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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浮雕雕刻艺术演变概述

2016-11-16陈俊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6年9期
关键词:浮雕技法雕刻

陈俊

梁公思成《中国雕塑史》讲到夏商周青铜器时说:“当时铜器铸造术渐精。铸鼎象物,装饰渐见,遂成“浅刻”(Bas-relief)……(周代铜器)深刻、浅刻并用……深刻部分多为夔或饕餮,浅刻部分为雷纹。”

到了汉代,画像石大多采用剔地浅浮雕兼阴线刻的技法,这是由所用石材比较粗糙,先行打凿、再行刻画的形式比较省工省时决定的。当时的刻工将盛行的“没骨”画法,与雕刻相结合,增强了图像的立体感和层次感。

早期摩崖造像,主要特征是依山体而雕凿出浅浮雕或线刻作品,如龙门石窟莲花洞正壁的一佛二弟子二菩萨,主像为释迦牟尼立像,二弟子则是是浅浮雕;麦积山第四窟正壁上方的七幅大型飞天壁画,飞天的脸部、手、脚等肌肤裸露部位均采用浅浮雕的手法。

明末清初,从石章的博古纹饰和锦边浮雕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薄意”,是一种比浅浮雕还要“浅”的雕刻技法。因雕刻层薄而且富有画意,故称“薄意”。薄意雕刻“以薄取胜,以简见长”,重典雅,工精微,近画理,繁而不乱,简而有致,极具欣赏价值。

与“薄意”的出现同时甚至更早,盛产竹子的金陵和嘉定,也诞生了两个比较有影响的竹雕流派:金陵派和嘉定派。金陵派主要以浅刻或略施刀凿即可成器的刻法,嘉定派则以深刻表现高浮雕或透雕的刻法。到了康熙年间,有“清初竹刻第一人”之称的吴之璠,他承袭“嘉定三朱”的高浮雕传统,吸收汉画像石和龙门石刻中的浅雕技法,研创出一种新的浅浮雕技法,金元钰在记载明清嘉定竹刻大师的《竹人录》一书中,将其称之为“薄地阳文”。

“薄地阳文”是怎样一种雕刻呢?地就是水平线,薄地阳文就是在薄地上雕的那个纹饰是突出的阳文。吴之璠明画法,重构图,故在浮起极少的有限高度上,甚至在高低相同的表层上,也能处理成有透视之深度,效果并不逊于高浮雕。“薄地阳文”技法曾盛极一时,到清代乾隆、嘉庆年间“渐趋新奇,失古意矣。”(《竹人录》)

综上可知,“薄浮雕”雕刻工艺,由来已久,传承有序。大致经历了商周青铜器的“浅刻”、汉代画像石的“剔地浅浮雕”、摩崖造像的“浅雕”、明末清初玉石雕的“薄意”、清代嘉定竹刻的“薄地阳文”等阶段,发展出这样一种具有开创性意义的雕刻工艺:以温润亲和、宁静幽雅的金丝楠木为载体,将传统国画所有浓淡焦润的笔墨技法、山水画中的远山近景,在深度不足两毫米的空间上,通过一柄最简单不过的小刀,良工绝艺,雕镂如画,千纹万华,实现了从平面到立体、有色到无色、笔墨到刀工的完美转化。

雕刻工艺中融入传统绘画技巧的做法古已有之。汉代画像砖的雕刻吸收了“没骨”画法,摩崖造像将浅浮雕和彩绘相结合,“薄意”名家熔雕、画于一炉,将石雕提升到新的艺术境地。明末清初,文人将刻竹看作一件很风雅的事,趋之若鹜,吴之璠亦家学深厚,工于绘画。其他的明清雕刻也多以名家绘画为底稿,故明代早期的“浙派”、中期的“吴门画派”、中晚期的“松江派”,清代的“四王”画派、恽南田画风,清末的任伯年、吴昌硕均对浅浮雕的艺术风格产生过影响。

纵观整个中国绘画长河,最独特最辉煌的成就应是宋代绘画。“宋画惟理”,尚简不炫技,给人以瑰丽沉着、净秀文雅,同时庄重高贵、理性克制的审美体验。高居翰在《图说中国绘画史》一书中赞叹宋画之美:“在他们的作品中,自然与艺术取得了完美的平衡。他们使用奇异的技巧,以达到恰当的绘画效果,但是他们从不纯以奇技感人;一种古典的自制力掌握了整个表现,不容流于滥情。艺术家好像生平第一次接触到了自然,以惊叹而敬畏的心情来回应自然。他们视界之清新、了解之深厚,是后世无可比拟的。”而“南宋画家对于侈美的极限追求,使之绘画,更具有一种超越北宋雄浑的邈远以及洞悉繁华的寥寂”(王春元语)。

