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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对话白岩松我可以面对很多事情说“不”

2016-11-06张瑞编辑赵涵漠摄影邢超

人物 2016年2期
关键词:人物学生

文|张瑞 编辑|赵涵漠 摄影|邢超

《人物》对话白岩松我可以面对很多事情说“不”

文|张瑞 编辑|赵涵漠 摄影|邢超

人物 PORTRAIT = P

白岩松 = B

谈新闻工作

有些东西你说你自己玩命努力,也努过很多的力,但是最后都像在空气中打拳一样,力量消耗掉了,但是没有任何成果,这很正常

新闻当然要讲政治,可一定要用讲业务的方式讲政治

P:我听你的同事说,这一次做天津爆炸连线的时候,你当时觉得前方记者可能没有做好记者该做的事,所以比较生气?

B:这个倒很难说,因为什么呢,围绕着天津滨海新区的爆炸我们做过多次,你不能笼统地说哪一个,就是都不好,也有相当多的好啊,对,可能是哪一次连线当中不好,那现在太多了。

因为怎么说,我也理解,可是另一方面,电视台的这个记者站这几年扩充得非常快,全世界奔80个去了,国内一下子就建立了30多个。中央电视台(过去)没有记者站,因为这是传统历史结构留下来的隐患,因为过去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有记者站,国内建站,然后国际广播电台在国外建站。电视台,中央电视台资历最年轻,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这是这几年才开始大规模地建站,在大规模地建站的过程中,你比如说在国外建站,排在第一位的要素不是新闻要素,而是语言要素,就是它必须强,所以有相当多的驻外的记者是语言很强,而新闻是白丁,要慢慢学,我都给他们培训。

国内的记者站也是快速的,一到驻站之后,他可能过去就是一个很好的编导,但是现在他要说话,因为要连线,要报道,就不一样了。所以我觉得第一方面是理解,第二方面就是的确这方面业务本身的工作应该去抓紧,我其实非常看重这一块。现在国内,在中央电视台国内的记者站里已经出现了好几个非常棒的记者,现场报道的记者。

我不知道台里接下来怎么去想,但是我的想法从来就是,你不能寄希望于别人,你自己这儿能不能开始探索。我觉得接下来我可能就会尝试《新闻1+1》的主持人的选拔,可能要从国内的记者站里头挑一两个优秀的记者,让他变成主持人,对,我准备,起码今年或者明年就要进行这个尝试。

中国的新闻界不管你去说一千道一万,抱怨环境各方面的东西,归根到底,最后你得按规律办事

P:让记者做主持人的好处是什么?

B:全世界都是这个路子,新闻的节目主持人一定要经过记者的历练。你像我、水均益这批人,要不是以前是记者的话,很难会成为一个后来比较、还算称职的新闻主持人,因为这是一个必然的路径。全世界都是这样,而且摸爬滚打。所以我准备进行这个试验。

P:你这样的试验应该在央视内部还是挺少的?

B:没有。但是我以前就试验过,我以前就让我们的记者在几年连续出镜之后,让他当过主持人,现在就是国内最好的驻站记者之一吧,黑龙江站的王跃军,对,他现在是黑龙江站的站长,他原来就是—他开玩笑喊我就是喊“校长”,对—他原来在我们《东方时空》,在我所管的栏目里头就是出镜记者,出了多年之后,水平很高,最后让他做了《东方时空》好几年的主持人,然后又到记者站,我觉得这都是正确的。

哎呀,中国的新闻界不管你去说一千道一万,抱怨环境各方面的东西,归根到底,最后你得按规律办事,如果不按规律办事的话,大家将来整个社会都是受害者。新闻这一块,我一直在说一句话,新闻我们现在听到的最多的声音是要讲政治,可是我一直在说一句话,新闻当然要讲政治,可一定要用讲业务的方式讲政治,不能直接讲政治。因为直接讲政治就等于是喊口号,你很难落地,你即便替党做很好的宣传工作,你也要学会用讲业务的方式去讲政治。因此一个新闻单位首先要拥有的风气是一个业务氛围,然后才可以去把很多的事情讲故事,讲规律。我觉得总书记也是这么说的,总书记也在说的是讲故事和规律,这两个词是他讲话中面对新闻宣传的时候最多的。那为什么现在到了我们很多的单位已经变成了简单粗暴的讲政治,效果还不好,那究竟你是爱党还是害党。如果你没有任何业务能力地讲政治,在我看来就是害共产党。

