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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案偷窃

2016-11-15余青君

最推理 2016年5期

余青君

PART·01

于文远注意窗旁的那个女孩子,大概已经有半个小时了。

他很有耐心。根据这几天的观察,她可能是大学生,或者是什么自由职业者,无论如何,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每天,这眼镜女带着一本过时了的玫粉色笔记本电脑——华而不实,配置很低的上网本,在中午十二点过半来到这家咖啡厅,点一杯最便宜的冰柠檬红茶,要求去冰。

皮肤不错,五官还算清秀小巧,但是戴着副和电脑同样过时的黑色板材眼镜,抱着杯十八块钱的柠檬红茶,她可以对着电脑坐到下午四五点,手边放着一本小册子,时不时写些什么。她的注意力很涣散,有时把册子和电脑收起来,就盯着窗外,神色呆呆的,如老僧入定。

今天也是如此。

下午五点,大概是准备回家了,女孩将东西收拾好,背着那个一看就是网购便宜货的帆布单肩包走出了咖啡店。

室外的日暮中,是A市人流往来的晚高峰,旁边就是地铁口,黑压压的人群从那张巨鱼嘴似的玻璃盖下面出出入入。她娇小瘦弱,被人群挤得磕绊前行,眼镜从鼻梁上滑落,歪斜在脸上。就在这时,旁边有人撞过她的肩膀,伴随一阵刺鼻的劣质烟味。但这没有引起她的注意——这个人流量和密度,平均五秒钟会发生一次人与人的擦撞,十秒钟会发生一次踩脚。

直到感觉到右肩那不正常的松脱感,那女的才发现她的包不见了。

在人群之中,一个年轻的咖啡店服务员叼着烟,将手里的小帆布包放进了另一只手的垃圾袋中,绕到了咖啡店后门的员工出入口,将它扔进了自己的柜子里。

PART·02

这本上网本,顶多就卖三百。

钱包里有两百三十二块七毛的现金,一张奶茶店的积点卡,一张借贷卡,身份证,这女的叫徐扶扬,二十四岁。

一个小补妆包,里面大概有三四件目测不超过五十元人民币的九流彩妆。

于文远一脸漠然地将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没发现手机,估计她揣在了口袋里。这堆东西,总价值都不过千,看起来应该是个穷鬼的包。

然后就是那本小本子。

他将本子翻开,想找找里面有没有记着密码什么的。但当它被翻开时,他很快就发现这似乎不是什么随手记录本,里面的字迹比较整齐,第一页有一串电话号码,旁边写着“这是新号码!不要忘记!”——估计这女的新换了手机卡,然后是大段大段的文字,中间夹杂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各色记号,着重打圈……

五月初,华山,情感纠葛杀三人,伪装成事故。华山栈道的坠崖搜救有困难,并且没有摄像头,在旅游淡季实施较为容易。

在二月,大年夜前,因返乡客流高峰,在火车站的厕所内下手,借由密集的人群逃离现场。债务(打圈)是?诈骗(打了两个圈)?

六月五日,因离婚后孩子的抚养费争执,李准备对妻子进行恐吓,但意外将人推下楼梯。作为好友,替他处理现场时,不慎留下了血迹。警方会发现吗?DNA破坏手段大概可以用以下三种……心情?天生没什么感觉吧。

十二月份,圣诞节,海阳路Mr.S密室逃脱俱乐部有三折优惠。被割喉的尸体和道具混杂在一起,再借助工作人员的幽灵工作服,制造出不在场证明。这个时候,心情会有些紧张。

他看完了几页,忽然像被烫到一般,将手中的册子丢在桌上。这时,于文远才感到背后有一层细细的冷汗。

这本册子是怎么回事?这女的到底是干啥的?

册子大概写了一半,里面都是各类的杀人策划或者免罪脱逃法,有些是已经过去的月份日期——现在是三月份,也就是说,还有些是未来的策划?

于文远将册子合上,深深呼吸了几次,感觉头两侧发热,胸口突突地跳。不管怎么样,先反思自己在偷包时有没有被她看到?她经常来那家咖啡店,当时他还穿着服务员的制服,很有可能被记住了!

冷静!先冷静!

他站了起来,在出租房内来回走了几圈。和他合租的那个人大概是个混酒吧的,作息昼伏夜出,所以一般于文远和室友见不到面,就睡着时会听见他开门回来的声音,或者早上起床准备上班时,从他房门缝隙里看到两具缠在一起的肉体,还有女人颜色鲜亮的服饰。屋子的门口堆满了他们俩的外卖碗,外卖碗里的汤汁缓缓蔓延到了角落里的一堆旧书里,那好像是前任租客留下来的。

书堆最上面,放着一本马路边小车上买的、盗版六拼一的福尔摩斯。

闻到垃圾堆里冒出来的那股酸臭味,于文远胃里有点翻滚,总算忍不住去把垃圾倒了。楼道里黑洞洞的,这种便宜群租楼里,只有尽头的顶灯在闪烁着。他有点发毛,心里还在想着那本册子。

但是,会不会只是个推理小说爱好者呢?

他也认识个哥们,就喜欢收集这种东西。那女的看起来柔柔弱弱,就是个长发眼镜妹,说不定就有这种奇葩爱好?

毕竟,人类对于这类事物,有着一种不敢言说的本能好奇心。

可也不像。他坐回桌旁,重新翻开了这本册子,里面的案件似乎都不咸不淡的,更加像是那种新闻的感觉,而不像这类血腥事件爱好者们会关注的那种血肉横飞式。

难不成这位姑奶奶是这类爱好者里的柔情派?

有些案件还有她手画的地形图,从A出口如何绕过监视区到达B出口,或者如何制造不在场证明……

这像是案件收集吗?这更加像是一种犯罪计划。按照上面写的一步步做,就可以近乎完美地完成谋杀——之所以是“近乎完美”,那是因为她也在其中写了可能会被人发现的破绽与意外。

本子里还零零碎碎写了很多,但是其中有一个案件引起了他的注意。起因是一个搞航运的小老板,因为某次饭局,认识了一个小嫩模,两个人很快搞在了一起。

模特有些毒瘾,花钱也大手大脚。可相处一年后,同样染上了毒瘾的老板生意垮台破产,只能和模特要回以前送她的一套A市房产。为了这件事情,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终于,老板感到忍无可忍,决定三月十五日晚上十一点约她出来谈话,借口是给二十万分手费,但是,必须在青海路的废弃工地里,为了以防老婆发现。他的目的是杀人埋尸,然后拿回有自己名字的那套房产。

模特答应了,却没有上当,叫上了自己一个混夜店的男友同去。老板没有和这种圈子的人打交道的经历,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同行,看到有个男人跟着,不免方寸大乱。

男友把老板叫到了一边的角落里,抽了会儿烟。他的烟瘾很重,抽的是便宜的本地烟,因为利润和价格缺乏竞争力,这个烟在A市的营销点越来越少,烟厂也快要停牌了(她在这里画了条红线,下面打了个五角星)。

抽完了烟,男友把烟蒂一扔,模特在远处给小姐妹打电话,约待会儿去千金KTV唱通宵。这家KTV是真实存在的,A市比较有名的几家之一,于文远也去打过工,还在那找到过第一任女友。

就在这时,男友突然用力钩住他的脖子,将人向前面的楼梯井里带。老板吓傻了,以为这人要揍自己。但是当回头确认模特完全没有在听时,他压低了声音和老板说:“一起杀,五五分。”

今天,是三月十五日。这是城郊青海路,因为1994年的经济泡沫,这里还有两处阔大的废弃工地,属于三不管地带。

这也是于文远他们这些底层打工仔群租的地方。

那处工地就在他的租房旁,不远,过去只要五分钟。现在是晚上十点半,相比A市中心地带的不夜之城,青海路已经是一片黑寂。

去看看吗?

这本册子上,完全是他所不理解的内容。是那个女的胡编乱造的?还是她收集的新闻?当发现这本东西失窃,她还会继续去咖啡店吗?

