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祖父
2016-11-17朱太
朱太
我仍然能够听到他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还有他的金属助行架在地板上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如果身边没有人时,他就会叫我。他念我名字中的“L”时,发音是如此清晰,甚至可能过于清晰,这总会令我感到惊讶。
每当我闭上双眼,他的身影就浮现在我的眼前:一位开始脱发的老人,看起来十分沧桑。他因年迈和悲伤佝偻了身躯,半隐于这个世界之外,静静地生活在我们当中。谁会知道这样一位沉默的老人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如此重大的影响呢?我的祖父扎迪不久之前失去了老伴,搬到了我们家住。我仍然能在脑海中看见他的身影,也几乎能够回忆起他与我们共同生活的每一天中的点滴情景……
我回想起扎迪吃药的一次经历。他一天需要吃六次药,那个讨厌的定时器总会发出刺耳的声音提醒他该吃药了——每天六次,一次不落。除非我的父亲或母亲在家,否则我就得去把玻璃杯倒满水,再抽出一张餐巾纸,然后把每一颗药都摆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塞利娜?”这声呼唤也几乎会在每天下午都如期而至,伴随着祖父拖沓的脚步声和助行架的咣当声。
“等一下,扎迪,我正在给你倒水呢。”我会把玻璃杯倒满水放在他面前,然后走到他的助行架旁,取出那个塑料袋(里面装看他每天得以顺利服药所需的所有东西),关掉定时器,再拿出药盒和那张列有他一整天需要吃的药的清单。我会把每一颗药都摆在桌子上:如果心情好的话,我会把它们摆成某些图案;如果心情不好,我就快速地把它们放好。
“可以吃药了,扎迪。”有时他会轻轻地咕哝一声“谢谢你”,但有时也会忘记。不过,这没关系。
我回想起一系列美好的回忆。论最爱吃甜食的人,非我的祖父莫属。我们家的冰箱里从没断过冰激凌,饼干罐也从没空过。他去世后不久,有一次我梦到了他,梦中的我仿佛退回到了某段回忆之中。我像以前许多次所做的那样,把冰激凌递给了他,而他也像以前许多次所做的那样,把冰激凌接了过去。他总会把生奶油挤在冰激凌上,再撒上配料,如果他能得到这些东西的话……他吃冰激凌的时候是他看起来为数不多的真正快乐的时刻之一。
他的另一个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刻便是他读诗的时候。他房间里的书架上摆放着几本大部头的书。他会走进房间(依旧是拖着脚走,助行架的篮子里搁着一本书),然后坐在书桌旁边开始阅读。我相信他在读诗时是真的快乐。
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那天,我得了脓毒性咽喉炎,多数时间都在卧床休息。我猜扎迪一直都在叽里咕噜地胡言乱语,但我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反而沉迷于妈妈给我播放的电影之中。最后,她叫了一辆救护车……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把他抬上担架的,只记得自己希望他们能走开并别再出声了,这样我就能安安静静地看电影了。他们把他抬上了担架,然后就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祖父,我甚至都没有跟他告别。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祖父处于弥留之际的。这个打击对我而言太大了,因为他之前的健康情况尚可。他去世之后我痛哭不已,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也不能完全接受他已经离世的事实,并仍然期待着能听到他在地板上弄出的咣当声,和他从一个房间溜达到另一个房间时两只鞋拖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我仍然能够看到、听到、感受到并重温那许许多多的情景,如果我努力这样做的话。我的祖父扎迪是一位寡言少语的老人,他将继续给我留下许多遗憾,也将继续给我留下诸多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