有的时候你知道怎样更好,但是你做不到,不是你的能力做不到

P:我看当时这期节目(北四村—难以安顿的青春)是那种,《新闻1+1》做了外拍的这么一种节目。

B:对,我专门让我们记者去外拍,你必须深入其中,这个东西可不是说拿几个数据、拿几张照片就可以去做的,你不去接触,不了解他们的这种,不采这口气。其实我们要是经费更多的话,《新闻1+1》会更好,但是我们没什么经费,我说的是要经费更多了的话,我其实更喜欢的是我们自采的很多新闻,选题有的是,对。因为有相当多的评论,最后为节约成本,虽然你看我们(每年为台里贡献)4个多亿,但是我们(栏目)穷得一塌糊涂。在这种穷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就要牺牲很多的这种采访,所以我觉得这不正常,这不是按新闻规律办事。

P:那《新闻1+1》它已经这么大影响……

B:没有用。人家有很多人考虑的不是你得到的影响力,而是我这规定要一刀切,对。

P:就是所有栏目都是一个成本?

B:对,我们可能更糟。

P:这是为什么?

B:我也不知道,对。

P:这么一个王牌栏目。

B:没用,这可能就是体制内的焦虑吧,对,但是你也要去面对,怎么办啊(笑),对。

P:应该讲你的节目在央视节目里面,新闻频道节目里面,影响力应该算最好的吧?

B:怎么说呢,这东西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对。但是我只知道《新闻1+1》一年,那么短的一个栏目,25分钟的栏目,周六、周日还没有,一年给中央电视台挣4个多亿,但是跟我们4分钱的关系都没有。

P:不会有绩效提成?

B:嗯。所以我一直嫌《新闻1+1》的广告很长。做节目的人都嫌它长,因为它跟你也没关系,要有关系,我可能就嫌它短了(笑)。

P:我问刘楠(《新闻1+1》前调查采访主编),她会说其实你之前是希望能够,一周能够出一个外拍的节目。

B:对,我早就在说,而且我知道我说的是对的,《新闻1+1》不能只当的是新闻的追随者,你应该还成为新闻的引领者,有很多东西是你独家发现的。但是你做得到吗?我们现在的经费管得这么严,对。所以这都是相当于空气中打拳嘛(笑),所以有的时候你知道怎样更好,但是你做不到,不是你的能力做不到,对。

到了这个岁数你会明白,我们悄悄地改变了一点世界,但是世界更严重地在改变着你

P:我本来以为不管是节目,还是以你的影响力来讲,应该起码会有一点作用嘛。

B:这要是在正常的环境下,我都觉得《新闻1+1》的很多人都应该拿很高的工资,这样的话才能更稳定地留住,但是做得到吗?门儿都没有。

P:但是《新闻1+1》不还是,因为是算你的节目嘛,你应该还是主导权会大一点?

B:这是没有问题的,在业务这方面,在选题这方面,在这种走向,包括甚至标题相当大比例都是我起的,这没问题,这也是大家可能还愿意去做的一些因素之一吧。在新闻这方面我们还算是相对的,大家比较尊重规律、尊重业务。而且还有一批人,我们这一小批人很少,大家也是很多年了,一起在这做,我们组相对来说稳定性还是比较强,跟中央电视台大环境比要强。

但是有的时候,那我有的时候也会去想,我也会有内疚感,是不是也是这种因素限制了他们离开,限制他们有一种更好的发展平台啊?我相信《新闻1+1》的人如果出去求职的话,都应该会升职吧。所以有的时候我也会,就是觉得是不是对不起这些小弟弟、小妹妹们,如果他们要不是因为某种因素继续在这儿,都跳槽了,可能人家现在都是一个小头目,挣得都更多,所以我也会去想是不是害了他们,不好说这些事。

P:我还看到另外一篇是对水均益的访谈,他说你和他都是,可能有时候会有,虽然说在央视也很受重视,但是可能就没有办法发挥100%的能力,也不是说有谁专门想使绊子,但是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你不能发挥。

B:当然了,你希望的永远是不断地前进,可是时代不是这个节奏,你的行业也不是这个节奏,那就做不到。人生很多东西是顺势而为嘛,你怎么可能做到逆势而动呢?所以到了一定的岁数你就会明白,自己的努力固然很重要,大环境是什么样也非常重要。

年轻的时候觉得是我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年轻的时候都希望是我们改变世界,到了这个岁数你会明白,我们悄悄地改变了一点世界,但是世界更严重地在改变着你,哪一个人的人生不是这样,所以很正常。

P:也算是要适应时代的节奏?