钟的指针又落下一格。

去看看好了。于文远想。就当是散步,反正很近。要是过去看到什么都没有,自己也就安心了。

这样想着,他拿起外套,离开了出租房。

PART·03

徐扶扬坐在咖啡店靠窗的座位上,一脸倒霉相。

她有个很大众的爱好,那就是写小说。每个人都有一段纯洁无邪的时期,觉得自己可以干一个与众不同的职业,其中中枪几率最高的就是:作家。

她借住在大学同学闲置的房子里,靠着打工的积蓄,开始在网上写小说。收入很少,前途也很渺茫,但她想坚持三年看看。

但是被偷这种事情,对她而言,简直就是火车出轨般的惨案。

电脑里放着她所有的小说稿件,自己只是个没名气到连固定杂志都没有的写手,突然之间没了稿子完全就是场飞来横祸。除了电脑,包里还有本小册子,那是她收集的用来写悬疑罪案小说的素材。

怎么会被偷……而且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偷的,她怎么都不知道?

冷冷清清的咖啡店里,徐扶扬抱着头,趴在桌上,自然卷的长发毛毛糙糙堆在那,像是个大型羊毛垫。

就在这时,有个人在她的对面坐下。她抬起头,透过眼镜片,双眼聚焦了片刻,才看清面前的人。她不认识这个男人,这人面目平常,穿着咖啡店服务员的制服,高瘦。

“你是?”她一脸茫然。

这人没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册子:“这东西是你的吧?”

“啊!”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抓住了本子,长长舒了一口气,“请问你在哪找到的?谢谢!”

“咖啡店外面的垃圾桶上面,我昨晚做清洁,看见它落在那。你不是一直来这在写写画画的嘛,我认得这本子,就拿过来问问看。”

徐扶扬一下子从地狱到了天堂,尽管回来的只是一个本子。

“你是做什么的?是学生吗?”他问,“好像每天都挺闲的……”

“我?我现在……就每天写写小说。”徐扶扬有点不好意思,她和人,尤其是和男人说话时容易脸红,“结果电脑被偷了,存稿都没有了……”

“你好厉害啊!写什么小说的?”

徐扶扬的脸更红了,低着头:“罪案啊……悬疑之类的。”

“那个,本子里也是你写的小说吗?”

她点头:“都是写小说的案件素材啊。”

这些素材都是她收集的,然后再改编成一个个案件。对面的男人露出一个紧张的表情,以为对方是被册子里的内容吓到了,她连忙解释:“这真的只是素材而已,是不是吓到你了?呃,我也想试着写言情小说,可是言情小说的竞争太大……”

“模特那个。”

“啊?”

女孩子的话被他打断,眨着眼睛止住了声音。男人直接翻开了她的册子,指着其中一件素材。

“这个案子,是你从新闻上看来的?”

徐扶扬皱起眉,对着这段文字想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说实话,她不记得了。

这些素材的来路五花八门,有的是新闻,有的是网络,也有道听途说的。有的素材非常完整,直接就可以拿来写个故事,也有的素材,本身只有一两句话,被她补全延伸成一个短篇的。

男人说的这个案件,不像是从新闻上抄录的。里面的人物对话、地点、时间,可能有来源,也可能来自于她的补全。

“你真的不知道?”他突然急切了起来,样子略微异样,“青海路,废弃工地,两个男人杀了一个女人,在晚上十一点?!”

他把徐扶扬吓了一跳,她连连摇头,一时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冷静了些许,男人呼出一口气,说:“我住的地方就在这旁边。”

“不……不好意思,我随手设定的,没有其……”

“我看到了。”

“这些都是虚构的啊!可能从前在哪听过这事,我就顺手改成小说了,真的!肯定是虚构的——”

“我看到了!”

他的声音猛地变大了。咖啡店其他的客人纷纷回头看过来,男人咳了咳,捂着嘴,重新压低声音。

“因为昨天晚上,我太好奇了,于是就忍不住去家旁边看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心跳又快了,耳旁血管的肿胀,伴随着心跳的咚咚声。

“我看到了一具女人的尸体。”

PART·04

夜里的废弃工地十分阴冷,水泥砖上满是碎石和碎玻璃,入口处还有一只死猫。

于文远拢着外套,有些紧张。其实他心里猜测,那个女孩八成就是臆想症,瞎编乱造了一堆,恰好被自己看到了而已。自己也是闲得蛋疼,大晚上跑出来确认真假。

废楼也就盖到三层,第一层和第二层什么都没有,他呵着冷气,被一阵穿堂风惊得抖抖索索。这里没有照明,他掏出手机照明,脚步踩下去,每一步都咔咔作响。

楼中死寂。于文远终于到了第三层,鞋底踩上了墙边的烟头。其实他根本不想看第三层的样子了,就像是一种自欺欺人。

手机的冷光照射在了三楼的地面,在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时,就见到了以一种诡异姿势躺在地上的女人。

她很高、很瘦,黑色长发盖着脸,穿着白色超短裙和亮粉色丝袜,手脚姿势怪异,显然死前经历过一番挣扎。

于文远什么都没有喊,他的手在剧烈颤抖,一阵寒意从大腿根窜上来,一直沿着背脊,窜上了头顶。他一步一步从楼梯上退了下去,直到走下三楼,才发现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

于文远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回家中,途中还差点在穿马路时被一辆车撞飞,他冲回了家,反锁上门,拉上了所有的窗帘,然后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面,忐忑地过了一夜。

徐扶扬听他说完,眼神还是很迷茫:“呃,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看到了死人,而且还是在自己家旁边,无论如何都会报警吧?为什么宁可这样担惊受怕过一晚上也不报警?

对面的服务员愣在那,没想到这个女人先关注了这一点。

然后徐扶扬问:“是不是你偷了我的包,怕警察顺带发现啊……”

“怎、怎么会呢?!”

于文远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站了起来。女人盯着他的眼神中,狐疑也越来越浓厚。

几秒的僵持后,于文远深吸气,重新坐回去:“好吧,我承认,我偷了。”

“还给我!”

“还你就还你,反正里面也没多少钱……但是你要给我想想办法啊!我肯定不能报警吧!”

考虑到自己那堆前科,于文远几乎能想象得出报警后的境地……

“你是说,让我去报警?”徐扶扬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在路上被人抓住,告诉她一只哥斯拉正在摧毁A市电视台,“但这都是我瞎编的……哎,大概有些不是,这个故事里的模特应该有个人物原型……”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徐扶扬接了电话,是同学打过来的。于文远坐在对面听女生打电话,鸡毛蒜皮的事情足足说了十五分钟。

“好啦,说你的事情。”她挂了电话。“你什么证据都没有,我总不见得真的陪你去青海路吧?这个杀人案也是我七拼八凑的,就算真的有人在那杀人,也和我没关系啊!”

“你也可以带朋友一起去。带多少人都行,你怕的话把你家老爸兄弟也叫上。”他也知道要让人过去亲眼见证是很难的,毕竟这事情太天马行空了,“我知道偷你东西不对,但我真的见到了一个死人!我……”。

徐扶扬叹了口气。

“那我和朋友一起去看看吧。”她说,“就看一下啊!还有,一定要把我的电脑还给我!”

一个小时后,他们站在了青海路的废旧工地旁。徐扶扬身边多了位高挑时髦的女性,染成栗子色的卷发被随性盘起,很衬身上灰蓝色的日系休闲服。

“我说两位姑奶奶,”于文远可以感到,这个叫作刘明慧的女人,和徐扶扬完全是两个极端,说话顿时变得小心翼翼了,“咱们要不这就上去吧。”

刘明慧瞥了他一眼,眼底的厌恶连藏都懒得藏。

“扬扬,我们走。”

“嗯。”

徐扶扬乖乖地挽住同学的胳膊,向楼内走去。刘明慧就是那个给她地方住的人,算是饲主——虽然两个人出身差很远,但是从大学起就是好朋友。

他们一路上了三楼,刘明慧打头走了上去。于文远走在最后,还没踩出台阶,一个挎包就甩了过来,打得他眼冒金星。

“耍人是吧?!”

