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人勿疑

张国刚

关中人素重王猛a，裕之克长安b，王镇恶功为多c，由是南人皆忌之。沈田子自以峣柳之捷d，与镇恶争功不平。裕将还，田子及傅弘之屡言于裕曰e：“镇恶家在关中，不可保信。”裕曰：“今留卿文武将士精兵万人，彼若欲为不善，正足自灭耳。勿复多言。”裕私谓田子曰：“钟会不得遂其乱者f，以有卫瓘故也g。语曰：‘猛兽不如群狐。卿等十馀人，何惧王镇恶！”

臣光曰a：古人有言：“疑则勿任，任则勿疑。”b裕既委镇恶以关中，而复与田子有后言c，是斗之使为乱也。惜乎！百年之寇，千里之土，得之艰难，失之造次，使丰、鄗之都复输寇手d。荀子曰：“兼并易能也，坚凝之难。”e信哉！

（选自《资治通鉴》卷一一八）

a 王猛（325—375）：北海郡（今山东寿光）人，辅佐前秦苻坚平定前燕，在关中建功立业，名重当时。

b 裕：即刘裕（363—422），东晋末年权臣，南朝宋的开国皇帝。东晋义熙十三年（417）九月，刘裕出兵讨伐后秦，以王镇恶为前锋，后秦主姚泓投降。

c 王镇恶（373—418）：东晋末年刘裕麾下名将，前秦宰相王猛之孙。

d 沈田子（383—418）：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人，东晋末年刘裕麾下大将，与王镇恶等共同讨伐后秦立功，后因擅杀大将王镇恶，被问罪处死。 峣（yáo）柳：地名，在进攻后秦长安的过程中，沈田子以少击多，在此地大破秦军，因为峣柳大捷，而与王镇恶争功。

e 傅弘之（377—418）：东晋末年名将，参与刘裕领导的消灭后秦姚泓的战争，并留守关中。418年，在抵御夏国赫连勃勃的进攻中被俘，并被杀害。

f 钟会（225—264）：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人，曹魏名将，263年，与邓艾出兵灭蜀汉。后企图与蜀汉降将姜维据蜀地自立，部下发生兵变而被杀。

g 卫瓘（220—291）：河东安邑（今山西夏邑）人，曹魏名将，263年，随钟会伐蜀。次年，钟会与姜维联合谋叛，被卫瓘击破。

a 臣光曰：《资治通鉴》作者司马光用“臣光曰”的形式对所记述的史实进行评论。

b 此语谓任用就不要怀疑，怀疑就不要任用。

c 刘裕离开关中南返，以次子刘义真留守关中，王镇恶为司马（驻军司令）而辅佐之，却对沈田子说出对王镇恶不信任的话，故司马光有此评论，“是斗之使乱也”，是导致二将内讧的直接原因。

d 丰、鄗之都：鄗当作镐，即丰京和镐京，是西周的都城，此指关中地区。晋军内乱后，关中为夏赫连勃勃攻占。

e 语出《荀子·议兵》。意思是说，兼并是容易做到的，但是要巩固兼并后的地盘是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