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写给未来女儿的信

刘慈欣

亲爱的女儿：

你好！

这是一封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收到的信，我将把这封信保存到银行的保险箱中，委托他们在我去世后的第200年把信给你。不过我还是相信，你收到信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当你看到这张信纸上的字时，爸爸早已消逝在时间的漫漫长河中。

如果你正在看这封信，那就意味着我的预言至少有一个已经实现了：在你们这一代，人类征服了死亡。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有人指出：“第一个永生的人其实已经出生了。”当时，我是相信这句话的少数人之一。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也许你们修改了人类的基因，关掉了其中衰老和死亡的开关；或者你们可以将记忆数字化后上传或下载，躯体只是意识的承载体之一，衰老后可以换一个……

如果你收到了这封信，那还说明一个重要的事实：银行对这封信的保管业务一直在正常运行。这是最令人欣慰的一件事。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的其他预言大概也都已经成为现实。在你出生后不久，我在新出版的一本科幻小说的扉页上写道：“送给我的女儿，她将生活在一个好玩的世界。”我相信你所在的世界一定很好玩。

你是在哪儿看我的信？在家里吗？我很想知道窗外是什么样子的。对了，应该不需要从窗子向外看，在那个超信息时代，一切物体都能变成显示屏，包括你家的四壁，你可以随时让四壁消失，置身于任何景致中……

好吧，你也许根本没在看信，信拿在别人的手里，那人在远方，是他在看我的信，但你在感觉上如同自己在看一样。你能够触摸到信纸的质地，也能嗅到200多年后残存的已经淡到似有似无的墨香……因为在你的时代，通过互联网相互连接的已经不是电脑，而是人脑了。信息时代发展到极致，必然实现人脑的直接联网。

你的孩子不用像你现在这样辛苦地写作业了，传统意义上的教育已经不存在，每个人都可以在联入网络的瞬间轻易拥有知识和经验。但与“人脑互联网”带来的新世界相比，这可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说到孩子，你是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在看这封信吗？在那个永生的世界里，还会有孩子吗？我想会有的。那时，人类的生存空间应该已经不是问题，太阳系中有极其丰富的资源。如果地球最终可以养活1000亿人，这些资源则可以维持10万个地球，你们一定早已在地球之外建立新世界了。

那时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天空是人类所面对的最恒久不变的景致，但我相信那时你们的天空已经有了变化，地球上所有的能源和重工业都已经迁移到太空中，那些飘浮的工厂和企业构成了星环。那是太空城，我甚至能想出它们的名字：新北京、新上海和新纽约什么的。

你的职业是什么？你所在的时代应该只有少数人还在工作，而他们工作的目的已经与谋生无关。但我也知道，那时仍然存在许多需要人去做的工作，有些甚至十分艰险。在火星的荒漠，在水星灼热的矿区，在金星的硫酸雨中，在危险的小行星带，在冰冻的海洋上，甚至在太阳系的外围，在海王星轨道之外寒冷、寂静的太空中，都有无数人在工作。你当然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但如果你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为你骄傲。

你们遇到它们了吗？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人类与它们的相遇可能在10万年后都不会发生，也可能就发生在明天，这是人类所面临的最不确定的因素。关于未来，这是我最想知道的一件事。虽然我早已听不到你的回答，但还是请你告诉我一声吧。

亲爱的女儿，现在夜已经深了，你在房间里熟睡，这年你15岁。听着窗外初夏的雨声，我又想起了你出生的那一刻，你那双清澈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让我的心都融化了，那是21世纪第一年的5月31日，儿童节的前夜。现在，爸爸在时间之河的另一端，在200多年前的这个雨夜，祝你永远像孩子一样快乐！

你的爸爸

2015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