“啊?”

刘明慧柳眉怒竖,明亮的双眼死死瞪着他:“人呢?”

“你没看到?”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看三楼的情况,一看就懵了——大中午的,阳光从残破的窗洞外将里面照得通明,空旷的水泥室内,就堆着两块水泥板,墙角边散着几个烟头,地板上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怎么会……”

“扬扬,别理他。神经病!”翻了个白眼,刘明慧拽着徐扶扬下了楼,“早和你说过,你太容易上当受骗了,谁知道他把你骗到这有什么目的?今天要不是我跟着,说不定你就被他卖去东南亚了!”

“我没骗人啊!”于文远追上去,又被挎包狠狠扇了一下——鳄鱼皮的,硬得和块桌板似的。

昨晚还在那儿的女尸,现在竟然不见了。于文远怎么想都想不通。

“等等,会不会被警察拉走了?”于文远追了上去,但是和刘明慧保持着距离,以免再挨打。

徐扶扬的目光在那堆烟头那顿了顿,蹲下来拿了一个,摇头说:“警察来过的话,这里肯定还拉着警戒线啊。”

“但……”

“你和他废话什么?”刘明慧皱着眉头“走——啦!”

无论于文远再说什么,刘明慧都不许徐扶扬回头,拉着她走向了地铁站。

PART·05

千金KTV是A市最知名的KTV之一,这个城市中,很多年轻人对于它的记忆是从初中时期开始的。

从五天前开始,千金KTV就开始了十周年庆的三折活动,每天所有门店的排队人数都达到了饱和。

刘明慧提前订到了位子,七八个年轻人进了大包间开始点歌。徐扶扬不太会唱歌,她就是来蹭饭的。千金里面的餐饮系统做得很好,用包房卡就可以吃四小时的自助餐。在检查完包里的电脑没有被于文远摧残后,她才松了口气,安心地出去拿吃的了。

回到包间后,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徐扶扬一个人默默打开了那本册子。

关于模特的这个故事,她已经卡在那很久了。

徐扶扬咬着钢笔,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于文远的样子出现在她脑海里——灰扑扑的,不起眼,小偷小摸,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导致有些油滑,胆子小,可本性不错。

一具一夜之间消失的尸体,一个恰好目击了尸体存在的边缘青年……

其实,应该和他谈谈的。她有点后悔,在这个故事里,于文远这个人物,可以把后面的剧情整个串联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和两个女人分开后,于文远很郁闷地回了咖啡店,因为无端端请了半天的假,老板对他发了很大的火。

他到后面洗盘子,失手打碎了一个,在店里,打碎一个盘子就要赔钱,明明外面卖几块钱的盘子,一扣就是几十块。于文远只能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盘子的碎片收在口袋里。正要站起来,忽然员工室通向外面巷子的小门开了。

这扇门,平时应该是锁起来的,但是服务员时不时要走这扇门出去吸根烟,一直开了锁,锁了开,大家都嫌麻烦。反正这里也一直有人负责洗碗,就都懒得锁了。

他以为是个同事回来了,开始没上心,但是那人走到他身后,一把从后面箍住他脖子。

这一下来得始料未及,于文远只能感到这人的力气相当大,能看到裸露在外面的上臂上,有一个刺眼的骷髅文身。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这肯定不是同事间的玩笑,这个人一边掐着他,一边将他往外面拖。

他拼命挣扎着,员工室里没有其他人进来,这人很快就把他拖出门,带到了那条僻静的小巷子里,那里事先停着一辆小轿车。可是这人突然惨叫一声——骷髅文身被利器刺中,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于文远自己的手也被盘子的碎片割伤了,但是他没松手,又往这个人身上用力扎了几下。碎片造成的伤口虽然不大,但也逼迫对方松了手。

“救命啊——”他立刻朝马路那飞奔,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杀人了!”

那个人没有追他,而是往巷子另一头上车逃了。浑身是血的服务员出现在大马路上,很快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他摸出了手机准备报警,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警察很快过来了,但也很快走了,毕竟这件事情听起来就像是两个混混街头打架。混乱过后,咖啡店老板终于忍无可忍,把人臭骂一顿,轰了出去。

于文远被扔在街上,一身的血味。他不敢去没人的地方,就往大商场里走,坐在女鞋部的试鞋凳上发抖。

会不会和那具女尸有关系?这个念头猛地窜进了他的脑海中,他虽然平时小偷小摸,但没和人结下过要命的仇怨,唯一能招致今天这种事的就只有这个原因了!

他越想越害怕,当商场保安被女鞋柜员叫来赶他的时候,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于文远抖抖索索摸出手机,拨打了那个在小本子上看到的号码,他那天多留了个心眼,直接把号码加进了通讯录。

几秒钟后,一个软软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

“那个……你是,徐扶扬吧?我遇到点麻烦……”

“哦,小哥啊!正想找你呢!”电话那头,徐扶扬的语气出奇的轻快,竟像是在期待这个人的电话,

“我们现在在千金那边唱歌,时代广场总店,你来吧!”

“什么事呀,那么开心?”洗手间里,徐扶扬和刘明慧在镜子前补妆,刘明慧开口问她。

“待会儿于文远过来,刚好可以问他点事情。”她说,“我想到小说接下去的发展了……”

正说话时,门外正巧进来几个高个女的,打扮风格都差不多,身上各自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有个女的明显被灌了酒,扑在马桶上吐个不停。她的同伴也挤在化妆镜前补妆。

“Cathy今天没来啊?”蓝裙子问。

白裙子的那个摇头:“贱人。”

“不就是抢了个三条腿的饭票吗,抢了还好呢,那个男的,我看着就没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三分钟都没有。”

“我还在想昨天晚上Cathy会来,顺便问她要她表姐的联系方式。哎,她表姐做法国代购的你知不知道?我特别喜欢那边一个牌子的美白防晒……”

“估计走在路上被人捅死了吧。”白裙子神色淡淡的,神色看上去十分冷漠,“不是说她从前那个饭票破产了,要从她手里把一套房抠回来吗?想太多了,那个贱人,吃进嘴里的东西什么时候吐出来过。”

白裙子打了个哈欠,不当心把睫毛膏涂了出去,又碎碎地骂了一会儿。

“少了个吧——时代广场店四大美人啊,少了个黑长直。”徐扶扬看了看那边,在吐的那个是Milano,蓝色超短裙是Anne,那个最瘦最高的是她们的大姐Ice。没来的那位叫Cathy,特点是一头到腰的黑长直。最小的Milano才十八岁。

三月十五,千金KTV,拿到了一套房的Cathy……

徐扶扬觉得脚步有点轻浮,咽了口唾沫,走向了刚刚吐完了的女孩子,她问:“那个,Cathy没来吗?”

听见她问起这个人,女孩子略讶异,摇了摇头:“从昨天晚上就没联系到她了,你找她有事?”

徐扶扬拉着刘明慧走出了洗手间。刘明慧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想起来了,那个故事里面模特的原型。”

“什么?”

“被杀的模特啊。原型就是Cathy,因为Milano有天吃饭时和我说了她的事情。”她们走向门口,徐扶扬已经看到了于文远,冲他挥了挥手。

PART·06

三月十六日,距离Cathy失联,十八个小时。

在包厢里,他们单独坐在一边。听说于文远被人袭击,徐扶扬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似乎也和她接下去的设定吻合了。

“那么,不是入室抢劫?”

