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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蒲松龄的民生思想

2016-11-14付一冰陈文新

蒲松龄研究 2016年3期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

付一冰 陈文新

摘要:本文以《聊斋文集》为主要文本依据,具体分析了蒲松龄民生思想的内涵:在与官员的交往中,仗义执言,为民请命;对害民之政,致力于防微杜渐;悲天悯人,哀民生之多艰;全方位关心百姓日常生活。其儒生情怀与唐代的杜甫比较相似。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文集;民生思想;聊斋志异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1962年,中华书局出版了路大荒编辑整理的《蒲松龄集》,其中《聊斋文集》收录了绝大部分蒲氏散文,内容涉及交友、游历、生活、农事、气候、时政等各个方面。纵观整部《聊斋文集》,题材多反映农村生活、描绘民间疾苦,并积极为淄川一带百姓的生产生活问题奔走疾呼,充分体现了蒲松龄的民生思想。本文以《聊斋文集》为主要文本依据,致力于对蒲松龄民生思想内涵的阐述。

蒲松龄常年生活在山东省淄川县蒲家庄,亲眼目睹了社会底层民众艰辛不易的生活,对他们抱有深深的理解和同情之心,这份同情之心被他付诸笔端,成为了政论里的建言献策、书信里的呐喊疾呼、灾记里的痛心疾首。用蒲松龄自己的话来说,他对民生问题的关心是“众疮痍啼饥号冻,每恨拯救无术,只此一腔热血,可对青天” [1] 211 ;而具体来说,蒲松龄的民生思想在《聊斋文集》中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在与官员的交往中仗义执言,为民请命

蒲松龄虽然终生困于场屋,但凭借着过人的才华,在当时也已颇有声望,因而得到了一些官员的欣赏和尊重——小至淄川县的历任县令,如汪如龙、张嵋等,大到朝廷重臣、文坛领袖,如王士禛等,都与他有所往来。关于他和这些官员的交往情况,我们可以从《聊斋文集》所收录的书信、序跋等文中管窥一二。

张嵋,字石年,康熙二十五年(1686)任淄川知县,“神姿卓迈,历事精明,下车数月,邑赖之百废俱兴” [1] 15 ,为了纪念他的功德,淄川百姓还为他修建了“沈张二公祠”。蒲松龄与他交往较为密切——张嵋到任淄川时,曾亲自登门拜访过蒲松龄,蒲松龄《与邑侯张石年嵋》、《颂张邑侯德政序》等文,都表达了对张嵋德政的感激与赞赏之情。对于张嵋在治县时没有体察到的一些事情,蒲松龄也敢说、敢议,在《上邑侯张石年嵋书》一文中,蒲松龄先是针对淄川存在的刁讼之风提出了“重惩而亦仁”的建议;后又提醒张嵋“古今有忠奴仆,无忠衙役” [2] 132 ,希望张嵋严厉管理衙役。蒲松龄的直言不讳,既是关心朋友,更是站在百姓的角度对县官提出建议和要求。

在淄川漕弊一案中,蠹役康利贞因为蒲松龄和淄川百姓的努力抗争而被革职,旋即投靠刑部尚书王士禛和山东巡抚谭再生,企图官复原职。听到这个消息,蒲松龄立马写了《与王司寇》、《与张益公同上谭无竞再生进士》两封书信给王士禛和谭再生,痛斥康利贞的种种恶行,请求二人不要支持康利贞重回淄川担任漕粮经承,他在文中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康利贞)欺官害民,以肥私橐,遂使下邑平民,皮骨皆空。” [2] 139 “小民有尽之血力,纵可取盈,蠹役无底之贪囊,何时填满?” [2] 140 ——由于蠹役的贪婪,漕粮被抬高到淄川百姓无力承担的高价,面对这样的暴政,蒲松龄愤怒地用“皮骨皆空、血力皆尽”来形容被压干榨尽的百姓。由于蒲松龄的干涉,康利贞没能得偿所愿,但蒲松龄也为此得罪了谭再生。

对于那些平日里没有多少往来的官员,只要事关淄川百姓的生产生活,只要确有进言的必要,蒲松龄也会以各种方式间接上书,《与孙爻文转示吴县公》、《又与李希梅》等都是这类文章的代表。其实,以蒲松龄的名气和他与这些官员的交情,他大可以自荐功名或者请求帮助,但蒲松龄没有这样做,他在信中也几乎不提自己困顿的处境(即使偶尔提及也多是自嘲)。总而言之,在与各级官员的书信往来中,蒲松龄常常是就一方百姓之安乐向这些身居高堂的人积极进言,以一介布衣的身份担起兼济天下的责任,字里行间流露出那份朴实而又深情的现实关怀。

二、致力于杜绝“害民之政”