B:也不叫适应,顺势而为,有些东西你说你自己玩命努力,也努过很多的力,但是最后都像在空气中打拳一样,力量消耗掉了,但是没有任何成果,这很正常。

P:您有这种时期吗,应该很多?

B:经常的,换成哪儿、换成谁恐怕也是这样。

有些事情是无权做出评价,但是有权保持沉默吧

P:孔茜和我说过,当时你们做某一次节目的时候,她说如果是这样的选题你肯定是不会做的,是吗?

B:有很多东西是,你可以有权保持沉默,有些事情是无权做出评价,但是有权保持沉默吧,明白我的意思?

P:明白。

B:对,所以新闻人有的时候有很多,守土有责,有的时候要用表扬去完成一种推进,这个过去人们看到得很少,大家总是在提舆论监督。我觉得新闻人有两个使命,一是舆论监督,发现坏的要去制止。另外发现好的苗头迅速肯定,它可能就被固化了,有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另外还有一个,当有些东西你无法发表评价的时候,你努力地尝试让自己沉默,而不是相反。

因为有很多东西,现实中存在着这样的一种情况,你不想这样去说,可是你起码试着保持沉默呀,而我也不能说相反的话呀。

图片来自CFP

图片由出版了白岩松作品《白说》的长江文艺出版社提供

谈自身选择

我有一个同事去了互联网的这个公司,然后那天吃饭的时候有一句话,我都听乐了,他说开始我以为让我去做节目呢,后来我才明白,是让我去做生意。

我觉得好多人理解是错的,说他们离开了中央电视台,不对,我觉得离开的是传媒

P:这一次张泉灵她离开央视,我听说你之前还劝过她留下来。

B:没有,我没劝她,我从不劝任何人留下,就像我也不会劝别人走一样。为什么?这是根深蒂固的。个人的选择,你永远要尊重个人的选择,你有什么权力跟人去说你留下来或者你应该走了。我从来没跟张泉灵说过让她留下来,从来没有,我神经病啊我。

P:那你觉得他们走了,对于央视来讲也算一个挺大的损失吗?

B:这是我该考虑的事情吗?我是谁,我又不是央视的领导者,我只是其中的一员,走或者留都正常。谁走了,关键你能不能敞开门让更多优秀的人来。而且大家都各自有各自的选择,很多人走了,相当多的人走了,没有去做传媒,说明他离开的不是中央电视台,而是传媒,那这更不是我能决定的,更不是我们该惋惜一下或者怎么着,人都去经商去了,对。

所以这是一个大时代的这种抉择的问题,个体的抉择问题……所以好多人,我觉得好多人理解是错的,说他们离开了中央电视台,不对,我觉得离开的是传媒。

P:这也是时代的一个趋势?

B:对,怎么会简单的是一个离开中央电视台呢。

P:那这些人中,谁的转型是你自己会觉得比较好的?

B:我没觉得啊,因为自己觉得好就好了,我有什么资格去觉得谁转得比较好,鞋舒不舒服你自己最知道,转了的人最清楚。所以你说得多有病才会去——我觉得这个人转得好,那个人转得不好,转得好和不好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对,我不会去关注这些事。

P:你觉得这些人的离开有共同的原因吗,还是说各人有各人的原因?

B:我觉得各人有各人的原因还是占的比例更大,对,他得先有机会吧,然后足够让他做出离开的这个抉择吧?对。所以我还是认为这是一个个体的选择。大时代的背景,那你可以把他理解成离开传媒,传媒没有过去那么大的吸引力了,那可能这是共同的,剩下的完全是各有各的不同。每个人的选择、机会都不一样。

别人给我开出几千万的价码,我就一乐而已

P:你之前也提到有猎头公司找过你。

B:你要说我这十几年,什么样的选择没有过,从政、业务、经商、跳槽,当然都有了,对。

P:那你没有动摇过吗,有没有一点点动摇过?