“光天化日的,赤手空拳抢咖啡馆?”于文远一脸憔悴,抱着头蜷在沙发上。旁边隆隆的音乐声,吵得人心烦意乱,“而且我连工作都丢了……”

“这样说,我也想起来了,其实那个模特是有个原型的,就是这里的陪唱女,叫Cathy……”

包厢的门刚好打开,从外面进来了两个光鲜亮丽的女孩子——徐扶扬看了一眼,是Ice带着Anne。

于文远却看呆了。

“别看啦,看到美女就这样。”她叹了口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

但是Ice也在往这边看。当看到于文远在的时候,她也呆了。

刘明慧的朋友伸手搭住了Ice瘦削的肩,她立刻转过了目光,应付这些约她的客人。

“你们认识?”

“我前任。”他扭回脸,神色沮丧。

“骗人啊?就你这样?”徐扶扬这次是真的惊呆了,无论怎么看,两个人的颜值都不是一个平面直角坐标系上的。

于文远点头,说:“我们是职校的同学。”

“这样啊……”徐扶扬感慨,望向Ice那边,美女给了左边那个男的一个飞吻,敷衍着离席,向他们这走来。

“你女朋友?”

“不是!这哪是我女朋友啊!这是个、是个作家!就是出了点麻烦事……”于文远结巴起来。

“作家”两个字,让徐扶扬的脸整个都红了。他们这样沉默着也觉尴尬,便将这次的事情说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嗑药了?”

徐扶扬忍不住解释:“这是真的!”

“那么文远看到了她的尸体?啥样的?”

“黑色长发,白色裙子,丝袜粉色的。”于文远说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丝袜的颜色之艳丽,哪怕在那种环境下都能被人一眼刻下。

Ice拿出手机,打开了社交软件,翻出一张照片。

“你们看看是不是这女的?”

徐扶扬见到于文远连连点头,心里一沉——屏幕上是一条微博,照片上的女人白裙子粉丝袜,黑色头发拢到一边,配字写:宝宝今天穿糖果色的丝袜出门,外面好冷,宝宝心里苦,宝宝不说,哭哭。

“就这套,丑爆了,还买了好几套!而且这种微博,每隔几天就发一次,都是白裙子红袜子,什么毛病。”说这话的时候,Ice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冷静得吓人,“你晚上看到了她的尸体,第二天再去,尸体不见了?”

“对!”

“然后这段剧情,和我本子上写的故事一模一样。我在想,要是大半夜的,我杀了人,接下来干啥?”徐扶扬说。

于文远说:“逃啊。”

“不对。”徐扶扬摇头,“要清理现场。”

很有可能凶手在杀人后准备埋尸,碰巧于文远到了现场。那就有两种可能了,第一,凶手和于文远错开了;第二,凶手听见了动静,在于文远到时藏了起来。但两种可能性都有说不过去的地方,如果错开了,那于文远遇到的袭击就说不通了。如果凶手暂时藏了起来,那在有目击者的情况下,他为什么敢继续留在案发地处理尸体?

徐扶扬看了眼Ice,发现她并不是很关心自己说的话,而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徐你是怎么知道她的那位大款老板破产了,要她吐房子?小米说的?”

“啊?”

徐扶扬没想到,这一点竟然也被她写中了。Cathy傍上的大款,真的是搞航运的,也真的给了她房子,并且,真的破产了,要她把房子吐回来。

这些情节的来源就像是她的记忆深处沉在海底的尘沙,但现在轻轻地冒起了一个气泡。

人在脑内形成的所有形象,都是经由多年来累积的无数经历,将它们打碎,沉淀,最后拼凑而成。有时候,人会准确记得这些来源,比如男人喜欢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当他设计一个红裙女孩的形象时,来源便是自己的心上人。

“我肯定在哪听过这些事……”徐扶扬揉着太阳穴,苦恼地捂住头,“啊啊!想不起来了!”

“要不你去问问她男朋友?”于文远问Ice,“那个富二代?”

“富二代?拉倒吧,假货一个。你以为那个贱人怎么能横插一杆三了姐?是姐不要那个男的好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赌气,情侣吵架分手时都会说“明明是我先甩掉他”。他们本来不想评论,但显然怕两人误会,她马上解释说,“我第一次闻到他的烟味就知道了。要真是有钱人家,谁会抽那种烟啊。到KTV打肿脸充胖子罢了,两下就露馅了。”

“烟味?”徐扶扬猛地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巾包,里面包着的是从废弃大楼里捡的半根烟头,“是这种烟吗?”

Ice把烟点燃。这个地方的女孩子,对烟酒的评判往往比老道的鉴定家还要精准。

“就这个呛味,便宜烟。”她皱着眉,马上把烟掐了,“我也搞不懂,Cathy眼界也不算低吧,怎么还被这人骗住了?”

PART·07

由于于文远如惊弓之鸟似的死活不肯落单,他去了Ice的住处,她那还留着他的几件衣服。分手之后,两个人都单身到如今。当年分手,还是赌气的因素居多,其实彼此间感情不错,算得上普通朋友。洗完澡换过了衣服,他就被轰去睡了沙发。

这一夜,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见了披头散发的Cathy——他其实不熟悉她的样子,只是看了Ice手机里的照片。

她很高,乌黑的长发和缎子似的,从两侧披散下来,满脸都是血。他见到两个黑色的窟窿,血就从眼窝里淙淙流出。

Cathy趴在他身上,那股香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带着股恶臭扑面而来。

“哪……在哪……”

迷迷糊糊间,于文远听见呢喃声,噩梦一层套一层,那只冰冷的手在他的身上摸索着,不断拉着人下沉。

“呃——”

猛然间,他被那寒意弄得惊醒过来,就见到昏暗的客厅内,自己身边有一个黑色的诡异人影,歪着头看他。

“快告诉我在哪!”“它”看到他醒了,一把扑上去,“在哪!”

“什、什么?!”

“快告诉我!”

“它”竭力在压低声音,以至于声音扭曲得听不出男女。于文远能感到尖利的指甲卡进了自己的脖子,一阵吃痛,而冰冷的头发因为挣扎不断扫在脸上。

“咳!”

他的力气比“它”大些,拼尽全力将这人推开了。那人撞在后面的玻璃茶几上,狠狠砸碎了玻璃,发出了巨大的响声。隔壁卧室里立刻传来了Ice带着怒气的声音:“大晚上的吵什么吵啊?!”

紧接着,周围又是一阵骚乱声,他捂着脖子干呕,忽然间听见了开门声,随后灯亮了。Ice站在卧室门口,愕然地看着客厅里这狼狈不堪的一幕。

“你谁啊!”

客厅的大灯下,那个身影佝偻着飞快跑向大门,然后冲了出去。它的头发很长,身上满是污迹泥泞,就像是从土里爬出来的一般。

它穿着一双亮粉色的袜子,逃出了门,消失在黑暗的楼道中。

徐扶扬的电话没人接,凌晨三点了,没人接电话也正常。警察走后,于文远和Ice对坐在一起,谁都没说话,直到天亮。

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尤其是看到地上那堆泥脚印的时候。

他们心里都在想一个问题:那是Cathy吗?

一个可能已经死了的人,半夜出现在这,袭击了与她素不相识的于文远。于文远一直在拜神念佛,嘴里叨叨着:不是我不救你,不是我不救你……

早上八点,徐扶扬的手机才终于打通了。她明显还没睡醒,听他们说了三次来龙去脉,脑子才反应过来。

“啊……昨晚那个,真的是人啊?”

“茶几都碎了啊!”

“但是,我说啊,一直到现在为止,说Cathy死了,一直到她死而复生,好像都是没有凭据的吧?”她刷着牙走到客厅,声音很模糊,把早饭扔进微波炉后,顺便到客厅看了一眼座机,未接来电的灯一直在闪,昨晚她回家前来了两个陌生来电。她独居久了,早就习惯出门回来看见一堆营销电话,“当然,她失去联系确实很久了……”

“昨晚我们也和警察说了这事,但没证据,警察当我们俩被那个非法入侵的人吓出幻觉了。”Ice说,“也不知道这女的家里人会不会联系她啊?……不过可能不太会。”据她所知,Cathy和家里人关系基本已经断了。

“话说回来,昨天晚上,我想起一件事。”徐扶扬漱了个口,声音清爽多了,“就是那个烟。我有次在千金的总店闻到过,就留心了一下,看到是个瘦高个、穿得有点花里花哨的男的,搂着Cathy,在洗手间门口抽烟。他算是我大纲里面那个男友的原型吧……”

“是汤米!”Ice心里一动,马上知道是谁了,眼神都严厉起来,“就是那个假装富二代的!老娘一直想不通,他们两个怎么会看对眼的!”

