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孩子的“别样”童年

郭述军

“铁蛋儿，快来吃饭了。”太阳早已经落到山的后面去了，只要太阳一离开，山沟沟里的小村庄就马上像被乌云遮住一样，很快就黑下来。奶奶端着几个小碗，站在屋门口喊在院子里跳格子的铁蛋儿。

铁蛋儿是个男孩，却也能把女孩子玩的跳格子玩好。他跳的时候，那只顽皮的小狗也跟着他扑来扑去地跳，把画在地上的道道都扑得模糊了。他一边轰赶着小狗，一边问奶奶：“奶奶，爸爸、妈妈回家了吗？”

奶奶敲着她的小碗，嘴里咕咕地叫几声她的小鸡，然后才对铁蛋儿说：“傻孩子，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大城市打工，中午才走的，晚上怎么会回来呢？”

铁蛋儿停下来不跳了，他望着大山，要把大山望透似的。他爬上过山顶，山的那边还是山。他问奶奶：“奶奶，大城市有多大？离我们有多远？”

奶奶有点不知所措了，她从没走出过这片大山，怎么会知道大城市有多大、有多远呢？但她是奶奶，她应该给铁蛋儿一个比较满意的答案才对，她就说：“大着呢，起码有咱这村子十个大；远着呢，要是走，起码走三天。”

“哦。”奶奶这么说，铁蛋儿就算明白了，就和爷爷、奶奶一起吃晚饭。奶奶做的饭是煮面条，她和爷爷都喜欢吃煮面条。可铁蛋儿不爱吃，他爱吃妈妈做的烙饼。其实妈妈也不在晚上做烙饼，她也常煮面条，她说爷爷、奶奶吃不动烙饼了。

晚上，铁蛋儿睡不着觉。这还是他第一次睡不着觉呢，以往，只要他一躺下，不一会儿就睡得甜甜的，像只小狗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可今天怎么了？还是睡在奶奶旁边，还是枕着那个小花枕头呀，他使劲闭眼睛，可过一会儿又睁开，还是不觉得困。他干脆瞪大眼睛，隔着玻璃窗望外面的夜空。看不见星星，只能看见圆圆的月亮。月亮怎么这么圆这么亮呢？吃饭的时候奶奶说明天是八月十五，八月十五的月亮最圆最亮。奶奶还说月亮上有小兔子，有桂花树。可铁蛋儿怎么也看不见小兔子和桂花树，他倒觉得圆圆的月亮是妈妈烙的一张圆圆的饼……

第二天早上，奶奶把铁蛋儿喊起来，说：“铁蛋儿，吃饭，吃了饭奶奶送你上学。”

铁蛋儿说：“为啥不是爸爸送呢？”他瞧一下四周，才想起来爸爸、妈妈都去很远的大城市干活了。

奶奶走不快了。她牵着铁蛋儿的小手，一步步走着那段弯曲的山路。铁蛋儿的学校在一片平坦些的山坳，几个小山村的孩子都在那儿读书。路边还有朵朵的野花，铁蛋儿边走边采几朵。和奶奶一起走，他有的是时间，可以边走边玩，像只小野兔。

到学校时，他迟到了。正在讲课的和平老师到教室外面悄悄问他：“铁蛋儿，今天怎么迟到了呢？”

铁蛋儿说：“因为是奶奶送我的。”

和平老师说：“哦，奶奶送你上学就迟到吗？”

铁蛋儿说：“是呀，我们走了好长时间呢。原来是爸爸送的，爸爸骑摩托车，突突突一会儿就到了。奶奶不会骑摩托车，是走来的。奶奶说是提前半个小时走来的。”

和平老师没有责怪铁蛋儿，她非常喜欢这里的孩子们，她告诉铁蛋儿：“明天不要迟到了，到时间没来，老师会担心你的。”

铁蛋儿黑漆漆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一眨，说：“老师，我知道了。”就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铁蛋儿和同学们都喜欢和平老师，他们把和平老师当成姐姐，也当成妈妈。和平老师说的话，他们都爱听。下课的时候，和平老师对大家说：“大家都到教室外面去玩，不许打斗，听见了吗？”

同学们都鸟一样地回答：“听见了。”又都鸟一样飞出去。

可谁知道，和平老师才离开不久，就有几个人打架了。女班长急匆匆去报告和平老师。和平老师才在办公室坐下来，听班长一说，又赶忙跑到这群孩子中间。和平老师一来，打架的孩子都住手了，他们的脸是红色的，因为刚才都憋足了劲，还因为见到和平老师有些怕。

“为什么打架呢？”和平老师问那三个男孩子。

打架的是三个男孩子，其中一个是铁蛋儿，另两个是金蛋儿和银蛋儿。

铁蛋儿一脸委屈地说：“老师，他们俩欺负我。”

