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魂语
2016-11-11霜扣儿
◎霜扣儿
与魂语
◎霜扣儿
与魂语
1
青鸟睡进云朵,呼吸轻柔。
竹林把清风藏到笛音,人参娃娃看你一眼,转身跑回苍山。
留我在人间。
2
没有语言。
马蹄缀满了尘烟,漫天的杨花匆忙追赶,迎面而来的台阶又退回遥远。
座座等候的山,挺着尖锐的肩。
3
此刻你走在玉石的路上。
冰凉的声音敲打我的额头。
我依然不会醒。
我能怜惜那些琥珀。
我更愿意同它们一样,痛睡千年。
4
脚累了,寻找黄昏的席子。
波纹一片一片展开,目光被接成裙裾。等我一下。
让我在沉寂之前,交出时间。
5
不要相信我没有边际。
冬天的手一伸我就会逃走。
一些散落的眼眸,成为风化的石头。
我的余音啊,只能让水草低伏,无法穿透你的肌肤。
6
最后的渔火扑进我的怀里。
天黑了。
轻言软语像秋后的花,慢慢飘出耳朵。你在那岸。
7
碎了宁静。
问候的人探进桨。
起舞,细细的刀锋,划开温暖的疼。
我该怎样翻卷,让泛起的圆,更快地接近长天。
8
闪开。让鹰的影子投下黑暗。
苍原顺势倒在我的心上,枯瘦的树木搭成了桥。
让我成为你的阴影。
或芽苗。
迁徙
1
铁轨铺开。逃逸似的水袖冻僵在列车的窗口之外。
眼神攀升寻找另外的空间。蒙着水雾的玻璃,面容有些憔悴。
我的群山在挥手之前,被往事席卷。
2
不说话。气压很低,小声的咳嗽也显得有些放肆。
闭上眼睛的人与夜一起,收藏起盛世。
3
恍惚中飞过身畔的那些陌生的树木像待命的军队,披挂整齐。
默守着家或就要被遗弃的营寨——一个又一个荒凉的城市,一个又一个沉睡的乡村,与它们的脚跟飞快接近,又毫无关系。
4
一粒丢下的鸟鸣钻进心里,像落地生根的种子,长长的隧道让所有的影子都进入昏暗。
倚着车门的人不小心回头。
灯心草——在原野上莫名亮了。
5
烟头开始烫手。我的身体忽然是易碎的水晶瓶——最空荡的感觉,是不是最广阔的胸怀?又一个弯路到来后,视线被甩得很远,泪水来得如此迅速。
6
祖屋的床上睡着一些梦。没有回声。
月亮在檐上闲挂。
明镜高悬,惊心而寂静。
流水上的女人
1
那陈年的芳邻只与我一河之隔。
乳白的脸,与月色有别,与秋霜有别。
手指上的丹蔻证明不了爱花朵及花朵下的蛹。
她只习惯于听风吹响箫管。在低音时,把自己放在高处。
2
夜凉不凉都在生活之外。
她拖着影子,走得不远不近。
仿佛烟波上的落日。清凉的气息抚过锁骨,一个知了在草下睡着,一滴露穿过思想的缺口。
黑暗由此有声,形同生动。
3
午后的时光是空的。水上的女人以波纹的方式缠起一些文字。
写一个红袖扉页,就打开远山。
她说:八方之外,还是八方。
如若不信可以问询巢里的小鸟。
4
一生只一个行程,在水上。
筏子是过程里的脚,与流云一起追赶晚霞。
两岸沉静,留下猿儿七七四十九声啼鸣。
水上的女人摘下一根水草,丢回去?一抹绿,溜回唐宋的巷道。
——回头,那里的姐妹正绣着红鞋子。
5
怎样启程,就怎样舍下。
走啊——不提疼痛或赞美。
最长的一根头发,漂着。旧时的黑里有一部分开始脱落。
举头三尺处,风一直地吹。很多的鸽子醒过来。
像一首毛绒绒的诗,描述着洁白。
6
其中的苦难是忽然看到莲。
一朵退后,又一朵退后。
整片水都是小女儿的模样。拔不动深处的根,只能留下眼神。
和一个没有盖严的瓶子,以告慰——
有魂无形的人。
7
是冰点的位置。包括水,包括水里的天。说起这些,会让仁慈接近无望。
事实上,漂游或飞起都不是最佳姿势。
——没有什么力量,能拉回早已远去的。
8
夏末初来是最好的温度。
一些成熟的要被收藏,一些将来的要被预防。