于文远轻声嘀咕:“不是说是你甩了人家吗……”

话还没说完,就被前女友狠狠瞪了一下。

“前几天还没三折,位子也没那么难找,我和明慧去唱歌,就看到他在大堂里。这个人挺好认的,身材特别高瘦,衣服颜色也显眼。我听见他和一个人打电话,话里意思就是,那人托他,三月十五晚上几点去青海路那边一个工地,帮忙去见个老头。那时候,小说的剧情刚好卡住了,我就把这段顺便续进去了。”徐扶扬那边的背景里传来了门铃声,她拿着手机跑去开门,“至于那个老板,我总觉得应该也是在哪听见的,但是……哎!明慧来了!”

PART·08

行李箱在打蜡的新地板上压出两道划痕,但是刘明慧毫不在意。她踢了一脚那个箱子,里面声音空空的,估计也没装满。

“来你这躲几天。”

徐扶扬一听,就知道是对方家里又开始不安定了。有钱人家大业大,各种糟心事也格外多。也不是第一次了,徐扶扬很习惯,反正这是刘明慧家空置的屋子,免费让她住那么久。

她把于文远和Ice那边的事情跟好友说了。大概是家里吵得太厉害,刘明慧姣好的面容上泛着一层巨大的倦意,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你不害怕吗?以后的出路,和父母的关系……”刘明慧突然问。

“为什么要怕?”

“可是如果我不在,你也没了住的地方,你怎么办?回家吗?回家的话,你就要放弃写作了。”这样说着,她叹了口气,“算了,你也没什么天分。”

“如果只是为了赚钱,那有很多路可以走啊。”

“可是没钱寸步难行啊。我还想给你换个沙发呢,这种样板房里的破沙发硬死了,躺着一点都不舒服,唉。”

忽然,一段手机铃声响起。徐扶扬看见刘明慧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人后,神色顿时僵了下去。

“喂,什么事?”一上来,刘明慧的口气就带着不耐,“……对,我在那,我同学没地方住。让人家住着又能怎么样?!我还就不回去了!你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男是女是好是坏,和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说完就摁掉了通话。徐扶扬呆在那,满脸通红。她是免费住在这的,刘明慧一分钱房租都没收,有时候顺便还付掉了水电煤气费,但是听电话里意思,对方家人显然有些不乐意了。

“要不……我搬出去?稿费还有些剩下……”

“别管他们!住!继续住!”她一拍桌子,“我们俩从此就住在这!”

可这时又响起了铃声,不过是徐扶扬的手机。

“喂?小于哥?”

她没想到于文远又打电话过来,不知道这次是什么事。但是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清冷好听的女声,是Ice。

“我们得见一面。”她说,“刚才发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你如果觉得家里不方便,我们就在外面见,这事,电话里说不清。”

“汤米,就是那个假富二代,Cathy现在的男友……”Ice的声音中有细微的颤抖,几不可闻,“他可能真的去过废弃工地,在三月十五号晚上。”

这套房子位处A市市中心的高档住宅区,进入大楼必须要电子锁的密码。刘明慧不许她把密码说出去,徐扶扬只能自己下去开门。

Ice先到的,小区隔壁有家奶茶店,来的路上她看到了,忽然想喝,于文远留在那替她排队买,过一会儿才能来。

她们先上楼了。Ice带着笔记本电脑,所谓的证据就在里面。她在沙发上坐下,太硬的垫子让人有些不适,但也没心情计较这个了。

开机后,她打开了一个网页,是一个著名手机的主页。

这是个在线寻回页面。

“你说到汤米,我就试着打了他电话。不过他手机关机了。”她打开了手机通讯录,将里面的一个号码输入到页面里,“但是忽然想起来,当时他新买了手机,还是我替他在网站上注册的激活账号。这个牌子的手机有自动定位功能,比如你把手机丢了,这个网页就会替你搜索它最后出现的位置。汤米的朋友说,他从三月十五号之后也同样失去了联系……”

页面上跳出了一张地图,旁边有张表格。这个号码最后在线时间为三月十五日晚十一点三十分,地点,就是青海路的废弃工地附近。

“他也失踪了?”

“但是,还不止这些。”她退回最初的搜索页面,重新输入了另一个号码,“这个是Cathy的手机号,她和汤米用的是一个牌子的手机。Cathy的手机也打不通了,但只是没人接,手机定位还是在的。”

“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的手机还处于开机状态。而且来之前我和于文远发现手机位处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哪儿?”

“呃……”

Ice露出了一种极其纠结的表情,不过还没等她说,徐扶扬就接到了于文远的短信,他买好了奶茶,到了楼下,要她下去开个门。

同时,ice说了那个地点:“在……于文远的合租房。”

PART·09

此刻,于文远正在小区楼下,拎着奶茶袋子,等徐扶扬下楼开门。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背后有一股针扎般的寒意。他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

身前的电子锁发出一声响,于文远转头,见门后站着徐扶扬。

“快来吧。”她伸手帮忙提奶茶。

于文远点点头,想挥散那股不适感。电子门缓缓合上,带来一阵微风。

电梯门开了,徐扶扬按了楼层,铁门开始合拢。骤然间,于文远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目光。

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到了住宅楼的透明玻璃电子门。一个浑身是血和泥泞的长发女人衣衫褴褛地趴在玻璃门上,双眼死死盯着他。

她穿着一双亮粉色的丝袜。

“是Cathy?!”

于文远猛地喊了出来,不断用力按着电梯的开门键,已经关上的电梯门再次打开,可玻璃门上除了淡淡的泥灰印,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你看到了?”屋内,刘明慧问于文远,眼神凌厉。

于文远点头。

“那扬扬也看到了?”

徐扶扬也点头。

于文远刚喊的时候,徐扶扬就本能地朝电梯门外看了。她当然也看到了那个女人,亮粉色丝袜实在是太显眼了。

Ice在电脑前确认了一下,就在两个人都目睹到那个怪异的女人时,Cathy的手机定位依然在于文远家。

“怎么可能……”于文远抓着头发,脑海中还是那天晚上的情景,“我肯定看到她的尸体了……”白裙子红袜子那么明显的特征。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性啊。”徐扶扬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拍了拍手,“到现在为止,我们是不是太执著于这个特征了啊?”

刘明慧说:“你意思是,死掉的女人刚好和Cathy穿了一样的衣服?”

Ice冷笑:“除了她谁还会穿那么傻的袜子。”

“我是说,不止是尸体,还有可能是我们看到的那个女人。两个瘦而且高的女人,恰好穿着同样的衣服,Cathy可能是其中的任意一个。”徐扶扬说,“我们现在要确认,Cathy死了没有。”

只是手机没关机这一点,无法确认生死。其他几个人沉思的时候,徐扶扬又说,“她是不是死了,有一个人是知道的——那就是凶手。关键是,三月十五号的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扶扬是个没什么天分的写手,她只能把自己平时听见的事情糅成一团,却恰恰好,把Cathy和汤米的原汁原味糅了进去。

“三月十五号晚上,汤米去了废楼,在那里,他的手机关机了,从此再也没有开过机,失联,而Cathy的手机现在在小于哥家里,不能证明她去过废楼。”她打开了小册子,一边说,一边写,“假设汤米最后的行踪就在那儿,然后,小于哥在三楼看到了一具白裙红袜的尸体,但这两天,我们都看到了另一个穿着白裙红袜的人。你能确定它的性别吗?”