“天下害民之政,多起于仁人也。何以故?当年廉者创之以除民害,故为仁政;后世贪者借之以罔民财,故成流弊也。” [2] 307 “事有似为仁人君子之事,而究其实,乃毫无益而大有害者,则历来各省州县禁籴之令也。” [2] 316 在《淄邑流弊》、《禁籴说》等多篇谈论时政的文章里,蒲松龄都发表了自己对害民之政的看法。蒲松龄认为,这些政策在制定时的出发点往往是好的,但最后却给人民造成了负担和困扰,究其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后世的贪官污吏趁机钻营,使仁政变成了“人祸”;二是政策本身的制定没有从实际出发,因而在施行过程中产生了偏差或者相反的后果,也就变成了“人祸”。而生活在淄川农村的蒲松龄与底层人民共处一域,使他能够接触真实的情形,并就此做出深刻分析。

就拿禁籴一事来说,主事者最初的想法是通过禁止人民私下买卖粮食来防止米价起伏伤民,“本处丰收,四方来籴,则本处之粮大贵;或且籴者多而粮必尽,贫民必至于饿死,则是禁籴者,体上天好生之仁,恤一方无告之众,岂非善政哉?” [2] 316 但是身居高位的主事者却没有想到,在粮食市场上,不是先有买方的需要,而是先有卖方的需要,“夫籴者,非强人而籴之也,有粜者而后有籴者。” [2] 316 恰恰是生活在底层的百姓,需要靠贩卖粮食来换取其他必需的生活物资,禁籴不可能真地杜绝买卖粮食的现象,只能使粮价日贱,贫民要卖更多的粮食来换取所需,“向来可以少粜而有余者,今反使之多粜而不足,其所有利于贫人者何如也?” [2] 316 。于是,“仁政”就变成了“人祸”,蒲松龄的指陈,可谓犀利。

蒲松龄不仅能发现问题本质、体察实际民情,还就如何解决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思考和建议。在《循良政要》一文中,他站在淄川知县的角度,针对如何治县提出了多达十七条的建议,涉及治安、诉讼、民风、吏治、征税等各个方面;这些建议都是蒲松龄经过对底层百姓生存状况的细致观察和深入思考后提出来的,每一条都针对一个实际存在的具体问题提出,具有较强的实用性。如“速听断”一条,建议县官在处理田土钱债这些平常纠纷的时候,不必拘泥于规定的判决日期,而是在当天就审理判决,因为“因循既久,则刁民之变诈日生,而良民之脂膏日尽,往往未蒙质审,而皮骨已空” [2] 286 ,诉讼的时间一长,对良民就会不利,这是上级官员难以体察到的。又如“禁衙役下乡”一条,乍听之下有些可笑,但却揭露了蠹役害民的社会现实:“衙役一到,势如虎狼,罗织乡村,肆行贪虐,因之挨户攒钱,迄无宁晷。” [2] 286

总而言之,蒲松龄对“人祸”的思考和建议,可以说是敦本务实、思虑入微,这些思考保留在《淄邑流弊》、《淄邑漕弊》、《禁籴说》、《钱粮比较说》、《循良政要》等十数篇政论文章中,是我们研究蒲松龄民生思想的宝贵材料。

三、悲天悯人,哀民生之多艰

长期生活在淄川农村的蒲松龄,深知气候、虫害等自然灾害对农民生产生活的毁灭性影响,他不仅在平日里关注天文气象、注重预测和防范,还在灾害发生的时候,用深沉悲切的笔触记录和抒发了自己的悲痛心情。如《蝗赋》、《祭蜚虫文并序》等控诉虫害的文章,前者发挥赋体的特点,以激昂、悲愤的气势逐条痛述蝗灾来临时的情状:“尔其掩映万村,横亘百市,遮朝阳而晦光,带寒星而鹊起”、“迎旭抖擞,贯甲自喜,衔枚无声,赤地千里”、“仓卒毁裳,急遽扬旌,丁男长号,父老哀鸣”,一幅蝗虫蔽日、赤地千里的画面如在眼前,怵目惊心;后者则以对话体的形式,直接向蜚虫发出严厉的责问,“人已剥皮而见骨,尔犹嘬乎胔骼之余芳。呜呼!麦奄奄以垂尽,尔蠕蠕而未已,延及秋禾,害无止休。天既生人,何复生尔?” [2] 35作者对蜚虫的厌恶憎恨之情跃然纸上,读这些作品,我们仿佛看见了那个奋笔疾书、悲愤不已的蒲松龄。

据统计,“清代山东地区几乎无年不灾、无灾不烈,水灾、旱灾、虫灾是最主要的三大灾害现象”。[3] 81 这些自然灾害中对民生影响最大的、也让蒲松龄最忧虑痛心的一次,是发生在康熙四十二年(1703)到四十三年(1704)之间的一次水灾、旱灾、虫灾接连发生的千年灾荒。也正是在这次灾害期间,蒲松龄写下了《康熙四十三年记灾前篇》、《秋灾记略后篇》、《救荒急策上布政司》等文,记录了灾情的发展过程和人民抗灾的努力,并以一介布衣的身份上书山东布政司赵宏燮,力陈救荒政策,显示了他的莫大勇气和系苍生、忧天下的民生情怀。其中,《康熙四十三年记灾前篇》一文继承杜甫的现实主义精神,以写实的笔触描绘了臭虫漫天、饿殍遍野、流民失所、满目疮痍的淄川受灾景象,可以看作是蒲松龄灾荒文的代表之作。