水上的女人说请轻声歌唱。
音律微颤。
枫红得很快,南山有人下来盘点花瓣。
一些故事里的事开始收工。
9
涉及深浅就涉及去向。
水上的女人怀着圆形的心,在答案的背面安睡。
景泰蓝的衣裙很美,但不能隶属形而上的天青色。
她在水上写着:
皮肤相隔,等同于一个轮回。
10
不必讨论,这样的水路是不是八百里。如同不要问,一些苍茫的曲调归功于哪个键子。
水上的女人连名字也没有。
她终生铭记的,只有五个字:
北在北之北。
一匹白马入月光
1
是大雪之罪,那片白超过记忆的任意窗。窗关在每一次回头的岸上。
而草苍苍,水光远,废诗早已是我闲置的青衣。
诸般横练于心,风吹不起。
一段流风抢过东北的小腔,有一些暗自的无聊,被抹上如痴似醉的淡淡的霜。
一匹白马入月光——亦如,有心之处,无处是故乡。
2
道路去自己的方向。
分分如年,深冬夜多长。
凝视之外,身外事遍地。
灯光伸向枯草皮——那种死而未尽的意味轻轻晃,晃如一块月痕隐进旧纱帐。
而我怀里尚无酒可温。在字句碎出的空地里,我好像一只没有年代的桨,摆在冰与水的空隙。
这是今日之细瘦,讲,还是不讲?
一匹白马入月光——亦如,无心之处,处处是故乡。
3
晓风凉。
风萧萧是怎么样的凉,风萧萧在晓风中拉旧人衣裳。
而夜色未央,怎样拉出红尘一丈,就此安置汤汤水,咽下前尘半片凋红、一寸柔肠。且只当一念百千劫,面壁如垒,别后不必离人归。
那也是覆水之罪。
我执杯而倾,倾一种是非。我执杯而倾——从此世道无是非——再抬眉,千山都隐万水,我走是回,我来亦是回。
向半坡,洒一把晓风担当泪。
丢了执著。
一匹白马入月光——亦如,有身之处,处处无故乡。
4
深有多么深,远有多么远。
“啊,道且长”——经年压箱,如老歌淡淡唱,如旧人隐约望,如西风扫过,心事尖锐,语言如刺。
拆开看,都是温温火,不曾落尽的灰。
深有多么深,远有多么远?
这一年又站在生命的湖畔,不分我是谁,倒影是谁,不分天上人间。
一波压过一波的从前的雨,一阵压过一阵的现在的雪,一经涂写,混淆了婆娑。
一匹白马入月光——亦如,无身之处,处处是故乡。
5
不曾留下的,吻合了风。
不曾到来的,去找流云吻合。
我写的故人与旧事,月光与故乡,皆为不立体的意象。
我是一个坏人,在其中反复,把道路折磨。
我要说的是——
一匹白马始终在纸上,你轻轻看,它微微亮。
一看,一晃,树立成碑,人是草青黄。
创作手记:未央
除却流水,还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一切对于人间或空间的叩问与追寻都是于水上行船、风中找马,境界中找精神的依靠及与这个世界生生相息的美好造化。得到多少与醒悟多少,都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这滋味是一个有限与一个无限相对时,所感应到的一点点“明白”——这点明白也不是确定的,不是唯一的。在未来,这些“明白”只是事过境迁后的弹指一笑。
这一组散文诗,我只是借与魂语的名义,借一匹白马的意象,与世间万物做了一次短而浅的对白。我用文字碰触了青鸟与瘦桥,掠过了沧海桑田的前尘与来日——这个前尘与来日不是我自己的,也不是哪个人的,而是整个空间的。在烟波一样的尘世漫游中,我也借了一个女人的形象,透过她“皮肤相隔,等同于一个轮回”的惊悟,有了“一看,一晃,树立成碑,人是草青黄”的惆怅。
我知道在深远的慧根与真正的灵魂之间,我们还有太远太长的路要走。
一切皆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