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肉过年

刘振广

傍年根儿，陈三挤火车，乘汽车，最后步行，走出一身汗，才回到小山村的老屋。

陈三放下背着的蛇皮袋，揪着底上的两个角，用力抖在炕上。他带给父亲两瓶好酒，给母亲一把牛角梳，给老婆一身花衣裳，给儿子一辆响警笛会拐弯的小汽车。父母妻儿都很满意他给他们带回来的礼物，尤其是儿子，乐得直蹦，抱着小汽车出门显摆去了。

陈三又小心翼翼地打开行李卷，要取出他一年的血汗钱。可是行李卷打开后，他心里一寒，打工一年攒下的一沓票子不见了！他立刻觉得房子在摇地在颤，好一阵头晕目眩。老婆这时已把花衣裳穿在身上，扯扯他的衣袖：“他爸，你瞧，可好看？”他猛然清醒，瞅瞅老婆高兴的样子，父母欢喜的表情，就咬碎了牙往肚里咽，没有透底，连声说：“好看，好看，当然好看。”

入夜，当老婆睡下时，他悄悄起来了，拿着打火机，去了张老师家。下午路过张美丽老师家，看到她家房檐下挂着一嘟噜肉，现在看来要对不起张老师了，先借来用用吧。

陈三蹑手蹑脚地摘下张老师房檐下的那一嘟噜肉，溜回了家。他捅醒了老婆：“他妈，我给你们砍来了年肉，你好好服侍爸妈和儿子过年，我还有急事，得走。”老婆拉住他：“你不是回家过年的吗？咋又这么急着要走啊？”他笑笑说：“我就是到家看看——回家过年我还能一分钱也不拿？”老婆哭了。他不忍看，说了句：“天亮再告诉爸妈。”就匆匆而去。

他连夜出山，又乘汽车挤火车，回到了打工的那座城市那家工厂。工友马四见他回来，又惊又喜。马四说：“三哥，我正发愁做买卖没帮手呢，你回来就太好了。咱不给黑心老板打工了，咱自己闯天下！”陈三长叹一声：“兄弟，自己闯天下敢情好，可老哥遭了贼盗，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了，拿啥闯？”马四说：“你帮我干。你只管出力气，挣了钱我给你发双倍的工资。”“好，咱一言为定！”两人一拍掌，算是签了合同。

陈三跟着马四吃尽了苦。马四不爽约，按月给陈三双倍工钱。陈三的腰包鼓了起来。马四又说：“三哥，把你手头的钱入股吧，工资之外我再给你分成。”两人又一拍掌，又算是签了合同。

陈三跟着马四发了财。马四够意思，让他当上了副总经理，还给他买了房，让他把父母妻儿都接过来。在马四操持的接风宴上，陈三问老婆：“张美丽老师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儿子一听就哭了：“爸，我们张老师把腿砸断了。”陈三说：“咋回事？”老婆说：“入夏下暴雨，学校门前的小溪发洪水，学生娃们过不来，张老师就一个一个地背。山溪里的石头，被洪水掏空了底下的沙子，倒了，就砸着了张老师的腿。”

陈三对马四说：“兄弟，我把家属安排好，想回老家去给张老师治腿。公司的事情就得你多费心了。”马四问：“三哥，这位张老师对你有过大恩惠？”陈三说：“兄弟，在哥最困难的时候，张老师帮我家过过一个年。”他就把那年偷张老师肉的事情讲了一遍。老婆这才恍然大悟，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我说你那天咋刚进家就走了，原来是丢了血汗钱！”陈三说：“这事我一直有愧于心，我要立马回老家，还上张老师的肉，治好她的腿。”

陈三挤火车乘汽车步行一身汗又赶回了老家。

刚进村，手机就响了。

打电话的是马四。马四说：“三哥，你就在老家多住些时日，给那条小溪修一座桥吧，资金我都给你汇过去。三哥，有一件事我一直羞于和你启齿。那年，你的血汗钱是我偷走的，我趁你去厕所，摸出了蛇皮袋里的那一沓钱。”

陈三骂：“臭小子，算你有良心！我说呢，我那蛇皮袋就没离过我的手，东西咋就没有了？哈，这事不提了，我忙着去还肉呢！”

〔本刊责任编辑 尹 静〕

〔原载《新故事·经典版》

201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