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真的可以改变世界吗？

孙韵丰

“爱情都是骗人的，笨蛋才相信爱情。”——娇美窈窕的女主人站在舞台上对手持扫帚向往美好爱情的女仆小丁子说道。

由丁乃筝编导的《爱朦胧，人朦胧》在上剧场上演，这是一出根据17世纪法国剧作家皮埃尔·德·马里沃的《爱情中的冒险游戏》改编而来的爱情喜剧。金钟影帝屈中恒、樊光耀的卖力表演为该剧增色不少，两个小时笑点不断。故事发生在70年代台北阳明山的一处住宅中，欧阳老爷的千金濛濛条件优越、处于适婚年龄却不相信爱情，其女仆则对爱情十分向往。当欧阳老爷正为女儿的婚姻问题一筹莫展时，得知朋友的儿子龙公子从美国回来，便安排了一场相亲，殊不知濛濛与龙公子都对此事不抱希望，分别使计与自己的女仆小丁子以及司机老邓身份对调，开始了一场爱情的游戏。整部剧的故事、表演形式和舞美都较为统一，是一出中规中矩、带着一丝荒诞、尴尬地高呼着美好愿景的喜剧。

综艺色彩描人生

大幕拉起，观众仿佛置身综艺节目录制现场。明黄色的背景板，鲜红色的家具配搭、点缀，戏的基调在舞台美术中就已经体现淋漓。这是一处属于上流阶层的豪宅，客厅里偌大的落地窗，透着绿油油的花园，窗边一架钢琴现场演奏。客厅宽敞、明亮，一角连着厨房，深处一排楼梯通向楼上濛濛的闺房，墙上镶嵌着一只巨大的眼睛，刷着浓密的睫毛，在剧中会以眨眼的方式参与表演，同时也寓意着剧中的“一见钟情”。沙发旁边竖着一把吉他，暗示着濛濛的兴趣和艺术品味。整个舞台色彩明亮，以黄、红、棕为主色，衬出该剧乐观明朗的故事情绪。除这一布景空间外，该剧也利用了纱幕投影的方式，呈现了“室外”的表演空间。

舞台呈现遵循了客厅剧的艺术特点，但有意思的是，从用色与舞美布景结构来看，熟悉台湾综艺节目的观众很可能会觉得似曾相识，因为这个舞台与台湾许多滑稽搞笑式综艺演播室的布景风格不谋而合。假若是导演有意而为，那么显然表达出了一种报以世俗、荒诞的态度看待人生的立场。

高贵与粗鄙

主人的高贵与仆人的粗鄙，正是这两个阶层之间的反差制造了这部剧的喜剧效果。从开场第一幕濛濛与小丁子对于爱情的交谈，到第二幕龙公子与老邓对于这次相亲的猜测，不约而同的，主人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态度与仆人对此的态度截然相反。濛濛与龙公子都对爱情不抱希望，认为爱情是骗人的，对于“相亲”更是觉得荒唐，并且认为对方一定是有缺陷才单身，这种对爱情消极的猜测与悲观同小丁子和老邓的乐观态度形成反差。外化成视觉体验呈现在舞台上时，我们看到的是濛濛的温婉可人、龙公子的潇洒英俊，小丁子的勤劳可爱、老邓的忠厚淳朴，当濛濛与龙公子因不信爱情而使计让仆人同自己身份对调后，人物行动与身份的错位，成为了喜剧内容。剧中龙公子让老邓去买两套最好最贵的西装，将自己尽量打扮得体面一些，当老邓一上场，一身的大红色苏格兰格子西装配着喇叭裤就出现了，造型滑稽可笑，正是从这一刻起，老邓的忠厚淳朴不见了，我们看到的是他的粗鄙，当他见到濛濛时表现出来的粗俗行为，让濛濛无法容忍。而假扮“濛濛”的小丁子也是一身“端庄”打扮，挥着蝴蝶袖着一身拖地大花裙就从楼上闺房扑了下来，也是这一刻起，小丁子的勤劳可爱不见了，我们看到的是她的肥腻、臃肿。不英俊也不高大的屈中恒和体态过于丰满的吕曼茵来饰演这两位仆人，无疑是导演用意，确实也制造了不错的喜剧效果。在人物形象上形成反差还不够，导演在人物行动上也制造了效果。比如，“老邓”（龙公子）与“小丁子”（濛濛）在谈论客厅这把吉他时，两人对艺术的了解和喜爱使他们达到了精神交流的“高潮”；“龙公子”（老邓）和“濛濛”（小丁子）在谈到彼此爱吃的蛋炒饭时，直接进入客厅的厨房炒起饭来，在这里，“炒饭”是台湾人对“性爱”的隐喻，在炒饭过程中两人的合拍以及吃炒饭时所发出的声音示意观众他们在炒饭的过程中也达到了“高潮”。“老邓”与“小丁子”所表现出的涵养高贵的气质与“龙公子”和“濛濛”表现出的直指性的粗鄙形成强烈的戏剧反差。像这样的对比在剧中实属不少，每一次都能将观众逗乐。它真实，又令人心酸。

这个世界没有改变

70年代的台湾，年轻人受到西方尤其是美国文化的影响，对于爱情和婚姻的看法与父辈不同，欧阳老爷作为这处豪宅的主人，同时也代表着他们这一代的富豪阶层，儿女婚姻对他们来说，更是一种以家族利益为重的结盟仪式，正如欧阳老爷口中所说的“门当户对”。

而值得探讨的地方在于，“龙公子”以为与自己情投意合的确实是真“濛濛”时，他对真少爷说道：“少爷，我们的爱会创造奇迹。这个世界需要改变。这个世界正在改变，我们的爱会让我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由于等级观念主人与仆人不在一起用餐）以及当两对男女互生情愫决定在一起时，虚假身份成为障碍，此后“龙公子”（老邓）对“濛濛”（小丁子）互相坦白自己都是在假冒主人时，一段对白这样说道：

“原来我爱上了一个司机，原来我爱上的不是高富帅。”

“原来我掏心掏肺找了个佣人，我以为我可以少奋斗三十年。”

“原来我们还是要为生活打拼！”

两人从失落突然变为开心。而当“老邓”也在为自己喜欢上了一名女佣而不知如何启齿告诉家人时，“小丁子”身份的揭穿，终于使二人长舒了一口气。四人都因为“门当户对”而皆大欢喜。只是，这个世界改变了吗？富豪千金爱上了富豪公子，司机爱上了女佣，剧中的龙公子振臂高呼：“爱情没有高低贵贱，有爱就能战胜一切！”然而，他们的这份爱究竟战胜了什么？导演费尽心机地将人设夸张，突出反差，为了使“门当户对”看起来更合乎爱情的逻辑，实则用又一部艺术作品告诉观众，阶层的固化是无法打破的，正如小说《北京折叠》所寓言的那般。爱情在这里缺席，剧中的世界也并未因爱而变，“有爱就能战胜一切”成为了一句漂浮着的口号，结尾的《饮酒歌》（歌剧《茶花女》唱段），着实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