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沃霍尔：影子

唐安

1978年，时年50岁的安迪·沃霍尔在“工厂”助手的帮助下着手创作题为“影子”的系列作品。此时距离他逝世还有9年，这样的陈述非常刻薄，一种上帝的视角秒杀了虫一般的活人。虽然沃霍尔不知所剩年月，但十年前的枪击案对他造成巨大的心理和身体伤害，他从未能痊愈。

“工厂”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工厂，它是安迪·沃霍尔的工作室的名字，也是60年代纽约名利场的风暴眼，位于纽约东区47大道。原为废弃的工作车间，1964年5月沃霍尔将它们化废为宝，点石成金，它生产波普艺术也制造明星。“工厂”本身即为一件装置作品，被细分为影棚、厂房、狂欢场所，沃霍尔雇佣很多人为自己工作，同时也邀请高朋满座。他声称“人人都能成为15分钟名人”，这一信条广为流传。1967年，32岁的瓦莱里·索拉纳主动找上门，请求沃霍尔把自己写的剧本《抬起你的屁股》拍成电影。这个剧本的标题很对沃霍尔的胃口，因此他暂且收下剧本，让索拉纳留在“工厂”帮忙，等待她的“15分钟”。

瓦莱里·索拉纳是一位极端的女权主义者，1967年她写出了自己的《去渣宣言》（SCUM Manifesto）鼓励女性消灭男性。迟迟未见沃霍尔将自己的剧本放入工作日程，索拉纳要求沃霍尔返还剧本，但被告知剧本已遗失。1968年6月3日，索拉纳进入“工厂”朝安迪·沃霍尔连开三枪，两枪未中，第三枪穿过沃霍尔的肺、脾、胃、肝和食道，让他处于濒死边缘，在被送往医院进行心脏复苏，以及5个小时的开膛手术后幸存下来。这个事件深刻地影响到安迪·沃霍尔之后的生活和艺术创作。

70年代的沃霍尔相较于60年代闪闪发光，绯闻不断的沃霍尔沉寂了很多。他全心转向商业，尤其是维护肖像制作的客户，艺术评论普遍认为这个时期的沃霍尔是一个安静、害羞，小心谨慎的观察者。他曾说：“枪击之前，我总像半在场而不是全然在场地看着我的生活，我怀疑我是在看电视而不是真实的生活。人们总说电视是不真实的，但事实上生活里发生的才不真实。电视里人们的情绪那么强烈，但事情真的发生时，你倒像在看电视，什么也感觉不到，我被枪击的一瞬间以及之后永远，我知道频道换了，但还是电视。”

1978年，沃霍尔制作了他最大型也是最神秘的作品《 影子》，据称那是他在工作室里拍摄的一道影子。长久以来，影子使安迪·沃霍尔深深着迷，在艺术评论人的眼中安迪·沃霍尔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关于时间，如何使时间停滞，如何证明转瞬即逝的真实。1978年那一段短暂却集中的时光里，他直接将影子本身作为一个独立的命题来挑战。《影子》系列包含102张绘画，都是用丙烯颜料以不同的方式在油画布上丝网印刷后手绘而成，尺寸全部相同。

在这组巨幅作品中，两种形状成为主题：一种高瘦如“峰”，通常是黑色，衬以色彩多变的背景，从日辉牌荧光绿到华贵紫，从艳丽的绿松色到素净的棕色。这些背景大多只是平涂，不过偶尔也在丝网印刷的图案四周留有几处生动的笔触。第二种如“盖”，比前者矮一些，总是以底片的形式出现在黑色的背景下，仿若一道“缺失”的影子。

在《纽约时报》2011年对该作品的评论中，作者霍兰德·科特（Holland Cotter）将《影子》评论为“一座关于无常的纪念碑，其压倒性的黑暗给予它具有威胁性的重量”，“观众可读出崇高或凶险，但无论是哪一种都透露出深刻的沉默”。

回溯沃霍尔的童年，他天性敏感的根源。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匹兹堡，父母为乌克兰少数族裔兰克族，移民美国前生育了两个孩子，老大不久夭折，1914年父亲先移民到美国，在煤矿工作，1921年母亲在祖辈过世后移民美国与父亲团聚，并生下老三和老四安迪·沃霍尔。当时正值1930年代大萧条，食物短缺，风雨飘摇。小时候，沃霍尔经历过三次精神崩溃，这是一种名为“风湿性舞蹈症”的神经系统疾病，属于猩红热的并发症，就是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分别在他8岁、9岁、10岁的夏天发作，那些日子他都是闭门不出、躺在床上度过的，他敏感多疑自卑，觉得被同龄人抛弃，而加倍地粘着母亲。在卧床的日子，他靠画画、听收音机、收集明星图片来打发时间，日后，沃霍尔将这段时光描述为塑造了他的个性、技能和偏好。13岁时更艰难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父亲死于意外。

中学毕业后，原打算进入匹兹堡大学学习艺术教育，未来可谋得一份教师职务，但被卡内基理工学院录取，1949年获得图形设计学士学位。毕业后搬至纽约，开始商业插画家的职业生涯，并于1950年代开始展出自己的绘画作品。1962年，他在洛杉矶Ferus画廊展出了自己的第一幅手绘作品《康贝尔汤罐头》。之后就是聚光灯下的故事了，他成为波普之王。

跳至他生命的结尾处。枪击案之后，沃霍尔的身体一直未能痊愈。沃霍尔在生命最后十年的日记中，如实地记录下他对自己健康状况的沮丧、焦虑、恐惧和疑神疑鬼，以及自己身体出现的大量病症。包括普通的头痛、咳嗽、粉刺、血压反常、过敏，亦有类似癌症、中风、艾滋病等等的记载，这里面记录的病症真实和想象参半。他仿佛又回到了体弱多病、孤立无援的童年，而中间他创造的波普艺术的繁荣巅峰像看电视一样属于别人的故事。1987年，59岁的安迪·沃霍尔死于胆囊炎引发的多种并发症和脏器衰竭。

《影子》由迪亚艺术基金会（当时名为孤星基金会）委托创作，于1979年1月在美国纽约苏荷区的一间画廊首次展出，画作的排列顺序，沃霍尔任由他的助手们决定，他们没有遵循任何规则。迪亚艺术基金会曾收藏有安迪·沃霍尔的200余件作品，后来悉数捐赠给了美国沃霍尔博物馆，惟独留下了《影子》系列。

基金会总监杰西卡·摩根（Jessica Morgan）介绍道：“之所以把影子系列留下来，是因为在各个方面，这一系列都和沃霍尔的其他作品是不一样的。沃霍尔关于猫王和坎贝尔汤罐头的作品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但几乎所有作品都是分别独立的。只有《影子》系列单独成为一个整体，102幅画面形成非常大型的装置。这也是安迪·沃霍尔彻底抽象的一件作品。这一系列的主题具有真正的沉重性，是关于生死的思考。我认为通过这一系列的作品人们可以看到安迪·沃霍尔不为人知的一面。《影子》系列代表的是安迪·沃霍尔思维的转变。”

从10月29日至明年1月15日，《影子》首次来到亚洲，出现在上海西岸的余德耀美术馆，102幅作品边缘紧贴， 画布一侧立于地面；它们以积极和消极交替出现的形式在展墙上一字排开，展线长达135米。这也是《影子》系列自1978年以来最为完整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