和平老师用并不严厉但却让人躲避的眼光看金蛋儿和银蛋儿：“是吗？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金蛋儿和银蛋儿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但老师和同学们还是能分得出谁是金蛋儿，谁是银蛋儿。

金蛋儿说：“老师，铁蛋儿今天迟到了。”

和平老师说：“是呀，老师知道。”

银蛋儿说：“我们是一组的，他迟到了，我们就少得了一分。少得一分，也许我们就得不到老师的花环了。”

和平老师明白银蛋儿说的情况，这是她规定的。她把同学们分成了五个小组，在纪律、成绩、礼貌等方面实行量化，每个月评选一次，得分高的前两个小组的同学都有奖励。奖品就是她亲自用野花编的花环。当然，没有花的季节就换成别的，比如用纸折的小鹤。她问银蛋儿：“就因为这个吗？”

金蛋儿说：“老师，我们问他为啥迟到，他不告诉我们。我们说他睡懒觉了，他就瞪我们，所以就……”

和平老师说：“你们呀，脾气越来越不好了，是不是又想爸爸、妈妈了？”

金蛋儿和银蛋儿低头不说话了。

和平老师蹲下身，拉着金蛋儿和银蛋儿的小手。她是多么了解这些孩子呀！她知道金蛋儿和银蛋儿是懂事的孩子，自从两个月前他们的爸爸、妈妈去城市打工，把他们留在奶奶身边，他们的性格都在发生着变化，变得不爱说话，但有时候又变得喜欢冲动，尤其是在他们想爸爸和妈妈的时候。他们很羡慕甚至是忌妒那些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孩子，从他们的眼神中能看得出来。

见他们沉默了，和平老师才告诉他们：“你们知道吗？今天早晨，是铁蛋儿的奶奶送他来上学的，他们走了半个多小时，所以才迟到了。他奶奶说，他的爸爸和妈妈昨天也到很远的大城市去打工了，他一夜都没睡着觉呢。”

“老师，老师。”金蛋儿和银蛋儿像闯下了大祸，显得很不安，“是我们错了，是我们错了。”然后他们又对一直站在旁边的铁蛋儿说：“铁蛋儿，对不起，以后我们一起上学。”

铁蛋儿始终低着他的小脑袋，他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错误呢？因为自己让同一个小组的伙伴得不到老师的奖励，是个很大很大的错误呀。听金蛋儿和银蛋儿说对不起，他忙点着头说：“我明天不迟到了。”

和平老师的微笑像春天的阳光，她说：“好了，一起去玩吧。”

孩子们就又小鸟、野兔似的玩开了。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和平老师除了课本，还拿了个纸盒到班上。鼻子很灵敏的孩子们一下子闻到了一股喷香的味道。可那是什么味道呢？谁也猜不出，不是和平老师头发上香水的味道，也不是从窗外吹进来的野果的味道。孩子们都盯着老师和她放在讲桌上的东西。

和平老师说：“同学们，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好多人的爸爸、妈妈都到城市打工去了，把你们留在了家里。现在，请那些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的同学举起手来。”

铁蛋儿举手了。

金蛋儿和银蛋儿举手了。

枣花举手了。

核桃举手了。

……

全班二十五个孩子，高高举起了二十只小手。

和平老师让孩子们放下手，说：“同学们，老师知道你们的孤独，老师希望你们能快乐。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你们知道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呢？其他孩子左看右看，没人知道，只有铁蛋儿想起来了，他想起了昨天奶奶跟他说的话了。奶奶说今天是八月十五，八月十五的月亮最圆，月亮里还有小兔子呢。他回答老师：“老师，今天是八月十五。”

和平老师高兴地夸奖他：“铁蛋儿真棒，对了，今天是八月十五，是中秋节，也叫团圆节，是个家人团圆的日子。可是你们的爸爸、妈妈不在家，但是他们肯定也在想念着你们。还有，你们知道中秋节要吃什么吗？”

“月饼。”孩子们异口同声。现在，他们一下子知道那股喷香的味道是什么了。

和平老师打开纸盒，把月饼分给每一个孩子，一人两块。她说：“孩子们，吃吧，月饼象征了团圆，吃了月饼就不想爸爸妈妈了。”孩子们闻着月饼的香味，却舍不得咬一口。

和平老师问：“铁蛋儿，怎么不吃呀？”

铁蛋儿说：“老师，我想把月饼带回家，和爷爷、奶奶一起吃。”

“老师，我们也想。”好多孩子都说。

和平老师一下子愣住了，然后她忽然感觉眼睛湿润，有股东西从心底涌上来。她望着孩子们，孩子们都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