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17个年轮说再见

雷媛媛

林一木放学回家后，发觉家里乱糟糟的，林森林和妈妈都没在家。

林森林是林一木的父亲，不过最近林一木很少叫他爸爸，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空前紧张。

林一木觉得林森林总和自己过不去，总给他找茬。林一木在自己的房间打电话，林森林说他鬼鬼祟祟准没干好事儿。林森林还偷看林一木的短信，悄悄查他的话费，林一木感觉特别伤自尊。

那次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林一木喝了一点酒，回到家后，林森林像警犬一样围着他闻了闻，然后二话不说给了他一巴掌。

后来，要不是妈妈及时在同学家中找到林一木，林一木真的会坐上火车去流浪，去一个没有林森林的地方。

林一木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事情，都不合林森林的心意。就连他吃饭和走路的时候，林森林都会瞪着眼睛教训他：“吃饭不能吧唧嘴，走路时要挺胸抬头……”

有一段时间，鉴于林森林的恶劣态度，林一木有些怀疑自己与林森林的血缘关系。

林一木悄悄问妈妈，林森林是不是他的亲爸爸。他的妈妈当即就生气了，说：“林一木你去照照镜子，如果不是亲父子，两根木头怎么能长得那么相像？”

林一木照完镜子很懊恼地发现，他跟林森林的确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既然是亲父子，古人都说“上阵父子兵”，父子俩应该默契团结才对。林一木不明白，林森林怎么总和自己拧着来。

对于林森林频频发起的“挑衅”，林一木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每次他稍有不满，林森林一句话就会把他堵得哑口无言：“你是我这个森林衍生出的树木，凭什么不服我管？”

以前父子之间总是磕磕碰碰，但勉强还过得去。最近让他们关系陷入僵局的，是林一木的发型。

高一开学没多久，林一木班里新转来一个女生。该女生像一颗熠熠生辉的珍珠，让其他女生瞬间都黯然失色，她当之无愧地坐上了班花的宝座。班里的男生明里暗里都向班花献殷勤，班花却对谁都不卑不亢、不远不近。

那天上体育课，班花忽然对林一木说，她很喜欢林一木的蘑菇头。

班花的话让林一木心花怒放。放学回家后，他在镜子前不停地摆弄着头发，连林森林喊他吃饭都没听见。

后来，林森林就对林一木说：“天热，快去理发吧，看你头发都盖住耳朵了！”

林一木当然不会去把头发剪短，但漂亮女孩喜欢的发型，在林森林眼里却像个奇形怪状的鸡窝。林森林多次催促林一木理发无果后，他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林森林准备打林一木。林一木拾起手轻松地捉住了林森林扇过来的巴掌。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林森林终于懊恼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那天的晚饭他们都没吃，两人就此拉开了冷战的序幕。

林一木每天放学回家后，林森林阴沉的脸都会让他感到无比压抑。今天，林森林破天荒地不在家，这让林一木觉得格外轻松，他索性打开了电脑，玩起了游戏。

林一木玩了一会儿电脑，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林一木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家里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乱糟糟的，妈妈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没给他准备晚饭，也没给他留言。

林一木给妈妈打电话。电话响了好一阵子，妈妈才接电话。

妈妈说：“你爸爸早上忽然昏倒了，我在医院，你在街上随便吃点东西吧！”

就像是晴天霹雳，林一木一下子怔住了，想象着壮实的林森林像一截沉重的木头一样轰然倒下，他的心里忽然像刀割一样疼痛起来，然后陷入无边的恐惧当中。

他怕林森林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林一木一路狂奔到了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妈妈红肿着眼晴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的椅子上。

见到林一木，妈妈的眼泪又下来了：“早上起床的时候，你爸一头栽倒在地上……好在医生说，你爸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林一木趴在监护室的玻璃门上，看到林森林紧闭双眼、浑身插满管子躺在床上，他的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他突然很后悔跟林森林冷战，说不定他生病，都是因为自己不听话……这样想着，林一木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妈妈拉着林一木坐下来，说：“你爸总说，正在成长的树木，一定要及时修理枝杈，这样小树长大后才能成材。成长中的孩子，一定要严格管教，否则很容易误入歧途，所以他对你有些严厉。别怪你爸，其实他很疼你……”

林一木对妈妈说：“我想去理发！”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出了走廊。

林一木再回到医院的时候，妈妈不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林森林也不在监护室。

空空的病床重重地击中了林一木的心脏，他疯了一般问护士：“我爸爸呢？我爸爸呢……”

护士告诉他，监护室的病人情况比较稳定，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林一木找到了爸爸的病房，他看到爸爸已经睁开了眼睛。林森林看到走进病房的林一木，林一木正想跟爸爸说点什么，突然，林森林的心电图紊乱起来。

妈妈急忙把林一木推出病房：“你爸爸现在不能激动……”妈妈说话的时候，看到了林一木刚刚剪短的小平头，接着说：“你爸肯定是高兴，你先回家吧，等爸爸病情好点再来！”

接连几天，林一木放学后都去医院看爸爸。林森林还不能开口说话，可是每次见到林一木，他的心电图都会产生变化。

妈妈在走廊里对林一木说：“无论谁来看你爸爸，他的心电图都很平稳。你爸爸的心电图，只因为你紊乱……”

眼泪又一次在林一木脸上狂奔，他终于知道，他是唯一能让爸爸心乱如麻的人。

林一木决定，以后再也不和爸爸作对了。

林森林渐渐康复了，林一木忽然间长大了。

长大后的林一木觉得，其实父子间所有的矛盾，都可以圆满解决的，比如爸爸不喜欢男生的头发过耳，林一木则不喜欢小平头。

林一木为了迎合爸爸理成小平头，但是他在书包里放了一顶时尚的绒线帽。每天出了家门，他就会戴上绒线帽。班花对林一木说，她觉得戴绒线帽的林一木更酷……

很多像林一木这样十六七岁的男孩子，都像一头倔强的小驴，跟深爱他的父亲摆出势不两立的姿态。林一木却在心里，和自己17个稚嫩的年轮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