酒席的后排缓步走到了小舞台的中央,孩子们围聚在老人四周,一个女儿代表大家为老人献花。那个瞬间,掌声四起,掌声中显然包含了对老人85年艰辛与收获、劳苦与快乐的由衷钦佩,包含了对老人今天幸福晚年的艳羡与祝福。有几位年轻人一边鼓掌一边说:“真羡慕啊,咱们未见得能有奶奶那样的福气。”记者笑着问:“为什么呢?”他们回答“原因太多了,一时说不清楚。”接受了孩子们的鲜花,老人开始答谢发言。退休后做过居委会领导的老人端正了身子对着话筒说:“今天这个会开得很好!……”话音未落,台下已经是一片完全理解的笑声。老人的姑爷在记者耳旁笑着小声说:“老人家原来经常主持街道的会议,习惯啦。”
当老人6岁的重外孙女像一朵美丽的小花那样,走到台上去为太姥姥献花祝寿时,餐厅里突然安静了一下——大家注视着这个有80年跨度的隔了四代人之间的问候和祝福——重外孙女走到老人的身边,半依在老人的怀里,亮亮的眸子看着老人,把手里的鲜花送到老人怀里,老人接过来,被红色寿星帽圈住的一头白发有几丝落到了重外孙女的小脸上,老人慈爱、幸福的目光和这个6岁女孩的目光碰到一起,它们瞬间相融,仿佛一个幸福生命的两端穿越时空汇合了……
四世同堂,在今天已经不是很少见的事情,但四代人在一起,最年长和最年幼的两人间,年龄相差近90岁,似不多见。在这个家庭里,更让我们感动的是,这种几乎达到世纪之约的四世同堂一家人的幸福,在苦辣酸甜咸五味俱全的环境里,依然不为俗物浸淫,她们相隔近百年的互相注视的目光,没有偏离,坚守不变,应不多见。今天坐在一起的这四代人,近百年时光过去,近百人的命运已经完全不同,但他们相聚在一场寿宴里,其乐融融;他们分居海内海外,身负不同社会责任,连那位6岁的小重外孙女,也因为家传的原因而英语极好,义务的担任了小朋友们的英语“小教员”,和95岁的太姨姥姥之间,时代的差异绝无弥合的可能,但可以声音洪亮地帮助小朋友学习外语的这个小女孩,和已经两耳失聪95岁的太姨姥姥之间交流起来,居然没有困难和障碍,让我们不得不相信这个家庭对于民族孝义传统的坚持与传授。
寿宴的时间没有过长。后来记者得知,宾客离开之后,孩子们把几位老人又集中起来办了一次家庭晚宴,晚宴上的菜肴就完全是按照老人的习惯安排了。
寿宴开支近2万元。老人问了几次,孩子们都笑而不答。到最后一家人是怎么算的这笔账,记者也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