“女的。”于文远说,“她掐着我问,‘在哪、在哪什么的……”

“那就有另一种可能了。”徐扶扬在笔记本上划了几条线,“你看到的那具尸体,根本不是女尸,而是男尸。”

屋里陷入了死寂,对这个诡异的假设,其他人连质疑的兴趣都没有。

她尴尬地咳了一声:“是这样,我们还不知道,三月十五号晚上,是谁约了Cathy,为什么约,我在大纲里安排了一个‘老板做凶手,但现实中可能是其他人。总之,那天晚上,不管什么人约了她,反正是汤米和她都到了那个地方,对吧?”

这一点倒是没有人有异议。

“那为什么不能是汤米被杀呢?”她看向于文远,“你看到穿着白裙红袜的尸体,很可能是汤米的啊。”

于文远呆在那,说不出话来。徐扶扬的假设,模拟了一个恐怖的情景——深夜里,一个个子高瘦的男人穿着艳丽的女装,被女朋友叫到废弃工地里见一个人,从此失去了联系。

随后于文远目击到尸体,接着遭受到陌生人的攻击,紧接着,死者的女友一身狼狈地出现了,跟踪尾随目击者。

“莫非,袭击你的人就是凶手?”Ice问。

“他挺壮的,胳膊上还有骷髅文身,不像善类。我觉得有可能。”

“行了!都不用乱猜了!我有办法!”

听到现在,刘明慧已经不耐烦了,霍地站起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明慧你有啥办法?”

“我,到这家伙的住处去。”她指指于文远,“然后找那个手机不就行了?只要找到手机,有了通话记录或者聊天记录不就简单了?”

于文远搞不懂为啥是她去。刘明慧说:“和你说白了,我对你们俩的信任度还不太好。现在轰你们滚蛋也不太可能,就让扬扬留下看着你们,我去找手机——反正她就喜欢往这种事情里瞎掺和找灵感!”

“等找到那个手机,该报警的报警,该走人的走人。”她很快收拾好,背上了包,准备出门,“扬扬,记得啊,有事情按警报器。”

PART·10

于文远住的地方十分残破,楼梯是铁质的,早已生锈,让人觉得一站上去就会断掉。刘明慧根本没有用上于文远给的钥匙,门没锁。

刘明慧一边拿出手机,一边推门进去。

“喂?”徐扶扬接了电话,“明慧你到啦?”

“我……”

刘明慧的话在看到屋内景象时戛然而止。于文远的家里就像是飓风扫荡过一般,没有一处整齐的地方。门一开,地上盖得厚厚的一片苍蝇云嗡地腾起来,满屋子乱飞。

“我家被人偷了?”于文远的声音显然也很惊愕,“没东西好偷啊?你见到我室友了吗?”

“你屋里没人。”刘明慧忍着恶臭往里找,“你有你室友电话吗?两间屋都被翻得一塌糊涂。”

“没,作息是颠倒的,我和他见都没怎么见过。他那我不知道,但我这边根本没东西可以偷啊。”

“我要是贼我也不会来你这偷,恶心死了。”刘明慧翻了个白眼,踩过了地上的几条男式内裤,“你们可以打她电话了。”

那边,Ice正在拨打Cathy的手机。安静的屋内,很明显响起了手机的震动声,来自于左边那间房。

“哦,那是我室友的房间。”于文远说。

那间房里的东西,明显比另一间要多一点,还有个醒目的电吉他,震动声就是从电吉他旁边传来的。刘明慧用脚踢开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到了一支贴满了水钻的手机,正在下面震动。

电量只有百分之一,手机的桌面是一张打了柔光的自拍,通话那里显示了几十个未接来电。通讯记录在三月十五之前,有个叫做“亲亲好爸”的人,和Cathy有很密集的通话往来与短信,最近的一条短信,对方正在求Cathy不要闹事,别让自己老婆知道。

“应该就是那个老土豪,我把这个号码先给你们,138……”

“唔……这个号码,好像有些熟悉……”徐扶扬对着那串数字,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在哪看到过。

可刚报完了号码,Cathy手机的屏幕就暗了。

“没电了。”刘明慧叹了口气,将它放进了口袋,“反正也找到了,我就……”

话说到这里,她却像是有了重大发现,一时没有说话。

“明慧?”

“那个,于文远,你室友叫什么名字?”刘明慧问。

于文远愣了一下,说:“不知道。”

他们俩的生物钟完全是错开的,就算见面,也是他匆忙上班,他刚刚下班,点个头就算打招呼了,从来没交换过名字。

“电吉他上面,刻着一个名字啊。”刘明慧凑近了它,在柠檬黄的漆上,很明显能看到两个刻字,“汤米。”

还没等所有人惊愕地将目光转向他,徐扶扬就大叫一声,跳起来说,我想起来了!

“什、什么?!”

“那个号码!我想起来了!”她冲到客厅桌子前,调出座机的未接来电,“是这个号码!未接来电!”

“你们是谁——”

就在这时,伴随着电话那头一阵骚乱以及女人的尖叫声,刘明慧的通话竟然断了。这边还开着公放,每个人都听见了她最后说的话,全都惊呆了。

“明慧!明慧!”徐扶扬最先反应过来,重新打了她的号码,可是手机被人关了,“她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现在是怎么回事?”Ice瞪大了眼睛,望着同样不知所措的于文远,“汤米是你室友?Cathy傍的干爹还打电话到过这?”

“先报警啊!”徐扶扬急得快哭了,“明慧到底遇到谁了?”

她在最后很紧张地喊“你们是谁”,说明来的人她不认识,而且至少两个人以上。通常来说,来的可能是几个男人。如果是女的,刘明慧不至于紧张成这样。

于文远抖着拨了报警电话,徐扶扬坐在桌旁,抱着一丝希望,回拨了座机上那个未接来电。

是一个男人接的电话,有些年纪了,他只“喂”了一声,紧接着,如同大梦初醒,连忙挂了电话。

她也愣住了。

那个声音,同样是徐扶扬所熟悉的。她听过很多次了,这个在背景里的声音往往伴随着暴怒和大喊,让人不安。

这是刘明慧父亲的声音。

刘家是做航运发家的,刘章德年轻时当过兵,复员后当工人,结婚,有了个女儿。

但就和一些只有独生女的男人同样,他也有个毛病,想要个儿子。

九十年代,他就已经是万元户了,那时候只要弄些钱找个老朋友把刘明慧的户口调开就能再超生。但是刘明慧的母亲身体不好,一直没怀上,直到女儿十二岁那年,母亲因病将卵巢切除了。

徐扶扬只知道,闺蜜和家里关系不好,最近家里也因为钱的事情吵闹不停,但是万没有想到已经到了破产的地步。女儿很可能还不知道,只知道家里经营状况不善而已。

那么,刘章德为什么要往这套房子里打电话呢?他该知道,这套空置着的房产,被女儿借给同学住了啊。而且,对这件事,他应该是极其不满意的。

徐扶扬感到背后在冒冷汗,她的脑中宛如起了一场巨大的龙卷风,把这几天所有的事情刮得支离破碎,再飞快地掠过眼前。

“你觉得沙发硬吗?”她问Ice。

对方不明所以,皱着眉点了点头。

就徐扶扬对这张沙发的感觉来说,哪怕不能算柔软得和云朵似的,但也绝对不硬。至少不会硬到连续让两个人不舒服。

她用力压了压沙发垫,确实能感受到下面有硬物。如果是平常,可能也就当作是弹簧老化了而已。徐扶扬仔细摸索了这个硬物的边缘,随后,双手扳住了沙发坐垫,试着将它翻了起来。Ice过来搭了把手,就看到在厚厚的沙发垫下面,有着四叠报纸包的、每包如砖块大小的东西。

“原来肯定是没有的。”徐扶扬取出了一包,把那个报纸撕开,里面露出了蓝色的包裹袋。最后用剪刀剪开,才见到那是一包白色的粉末状物体。

三个人对着这四包东西,全都陷入了沉默。

徐扶扬显然不像是会做这个生意的,那么,谁把它放进来的?