B:起码到现在我还是依然想做新闻,对。

P:也有人分析,互联网的冲击啊或者什么之类的,但是对于你来讲,你有一个自己的阵地,可能有时候还会说自己想说的话,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这种新闻。像这样的冲击对于你来讲不是很大,所以您可以一直留在这个平台做这种事,做新闻?

B:有很多东西是伪命题。你比如说白老师你怎么还不跳槽?那我就问我去哪儿?去互联网啊?如果互联网是一家公司还好办,我就去了,它现在是N家公司。那我就问我去哪一家啊?没有任何一个人回答过我。当我问到这个层次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回答过我,因为他们仔细一想也觉得真是。会有个下意识去互联网,但是去哪家,也就是说当没有任何人回答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们也明白假如白老师想做新闻的话,还真是,去哪家好像……你告诉我,现在互联网哪家新闻值得去?多简单的问题。

大家有的时候想到了1,就不再去想2,只要想2,这个问题就有结论了,我去哪儿。我有一个同事去了互联网的这个公司,然后那天吃饭的时候有一句话,我都听乐了,他说开始我以为让我去做节目呢,后来我才明白,是让我去做生意,不是吗?

P:对,它是企业嘛,肯定还是要做生意。

B:对啊,多简单的问题啊,我不知道大家还……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起码我并没有想去做生意,我也觉得做生意不适合我,我自己也不愿意。我要那么多钱干嘛?

我觉得对于我来说,相当重要的一个自由在于,我打骨子里对挣钱没有特强的欲望,而且我夫人也跟我同样的价值观,前提是我不缺钱—但是我跟我的同行比,那就差得太远了,可是这种比也有价值—在我不缺钱的情况下,我觉得我的生活方式不需要很多钱,我的生活方式不是需要很多钱的,而且我不缺钱。

P:就是现在的讲法,你没有这种财务上的压力?

B:对啊,我也不想就是说,我不断地要有新的物质需求,没有啊。我现在衣服都穿了很久很久了,很舒服就够了。我的生活方式不太费钱,而且我相信一辈子都有挣钱的能力。所以很多东西要研究,对我今天很多的抉择起到最关键作用的是,我没有这种很强的挣钱的欲望,它不吸引我,它不让我感到开心,我也不把它当成一个目标,所以想要把我吸引走就很难了。

P:对,挣钱对你来讲也不是一个急迫的事。

B:非常难。你想想,别人给我开出几千万的价码,我就一乐而已,对于我来说没有意义,有了它不会让我生活变得更好,有可能变得更糟。那我干吗?所以挖我比较难的原因就在这儿。这个东西将来慢慢去写,很好,我想正是因为如此,我更早地获得了一种自由,这点太重要了。我可以面对很多事情说“不”,这个世界能诱惑你的东西还有什么。

P:那你在央视应该也就是拿死工资嘛。

B:对啊。

P:那你的收入比如说可能更大的会来源于你的版税?

B:我也是开玩笑说,我也是畅销书作家嘛,我出的书都在百万以上。我到哪儿,你也会有比如说讲课、讲座或者怎么样。但是关键是差不多就行,我也很少去参加这样的活动,但也不意味着没有,我消耗也不大啊关键是。

P:那如果出现一个什么样的平台和机会会吸引你?

B:我觉得一定是好玩,让人好奇,然后这里有新的东西,对,让你更能发挥,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可能性不大。不光是一个说脱离新闻,新闻我会一直去做。有很多东西关键我正在做,我喜欢的东西我正在做—比如说写字,我说的是写作,比如说带学生,投身于教育,参加社会公益,然后做新闻节目,我要的东西我都在做。所以我就纳闷了,身边怎么总是有那么多人不断地在问,“你怎么还不走?”你怎么从来不问,就是这个骨子里有一种“为什么走”?