宋画之美如此,“薄浮雕”之美亦是如此。“薄浮雕”雕刻从一开始就有高于前代的意境,是因为它通悉历代中国绘画的传统技法后,融入了一种文人的情怀,直追宋代山水画淡雅深远的艺术风格。

从选材上看,金丝楠木被誉为“木中君子”,它宁静、含蓄,生在穷谷,却芳香自许,终登庙堂,寄托了古代文人的无限诉求;它不喧不闹,含而不露,既流光溢彩又谦虚高贵,符合士大夫阶层价值观;它木性温和稳定,不腐不蠹,不裂不翘,也与中国传统文人“心不为称讥、毁誉、利乐、兴衰所摧破,是为八风不动”的情怀相贴合。木性与人性是相通的,金丝楠木完美地将尊贵与雅静、肃穆与瑰丽融合在了一起。把中国传统绘画运用于金丝楠木材料的创作,非常符合中国传统文人的气质。

从画面上看,作品均以古代绘画作品为底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诸多题材都做过细致研究,比如《红楼梦》《清明上河图》《十二月令》《圆明园四十景》《避暑山庄三十六景》《宋韵十景》《西园雅集》等等,有单幅的,也有整套的,有传统界画,也有小品,有人物、花鸟,还有建筑、山水,非常全面。创作“薄浮雕”作品的伟大工匠们,以刀代笔,既继承了吴之璠刀法的精绝、构思的巧妙、层次的丰富,又以多种技法表现了传统国画的皴、点、匀、染,山石用勾勒法,树以勾勒渲染、夹叶、点缀并用。细密的皴擦点染,把艺术形象刻画得非常精确,同时保留了金丝楠瑰丽而顺滑的自然纹理,不但完美表现出宋画中“静远玄深空”的境界,而且用“刀刻之下的冷抒情直破文人笔墨所擅的诗意与画境的极限。”(王春元语)

“雕刻是艺术之最古者也。”(《中国雕塑史》)先民穴居野处之时,“因需要而制器,器成则思有以装饰之,实为最自然之程序。”同样,雕工作为一种职业,出现时间也非常早,战国时期的《考工记》中就有“雕人”(阙)的记载。但是“作为‘雕虫小技,士大夫不道也”,所以历朝历代关于雕工的文献记载并不多。

《礼记·乐记》云:“文(纹),犹美也,善也。”即是说,雕刻是美的、善的,美的、善的才是符合“礼”的。早期的青铜礼器,日常器物是没有纹饰的,只有将器物用于对天地、鬼神、宗教时,才是有雕刻的,这是先祖需要“致其敬于鬼神”(《礼记·礼运》)时,与天地鬼神相通的一种途径。这种纹饰的功用会让古代雕刻工匠在雕刻时存有虔敬之心。

《庄子·达生》中用“梓庆为鐻”的例子讲述了古代工匠“形全精复、与天为一”的创作过程,谨录如下:

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滑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

在“形神合一”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是佛像的凿刻。虽滥觞于汉,盛于北魏,但唐代之后,佛教势力日衰,“不复如前之踊跃虔诚”,使得作品“高超之气已失,空泛无神矣”(《中国雕塑史》)。金代《续夷坚志》也记载了名工贾叟,虽无目而意会,能刻神像、运斤如风的故事,等等。在这些关于雕工只言词组的记载中,我们发现,从古到今,工匠全神贯注、穷尽一生心力,留给后代最为重要的财富,实不在“形”,也不在“工”,而在“神”。

“艺之至,未始不与精神通。”中国雕刻工艺发展至今,技艺精湛,流派纷呈,若是一味注重技法上的新奇和创新,险中取胜,炫技邀功,渐渐忘却了两千年以前“工”曾经是连接天地的桥梁、人类与神鬼交流的途径之一,也忘记了古代工匠穷其一生所追寻的“心手合一”“刀斧无痕”的境界,那么“工”的精神传统会被破坏得特别严重。竹木牙角石金银铜铁玉,不论工艺如何极致,一旦失去虔敬之心、澎湃之情,形虽似,但神已远。只有当雕刻者用很静的心来对待创作,存续一种职业的尊严时,才会让世人敬重。

《中庸》有云:“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薄浮雕”艺术的高妙之处,不仅仅是因为创作者们用精湛的技巧、非凡的智慧,完成了一幅幅“极物之体,尽物之神,得物之趣”的艺术瑰宝。而是他们“创作时,几乎不用看,信手拈来,仿佛是通灵了,刀子、木板一起在听我使唤”。也就是说,“薄浮雕”的艺术创作,追慕前贤灵光,苦心孤诣,尽物之性,舍其手艺,专其心智,入无物无我之境,最终达到了与天地相参、“见者惊犹鬼神”的至妙之地,才是更值得后世倍加珍惜和呵护的文化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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