“这会不会就是……Cathy问你在哪的东西?”徐扶扬问于文远,“我好像大概推测出,三月十五日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Cathy吸毒,也间带着做毒品生意。对于KTV的陪唱女来说,她们熟悉酒吧、夜店、下层娱乐圈,这简直是手到擒来的快钱。

当生意做大了之后,她就需要一个帮手了。这个帮手要听话,顺从,就像是汤米。哪怕知道他不是真的有钱,Cathy也依然和他在一起,她可以把毒品交给他保管,甚至让他代为交易,大大提高了安全度。

但毒品行业极其隐秘,不可能和大甩卖一样贴出海报。每个毒贩都有自己的标记,而她的标记,或许就是白裙红袜。

Ice不解:“为什么这样说?”

“你记得吗?你说过,她每隔几天就会穿白裙红袜,自拍发一条微博,说的话都相似。”徐扶扬说,“这也许就是一种给顾客的暗号,意思是今晚有货。汤米就类似于一个快递员的存在,这套衣服很显眼,不用任何的交接,顾客就能在人群里找到送货员。所以,去送货时,这个男人也会穿上同样的白裙红袜。”

“恶心。”Ice翻了个白眼,“你那位白富美朋友的爸爸,那天晚上也问Cathy买毒品?”

“不一定吧,他可能真的是约Cathy出来,谈房子的事情。但是她显然不想去,就让汤米去了。汤米穿着这套衣服,说明他是去送货的,只是在送货的路上顺路去见了明慧爸爸……然后……呃……”

“然后你那位白富美的爸爸就掐死了他,为了毒品?”

“毕竟也能卖很多钱吧。”徐扶扬抱着头,脑仁都在痛,“呜啊……不会是这样吧?明慧的爸爸?怎么办,怎么办……”

Cathy明显不打算退出房子的争夺,只是让男友去敷衍一下。这个态度肯定会激怒刘章德,于是他怒而杀人。之后,他发现了汤米身上的毒品。

“等等,那第二天尸体不见了啊!她爸见到了我,于是打算杀我?”

“不至于吧……都快破产了,哪还来那么多钱买凶杀人?”徐扶扬想了想,说,“那个时候,他大概恰好下去准备埋尸体的坑了吧。”

刘章德和于文远是阴差阳错岔开的,一个去挖坑了,一个刚好上了楼。男人可能根本不知道,尸体有一个目击者。

但之后的事情,就是真正的毒贩问题了。

“你们想,汤米在送货的路上被‘劫杀,也就是说,客人肯定没拿到货,Cathy也没拿到钱。这一行也是有上线和下线的,Cathy钱货两失,和她订货的毒贩也不会放过她的。所以,她发现汤米和毒品都失踪了,第一反应肯定是冲到汤米的住处,疯狂地想把货找回来。”

“那为什么她身上那么惨啊?简直是从地底爬起来的一样!”于文远想到她的样子,仍然不寒而栗。

Ice冷笑:“被毒贩抓去教训了一顿,不过自己趁机逃出来了吧。”

徐扶扬点头。

三月十五号晚上,毒贩没等到货,肯定不会给这个女人好过。被毒打了一顿之后,她好不容易逃跑了,但谁也不敢找,哪也不敢去。至于毒贩会盯上于文远,那就纯粹是个误会了。

因为,毒贩可能根本不知道汤米的长相。

“毒打是免不了的,挨了打,她只能说汤米的住址。毒贩蹲在你家门口,看到你出来,以为你就是汤米,就一路跟踪到了咖啡店,等你落单的时候绑上车带走。Cathy就是趁着那个时候逃出来的,她也去了汤米家,想试着找到毒品,却意外把手机留在了那。”说到这,徐扶扬指着刘章德的号码,“这个手机大概是明慧爸爸专门用来和情妇联系的。在拿到毒品后,明慧爸爸不知道该藏在哪,就想到了这里……那几个未接电话,为的就是确定我在不在家。确认我不在家,他就上楼,把毒品藏过来。这虽然是空置的房产,但他肯定也有钥匙的。”

然后,徐扶扬的表情抽动了一刹那,像吞了只苍蝇。

“而且,我怀疑,那套点燃导火线的房子,就是……这儿。”

PART·11

很快,警察给了于文远答复,请他到青海路的房子那去一次,了解一下情况。至于毒品的事情,三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玩意对普通人来说和定时炸弹差不多,Ice甚至提议,要不要把它们冲马桶算了……

“还是先去青海路吧。”徐扶扬把那几块砖先暂时塞进了镜子后面放护肤品的柜子里,用面膜粉袋子遮住,稍微安心了些,“我怕明慧有事。”

三人各自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了。但她刚刚打开门,一个高大的人影就冲了进来。这个男人一身的烟味,穿着灰绿色的便装,两眼赤红。徐扶扬被他撞得坐在了地上。

“你谁啊?”

“明慧呢?”男人怒气冲冲地往屋里走,“她说她住在这儿了啊!”

“啊,你是明慧的爸爸吧?”徐扶扬反应过来,又想起这人可能干过的事,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那个……明慧好像出事了……”

“她不在也无所谓!你们!”刘章德指着他们三人,“现在就给我滚!从我家里搬出去!”

“你女儿现在可能出事了啊!你有没有听她说?”Ice抱着胳膊,声音冷冰冰的,“就是你啊,和Cathy搞上的那个老男人。她要替你养了儿子,这套房子就送她了?”

骤然听见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刘章德整个人都懵了,惊愕地看着他们。

“看什么看,我们全知道。”她冷哼一声,“你女儿出事了,我们刚报了警,准备赶去青海路。你要有点良心呢,就跟着一起去,顺便和警察交代了——啊!”

下一秒,刘章德掏出了枪指着她,吓得她坐在了沙发上,没人料到他竟然还有枪,都待在原地不敢动。看到了那沙发,他想起了下面藏着的东西,就把枪别在了腰带上,冲过去将女人拽开,疯了一样地扒拉沙发垫。

可是下面什么都没有。

“东西呢?”他双眼血红,如一头疯了的野兽,目光在三人身上来来回回扫动,“我的东西呢?!”

说着就想拔枪,可手摸到了腰带上,却感觉空空如也。他一下子傻眼了,又看见旁边的于文远手上拿着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顺走的。

“我……”于文远也慌了,拿着那把枪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是顺手……”

刘章德已经扑了过去。两个女孩子尖叫着躲到了唯一的男性队友背后,他笨拙地举着枪对准了男人,两边和老鹰捉小鸡似的。

对方不敢动了,这不是什么好事,说明了枪是真枪。

“警报器!警报器!”Ice提醒徐扶扬。

正好,徐扶扬手机响了,一看是刘明慧的号码,连忙接了。

“明慧,你爸爸他来了!还……”

“扬扬,我被绑了!”

电话那头,刘明慧的声音带着哭腔,含含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挨了打。

“明慧被人绑了!”她先扭头,越过了老鹰抓小鸡的队伍,把这事告诉了刘章德,然后再问,“谁绑了你?”

“他们说,是被那个Cathy骗了钱的,我说我和她没关系,他们不信,一定要我打电话给Cathy和汤米……”

徐扶扬又转达:“好像是毒贩子绑架了明——”

“我的姑奶奶,我手举着都快断了,你开公放好不好!”于文远的手腕都在抖,那把枪就是个铁疙瘩,重得要命。

听见女儿被绑架了,刘章德也傻眼了,既没有料到这件事情的展开,也没有料到为什么这几个人什么都知道。这几天,毒贩应该还不知道汤米死了,他们只能蹲点等在合租房那边,准备守株待兔,没料到等到的是刘明慧。

电话那头说话的人换了,是一个男人。

“这个女人在我手上,你敢报警,她就有苦头吃。”这个人声音很低,听得人发毛,“小姑娘,你放心,杀人是没必要的,你只要把东西和Cathy带过来,我们就放人。就在老地方。”

随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

随着扑通一声,他们看到刘章德跪坐在了地上,眼里的血红褪下去了些,像是清醒了。于文远还举着枪,被Ice摁了下去。

“要我们带着毒品和Cathy,去换明慧?”徐扶扬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可是……怎么办?去哪?”