《康熙四十三年记灾前篇》以时间为轴,先叙述灾情之反复,从四、五月间“二麦无收”、“风雨竟日”的水灾,到六月十九以后“田深半尺无润土”的旱灾(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严重的蜚虫灾害),一直到来年下了几场雪,才“麦未出者尽出,出者尽长”,却又“由此雨复绝,麦秋种者旱死之,春种者蜚死之,转湾种者高田亢死之”,总之,灾害持续时间之久,灾情之反复无常,实为少见。紧接着,蒲松龄用写实的手法,描述了灾荒年代人民生活的惨象,先是粮食不足造成的物价飞涨,“携千钱并不能籴升米,胶、莱间多有抱钱而饿死者”;为了生存,农村已经出现了专门买卖妇女儿童的市场,“鬻儿卖妇者,邑无赖居为肆求售,取牙利焉”;后来,天灾发展为人祸,“(盗)纵火烧村舍,杀人行淫,罔不至”;到了最后,整个淄川差不多村村皆空,“耗者死二而逃者三,存者人三而贼二”;这时怵目惊心的景象发生了:“掘眢井,深数尺,纳尸焉;既满复掘,盖十余井,犹未已也”;“货人肉者,凌晨驱驴,载送诸市肆,价十分羊之一”;“得入眢井,犹大葬也”。 [2] 47-49 ——堆积成山的尸体挖十口井也埋不完,人肉的价格比羊肉还低,死后尸体能被埋入深井而不是被卖掉就是“体面风光的大葬”了!

写《康熙四十三年记灾前篇》的时候蒲松龄已经六十高龄了,但他没有丝毫的世故和冷漠,而是悲天悯人、一腔热血。隔着数百年的时间,我们仍然能从字里行间读出那份萦绕在他心头“哀民生之多艰”的痛心。

四、对百姓日常生活全方位的关心

蒲松龄的民生思想,还体现在他对百姓生活方方面面的关心上,大到前文提到过的天灾人祸,小到村里的建桥修路、农田水利,甚至淄县村民的婚丧嫁娶,他都事事劳心、亲力亲为。从《〈药祟书〉序》、《〈农桑经〉序》、《王村募修路序》、《连三沟募修桥序》、《栗里建桥疏》等文章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全方位关心百姓民生的蒲松龄。

《〈药祟书〉序》一文收录在《聊斋文集》卷三,交代了蒲松龄编写《药祟书》一书的初衷,“山村之中,不惟无处可以问医,并无钱可以市药”。因为山村里寻医问药不方便,所以蒲松龄把一些常见药方收集起来,“以备乡邻之急”;考虑到村民的实际经济能力,所以《药祟书》只收录价格低廉、容易获取的药方,“不取长方,不录贵药,检方后立遣村童,可以携取” [2] 61 。这种处处体察与体贴人民生活艰辛的风范,令人感到温暖。

蒲松龄很早就注意到了农村基础建设的重要性,《王村募修路序》、《连三沟募修桥序》、《栗里建桥疏》等数篇文章记录了他参与的一些工程。而对于为什么要修路建桥,蒲松龄有不同的考量。王村地处郡邑通衢,交通位置重要,然而道路需要整修的原因,是“雨则鱼游于道,旱则马陷于淖”、“亩中车马襁属,未种者驱为道,已禾者践为道” [2] 68 ,年久失修的道路不仅给行人带来了不便,而且也使道路两旁的庄稼遭受践踏,农民蒙受了经济损失。而在连三沟修桥,更多是出于安全上的考虑,“即晴燥时亦滑滑有蹄痕,小雨过,则如鲇鱼上竹竿,不可复行”,“余曾冒雨经由,驴蹷人堕……窃意一道行人,往来甚伙,其必有覆载倾跌如仆者可知也” [2] 71 ,因为自己曾经在连三沟失足跌落,所以推己及人,担心他人也会发生同样的遭遇,于是想到要建造桥梁解决问题。

《〈农桑经〉序》交代了蒲松龄根据淄川地方实际增删《农训》的情由,《积贮社序》号召农民在丰年储存谷物以备饥荒,这样的文章还有很多,这里不再一一赘述。总而言之,从这些文章里我们可以知道,蒲松龄对民生的关注是全方位的、无微不至的。

蒲松龄关注民间疾苦,其儒生情怀与唐代诗人杜甫有几分相似。他们都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怀有兼济天下的远大理想,因而在情感上多有共鸣。在蒲松龄的诗中,他常以杜甫自比。杜甫的诗被称为“诗史”,是中唐时期壮阔的历史变迁的生动写照,蒲松龄的古文虽然在体裁上有别于诗歌,但《康熙四十三年记灾前篇》、《秋灾记略后篇》等诸篇对清初人民现实生活的写照,同样反映了底层人民真实而悲催的生存状况,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

参考文献:

[1]蒲松龄.聊斋文集选注[M].刘阶平,选注.台湾:中华书局,1975.

[2]蒲松龄.蒲松龄集[M].路大荒,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62.

[3]王建平.论蒲松龄的灾难诗[J].蒲松龄研究,2012,(1).

(责任编辑:谭 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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