每个人有不同的选择,我的选择是,我喜欢的东西我正在做着,而有很多东西是用钱不能衡量的,反而相反,我总是觉得挣钱一定不会让人像花钱那么开心。所以偶尔做一些挣钱没那么积极,偶尔去做一些可以花钱的事儿,可能开心的指数就会更多。带学生不就是一个花时间、花钱的事儿嘛。

我喜欢的东西我正在做着,而有很多东西是用钱不能衡量的

谈东西联大

那天晚上临睡觉一直在看《燃灯者》,看到一半的时候把书一扔,不行,我得弄

全新的、混搭的、好玩儿的,没有,以前没有

P:应该看到这个小环境,可能大家现在很多人放弃了这个小环境,你现在抽出了很多精力来办东西联大,也算在这个背景之下一个突破?

B:不是,这个我一定会去做,我觉得。因为这想了很多年,其实终究职业是你职业上的事情,你还会有一些职业以外的想法,你比如说要去做教育的志愿者,用什么方法去做,因此它一定也是一个……有一天我想明白了这个方法,才有这个东西联大。

因此它就是一个全新的、混搭的、好玩儿的,没有,以前没有,把清华、北大、人大、广院,这些新闻系的研究生给摞在一起上课,给办两年,然后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拥有了一生的朋友。几堂课之后就开始互相借鉴了,学校的围墙被拆了,因为他们是一个班的同学。所以想到这一点开始兴奋,那就去做啊。我就是那天—想了很久,好几年—但是那天晚上临睡觉一直在看《燃灯者》,看到一半的时候把书一扔,不行,我得弄,第二天我就开始张罗这事,然后就成了。我光看,感动得热泪盈眶,又怎么着呢,终于有一天就会忘掉的。

P:那你在刚一开始带学生时心里会比较忐忑吗?怎么跟这些年轻人交流?

B:我很少有忐忑,我更多的是好奇。做很多新的事情的时候,我一般不是畏惧的心态,也不会是忐忑的心态,反而是一种很兴奋的好奇。对,你会去添加什么,另外不会给自己上来就有很多不切实际的高标准。本身大家就是要一起往前走,因此你也是一个逐渐……教育也一定是一个逐渐摸索、成熟的过程,所以后来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找感觉,各有各的好。

P:那你当时有好奇他们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反应呢?或者说什么样的变化?

B:学生问我,你最失望的时候,带我们的时候?我说是看到你们第一份作业的时候。那最开心的时候呢?看到你们第二份作业的时候。因为你就会看到他们在进步嘛,对。这就是一个教师的乐观,好奇也在于此吧。当然,我刚才说的这句话,你不能抱太多不切实际的这种愿望。

P:比如什么样的愿望?

B:你带学生,你就觉得拿什么标准去衡量,拿世俗的标准去衡量,将来他们都成了领导,成了大记者,我背不起这个东西,人生的路很长,谁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你不过就是相陪、相伴、相推,推了两年。所以我在联大从来不会确立一个世俗的标准,给学生呢,不断地在提示的也不是世俗的标准,我希望他们快乐、健康,是大写的人,而且情商很高,对。另外遇到挫折都能够,不敢说笑着面对吧,都扛得住,就够了。

世俗的标准,你也不能拿5年去衡量,起码要用10年、20年、30年去衡量吧,你带的这些学生将来怎么样,那真的是,最少不能少于10年,做这个评价,对。

希望他们是一个建设者,方法的提供者,思维永远追求有不同角度和不同答案的人

P:我是感觉你应该也花了挺多精力在你那些学生和他们的教育上,你觉得大概能够占精力的多少?

B:这个很难说,这个东西是没法统计的,而且将来只会越来越多。因为一届又一届毕业了的学生,也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事情,连结婚都会占据很多的时间。不知道,所以这个东西就是好奇吧,谁知道下一步,当累加到10届学生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不好说。你比如说这个周日就要有一个二期的聚会,在我们家聚会,那你就又是一天,对。

P:对,我是听说你去学生婚礼当主持人了,2月份又要去做证婚人。

B:对。

P:这其实都还挺花时间的,就你平时工作也挺忙的。

B:花时间,花钱。因为都是自费的嘛,对,你不能给这帮小年轻增添麻烦。但是这不也是生活中新的色彩嘛,很难说。

P:你会对比你的学生和你自己在80年代当学生那时候?