Ice叹气:“总不能真把毒品给他们吧?而且到哪儿去找Cathy啊?还是报警吧?”

“Cathy不是重点啦关键是毒品……”

“两位姑奶奶,你们有谁知道老地方指的是哪?”

“没有。”两个人异口同声。

毒贩子默认她们是Cathy的亲友,肯定知道毒品交易的老地点,但事实上,这堆人里面没人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

忽然之间,刘章德喃喃自语着站了起来,在屋子里乱晃,左右找寻被藏起来的毒品。

“我跟她去过一次,就是那个游戏厅,不远……”

紧接着,他的眼角瞥到了洗手间那面没有完全关好的镜子柜门,在风里轻轻摇曳。刹那间,这个老男人就和恶狼似的朝那扑过去,Ice尖叫着让于文远拦住他,不过小青年的豆芽菜体格被当过兵的老头一撞就飞了出去。他们眼睁睁看着男人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抱出了两大包白粉袋子,飞一样地冲了出去。

“等等!”三个人只能也拔腿就追,“等等!把东西放下!”

“都别拦我!我要救我女儿!别拦我!”他老泪纵横,根本没坐电梯,直接从楼梯井冲下楼,“慧慧,爸爸错了,爸爸错了!爸爸来救你了!”

“你他娘的倒是等一下啊!”Ice穿着高跟鞋,跑得一扭一扭的,“于文远!要你何用!”

眼看冲上了大马路,今天是工作日,马路上都没什么人。Ice扭了脚,坐在花坛边上喘气;徐扶扬被地上的砖绊了一下,直接扑下去了。就剩下于文远还在追,前面是大马路的红绿灯,灯开始闪了,要是这里追丢了,就真的不知道该往哪找了。

“于文远你像个男人啊!”

听见Ice的喊声,于文远猛地大吼一声,闭上眼,朝着刘章德扑过去——伴随着闷哼,老头被他扑在地上,两包东西也飞了出去。红绿灯闪了闪,翻红了。

“明慧她爸爸……你……冷静一点……”两个女的互相扶着,一瘸一拐赶过来。他还想挣扎,但是被于文远骑在背上,一时也挣脱不开,“我们还是先商量着——”

话音未落,旁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泥泞的身影,扑在那两包粉上面。蓬乱的黑发、亮粉色褴褛的袜子——于文远正在和刘章德扭打,徐扶扬和Ice谁都没力气再跑,四个人就看着Cathy抓住了两包东西,闯过红灯,跑向马路对面。

“操!是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Ice搭着徐扶扬,一只手脱了高跟鞋,单脚跳着追了过去,她闯红灯追出去了,于文远只好也跟上,他一走,刘章德就嚎着追了上去。就剩下徐扶扬一个人孤零零地拖在后面:“哎,你们、你们等等我呀!”

那个地下游戏机房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比起这类设施在A市刚兴盛起来的火爆情形,现在大多都冷清不堪了。这家游戏机厅在地下一层,根本看不出是否营业,满是污垢灰尘的玻璃上还贴着2005年的折扣广告,少了一只耳朵的棕熊吉祥物只有一只眼睛里的灯在闪。

昏暗的室内杂乱不堪,满是烟味和机油味,只有两个八九岁年纪的邋遢小孩在打街机。一群人跟着Cathy冲进去,刚好看到最里面的模拟赛车机旁坐着三个男的,当中夹着口鼻流血的刘明慧。

两个小孩低着头,默默离开了机房。

“我、我找到了!”Cathy捧着两袋白粉,颤抖着走向看上去是头领的那个男人,这个人手臂上有个骷髅文身,却被一道伤口劈开了,“虎哥,你别再追着我了……”

他拿起两袋粉掂了掂,大概是满意了这个分量,就将它放在了一边。然后,男人突然一只手抓住了Cathy的头发,另一只手拎起了刘明慧往前面扔去。刘章德接住了女儿,女孩子在他怀里捶了几下:“你来干什么!”

“爸爸知道错了,没事了,没事了……”

“没我们什么事了,走吧走吧。”Ice捂着脚踝,翻了个白眼,搭着于文远,“自作自受。”

他们几个人小心翼翼挪向了出口。可这时,一个冰冷愠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给我站住。”

门口同时出现了两个大汉,拦住了唯一的出口。

身后,虎哥打开了其中一包白粉,沾着嗅了嗅,粉的味道显然不对,他一拳将Cathy打趴在地,把两包东西劈头盖脸冲她砸去。随着一声尖叫,女人的浑身都盖上了白色。

“你个婊子敢拿珍珠粉蒙我?!”

说完,他杀气腾腾地看向了门口那四个人。

刘章德懵了,四处乱看:“珍珠粉?什么珍珠粉?”

“你傻啊?之前叫住你,就因为你拿错了啊。”Ice仰天哀嚎一声,“我看着徐扶扬放进柜子里的,珍珠粉后面那一大堆才是白粉啊,谁知道你一个激动,抱着两包珍珠粉就跑了!”

四个人被七八个男的围着,下一刻,于文远忽然掏出了枪,指住门口:“都别动!我有枪!”

接着,就听见齐刷刷的一片响,所有人都掏出了枪,对准了他们。

气氛有些尴尬。

包围圈越来越小,刘明慧窝在刘章德的怀里,于文远抱着Ice,握着枪的手乱抖。

Ice说:“你抖什么啊,怂货。”

于文远说:“我就、就抱着你,有点激动……哎哟!”

Ice一听就火了,高跟鞋一脚踩在他脚背上,尖尖的鞋跟扎了进去。他痛叫一声,结果手指一紧,就听见震耳欲聋的枪响声,门口的大汉惨叫着,捂着膝盖滚在地上。

“跑啊——”

刘章德大吼一声,拽着女儿就往外冲,枪声让毒贩子们傻眼了,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就很草包的家伙真的敢开枪。四个人转眼就冲了出去,明媚的阳光看着刺眼。而毒贩们也跟着追了出去,可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阳光下红蓝相间的警灯。

PART·1

“出来了出来了!我朋友都在!”一个女孩子轻快的声音,在警报声里响起。

警察围住了游戏机房的出口,把这逃出来的四个人护在了盾牌后。

包围圈的外面,徐扶扬跳着冲他们招手:“没事吧?幸好赶上了!”

Ice扁扁嘴:“没事,就是浪费掉两包珍珠粉。”

警察冲进了游戏机房,在一阵骚乱后,从里面押着带出了这群毒贩子,还有哭哭滴滴的Cathy。另一边,也带走了刘章德。

而几天后根据他的指认,在废楼的南边角落发现了被掩埋的尸体——穿着白裙红袜的汤米,死因是窒息。但这就是后话了。

医生替他们处理伤口,虽然大部分都是自己摔的。外面的闪光灯狂风暴雨一样把这几个人包围住,就听见Ice遮着脸埋怨:“哎呀!别开闪光灯!皮肤会粗糙的!”

刘明慧在哭,看到爸爸被带走的时候,她哭得就和个孩子似的,被好友抱着。于文远问:“你说,这两个女孩子今后怎么办呢?”

“今后怎么办?”Ice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大笑一声,把那双难受的高跟鞋蹬了,“有脚就能走下去。她们也会找到自己的路的。”

明媚的阳光下,男男女女又哭又笑。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路上,不管是平坦的还是崎岖的,都要继续往前走去。谁也不知道徐扶扬的下一篇稿子会不会被刊登,也不知道刘明慧能不能适应从天之骄女跌落到烟火人间,但她们都会像这个世上其他的人们一样,相信自己选择的路,然后一步一步,互相扶持着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