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李娅

晨

“妞，冷不？”他蹲下身子，用已经长出冻疮的大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不断地向手心哈气，自己却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不冷。只是，我们为什么要起这么早啊？”她抽出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又迅速缩了回去。

“因为——今天要去镇上给我们家妞妞买她最爱吃的糖果啊！”

去镇上的车迟迟不来，寒风却吹得更凶了。“我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像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大瓷缸，缸身虽然已经锈迹斑斑，但是上面印着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还是十分清晰。

“来，喝一口，身子就暖和了。”男人把瓷缸递到女孩嘴边，她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

“啊！好苦！”

他笑了：“这可不苦，甜着呢！”

“明明就很苦，像生病了吃的药一样！”

“孩子啊，你看，这缸里的水，叫茶水。用来泡茶的叶子，叫茶叶。你刚把茶水喝进去的时候会觉得有点苦，过一会儿，你就能品出它的甜来。做人跟泡茶一样，先苦后甜，才能有所成就啊！”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男人抱得更紧了。

午

一个男人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

“等等我，我快追不上你了！”

女孩慢了下来，对着怀中的洋娃娃低声说：“我数过，往回走80步就是李奶奶家，她对我最好了，会把我送回去的。对了，徐奶奶家有一只大黑狗，它每次见到我都会叫。他不等我的话，有你陪我，我也不怕。”

男人回过头来吓唬女孩说：“李奶奶今天进城去了，没人给你拦徐奶奶家的‘大黑了哦。”

女孩听到这话，飞快地跑到男人跟前。

“怎么，害怕了？”男人用满是泥土的大手拍拍女孩裤脚的灰。

“我不怕！我是怕你待会儿干活了出汗口渴，你的茶还在我这呢。”说着，她把身后的小背篓放下来，从里面取出一个大茶缸。

“给，你的‘为人民服务！”女孩把茶缸递给男人。

“来，我的‘为人民服务！”男人把茶缸接过来。

“等会儿，我要自己先喝一口，累死我了。”她把已经交到男人手中的茶缸又夺了回来，连着喝了三大口。顷刻间，一股茶香顺着舌尖传到舌根，才下舌头，又上心头。

昏

“树上的知了叫得真烦人！”

“要不，像小时候那样，把它们捉下来用瓶子装上？”

树下说话的老人双鬓斑白，他眼角的每条鱼尾纹都像时光的记录者，守住了岁月的点滴，送走了他的青春。

“呵呵，不了，我长大了，才不会像小时候那么顽皮呢！”

她放下手中的蒲扇，走到老人身后，轻轻地给他捶背。他的背好像变得伛偻了，到处都是伤疤。每条伤疤的来历她都记得，因为，都与她有关……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滚下。

“妞，怎么了？”

“没事，风迷眼睛了。”

“来，给外公瞧瞧。”

她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哭花的脸，只是靠在老人的背上，渐渐进入梦乡……梦里，一棵山茶花树告诉她，他最爱的人是她。

夜

天黑了。我还是与幼时一般，喜欢靠在他肩头数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他已到了古稀之年，我不知道这样与他牵手说话的夜还能有几个，与他编织回忆的日子还能有多少。

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现在，只愿他一切安好。希望他能等到下一个十年，我与他再沏一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