B:我还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在这一点上我很明白时间已经过去,一切都不一样了,你能拿现在——那时候我们总吃不饱呢,你能拿现在去衡量?

所以每天晚上课上完了,请他们吃饭的时候,发现学生经常,“白老师,点太多了”,我觉得,我就在说这可能是一种下意识,总怕人吃不饱,可是忘了他们现在已经是很少饿的一代人了,但是我们上学的时候天天饿,所以当你要犒劳学生的时候,就总想多点,结果人家已经抱怨,曾经说过有一次回去晚上都睡不好觉,好几个人。那我就要反省,哦,可能背后是一种代际的惯性,我们这代人可能还天天觉得想要对人好,就多吃点,其实现在我也明白,人家不饿,你天天让人家多吃点(笑)。

图片来自CFP

图片由出版了白岩松作品《白说》的长江文艺出版社提供

P:那如果你的学生他们以后也成为新闻人了,你是希望他们成为怎么样的新闻人,跟你自己作为新闻人有什么不同?

B:老师再殚精竭虑,也终将相遇了就会分开,你能陪伴他们多久,虽然是一生的朋友了,因为你带了他们,你肯定一辈子都会在他们的身边,但不会再耳提面命了。而且我会给自己一个很重要的约束,当他离开校园的时候,就不能再以老师的姿态去训导他们一些什么,要求他们一些什么,从此以朋友的方式相处,这个我给自己的禁忌,非常明确。

但是在课堂内,那我是老师,可是即便你再做努力,也不过就两年,我能把哪一件事给他们教透,手把手。更何况我觉得一个好的老师就是要帮他们不断地推门,新奇的门,然后让他们知道生活中原来不是那两三条路,四五个房间,四五扇门,原来有那么多令人好奇的东西,推开它,介绍一下,启发他们一下,然后又推开另一扇,最后不同的这些孩子会对不同的房间产生不同的兴趣,接下来去深究这个里头的东西,是他们自己的事,对。老师就是要不断地让他们境界更开,世界更辽阔一点,好奇的东西更多。

你比如说就像“评论”这堂课,我只会讲这一堂课,这两个半小时,但是这种思维方式,这种模式(编者注:在白岩松的评论课上,他会要求每个学生面对同一则新闻,写出三个不同的评论角度),这种启发就已经种在他们的心里了。那他们中间可能会有一部分将来就会成为一种习惯,对,知道答案不止一个。我反正带学生,我非常讨厌的是标准答案,一言堂,不民主,不尊重差异,我要鼓励差异,越不同越好,尤其这11份作业,第一次来了的时候非常相似,用词不同,但其实理念非常相似。我希望毕业的时候11份完全不一样,你不署名我都知道谁写的。

你刚才还说希望他们将来成为什么样的新闻人?无所谓吧,因为首先有一点,先要更改一下,是不是新闻人我都觉得无所谓,你能保证你将来的学生都去新闻单位吗?这个不取决于我,甚至也不取决于他自己,取决于大环境是否还有足够的吸引力。但是如果他们做新闻,不管他们做什么,我都希望他们是一个建设者,方法的提供者,思维永远追求有不同角度和不同答案的人,但是最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开心的、有趣的、有趣味的人。这个有趣味的不仅是有趣,他生活中还有很多趣味,喝茶、听音乐、踢足球、运动、做饭等等。因此核心我期待他们将来干不干新闻都是一个有趣味并且开心的人,那就OK了。

P:我知道你第一届学生当时除了有继续读书的,其他的基本上都做了新闻,后面两届学生可能就不做新闻。

B:那我一样祝福啊,那怎么办。我今天来的路上还在想这个问题,原来我说的是联大办到什么时候,我说联大办到我第一届的学生的孩子进联大,结束,大概70岁吧。反正今天来的路上还想,我说要不要换一个标准,我应该以哪一届的毕业生没有一个干新闻作为结束的标准,那我还干什么。虽然我说OK,11个学生干什么都OK,但如果终于到了有一天11个学新闻的硕士没有一个在干新闻的时候,我这个班就该关了。

为什么不让他们分享,没问题

P:之前跟你的一个学生聊的时候,他说当时他们觉得,你的课准确一点,像乌托邦的一个感觉,所以会下意识地想去保护这么一个乌托邦,所以不大会跟别人谈你上课时候讲了什么。但我上次听你说你是乐于大家去分享,去扩散,然后发挥一下乘法的这么一个效应。你知道你的学生有这种想法吗?

B:我当然理解了,因为这个东西也是我在面对高校的时候在想的问题。现在我们很多高校进入到互联网时代之后,已经是一个开放的空间,传统的校园内的学术自由,思想自由,其实正在遇到很大的挑战。学生第二天“咵”给你发一段视频,说我们老师反党,反社会主义,这样的事接连发生,就会导致将来的老师都会自保,那就讲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吧。

有很多东西是年轻人不理解,然后把前言后语一拿掉,变成了一种,怎么说,对这老师恐怕也是伤害,但是我觉得归根到底伤害的是学生,因为老师都讲八股文了,你听什么。

这一段话特别容易被理解成好像是你支持别人有很多社会所不容的言论才是学术自由,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不管人家讲什么,首先我们也应该回到最基础上的维持校园内的学术自由、思想自由这样一个前提,当然,必须建立在法治的基础上,所以我理解这个情况。而另一方面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在讲的这更多的是人性的东西或者怎么怎么样的东西,我自己知道我是谁,而且我也知道你能招来的学生就这么几个,每一个学生的周围都有很多人很好奇,白老师给你们推荐了什么书,他在讲什么,我觉得如果有这样好奇的年轻人,为什么不让他们分享,没问题,对。

谈最近印象最深的新闻

我给同学回信的时候说,其实说得对还要说得早啊

P:你觉得最近让你印象最深的新闻是什么?

B:我也想不通中国的股市会在一周之后出台熔断,然后又熔断了熔断,然后一周之内就会把去年一年的跌幅全部摆平,甚至又进入到2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公共决策,之前应该进行怎样的协商、民主和公开听证?对专家的意见究竟是听还是没听?这个决策怎么出台?当然觉得很好奇了,尤其到了当下这个时代,当下这个时代好多东西都已经协商,和这个提前的征求意见都已经是一个惯例了,可是居然还有这么大一个动作说来就来了,然后说走就走了(笑)。走可能是应该的,但是为什么说来就来了呢,想当然?

P:对。它确实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B:但是你媒体们就是要尽量减少和制止这类行为的出现。那天我在节目里头说这件事,我说不是美国所有的东西拿来都好,比如说股市熔断的这个机制拿来的就不是很好,我说在美国出台的熔断机制在第九年头才第一次用,而在中国一个礼拜就两天,我的这段话结束了40分钟之后,看到消息,取消了。

我接到了好几个短信说,包括我的学生,说白老师,你牛啊,你刚挤对完,人家就怎么怎么的。我心里当然明白,跟我说的一点关系没有,跟我说的一点关系没有,并不是因为我说了,它取消了。我给同学回信的时候说,其实说得对还要说得早啊,如果你之后再说还有什么价值?但是你在之前说它就成为社会舆论和推动它的一种力量,对。所以我觉得挺好的。

P:那你不会觉得起码你说的,在节目推动里面算一份力量吗,起码发挥一点作用吗?

B:我觉得首先你要考虑的是,这是不是对的。你要知道任何在没取消的时候,大家说话还是,你看,相当客气。因为都不相信能够被取消掉,可是我当时的直觉去研究它的话,就觉得它水土不服,要不我不会非常坚决地说这段话,起码在你说的时候它还没取消。

对,所以这就是一个新闻人,你建立在什么准则上,你当然要建立在是不是该说,你说得是不是对的,这是最重要的准则。

P:你自己对这一点很有信心。

B:我非常自信,要不我不会在节目里说啊,这能开玩笑吗(笑)。我已经明确地说不是美国所有的东西拿来都好,我就举了这个例子。

P:你自己之前对股市这块了解吗,不然你怎么会做出这种研究呢?

B:所有的新闻人在那周这都是最大的新闻之一啊,你当然要去关注它,对。2015年到2016年的第一个季度,股市怎么可能是中国的小新闻,是超级大新闻,全世界你给我找这种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年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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