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鱓花鸟画艺术分期及风格特征略述
2016-11-05朱小华
文/朱小华
李鱓花鸟画艺术分期及风格特征略述
文/朱小华
李鱓花鸟画艺术有着明显的阶段性特征,在清代市场经济繁荣的扬州画坛,他于绘画题材、笔墨、章法等方面都取得了突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文人画家,既在很大程度上开“扬州八怪”画风之先,拓展了文人画表现的外延,同时也促进了文人画在雅俗共赏、平民化审美趣味上的前进,为后世花鸟画创作提供了极具借鉴的选择。
李鱓;花鸟画;绘画风格
扬州自隋代大运河的开凿以来,凭借着良好的水上交通条件,逐步成为封建社会时中国经济的重镇之一,这里的文化也随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和积淀,形成了传而有序的文化系统。相伴与此,附庸风雅的富商巨贾加入,也开始在扬州聚集了一大批扬州区域以及外域而来的画家,并且在清初形成了重要的画坛派别——扬州画派。扬州画派以“扬州八怪”闻名,其人数并不是固定的八人,亦有十五人之说。但较为公认的主要成员是金农、郑燮、黄慎、李鱓、李方膺、汪士慎、罗聘、高翔,以郑板桥的书画名气最大,但其中不得不提到的是李鱓,他也是郑板桥极力推重的画家,不仅在书画创作上“纵横驰骋,不拘绳墨而多得天趣”(张庚《国朝画徵录》),同时在“扬州八怪”的形成过程中也发挥了重要的先行作用。
李鱓,江苏兴化人。字宗杨,号复堂,又号懊道人。多作花鸟鱼虫之作,在扬州八怪中,他是唯一一位任职清廷的画家,后又任临淄县令,其当任期间“为政清简,士民怀之,以忤大吏罢归。”从此以后,专心书画,并常在扬州鬻画,自谓“声色荒淫二十年,纵横丹青三千里”。事实上,李鱓在经历过“少年橐笔走蓬瀛”的得意之景后,又经历了浪迹扬州,卖画以为生计的失意之境,这个过程中既有官仕生涯所带来的华丽与落魄,亦有书画交游给他增添的内心平适和安顿。因此,在他的艺术生涯中,其绘画风格有着鲜明的特征划分,这也在很大程度上是伴随其情感思想的变化而来的。郑燮曾说李鱓“花卉、翎羽、虫鱼皆绝妙,尤工兰竹,然燮画兰竹,绝不与之同道。复堂喜曰:是能自立门户者”,可见李鱓在艺术风格上所认同和追寻的是“自有我法”之道。以上多方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决定了其不同于人的绘画艺术特征,对后世书画艺术的创作起到了重要的启迪。终其一生来看,他的花鸟画艺术经历了三个鲜明的艺术分期。
李鱓/蕉荫睡鹅
李鱓/五松图
一、奉旨学蒋,精工细致
郑板桥曾在李鱓《花卉册》上题跋,谓其绘画艺术“有三变”:其一为“初从里中魏凌苍先生学山水,便尔明秀苍雄”;其二为“从蒋廷锡学画,后经崎岖患难,入都得传高司寇其佩”;其三为“见石涛和尚画,因作破笔泼墨,画益奇”。较为明确地概括了李鱓一生绘画艺术的嬗变脉络。我们在探讨李鱓花鸟画艺术风格分期时,当在其初次入都,奉旨学画于蒋廷锡开始。
康熙五十二年(1713)九月,李鱓献诗画于正在热河避暑的康熙帝,获得赞赏,被封为南书房行走。这对于尚且28岁的李鱓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荣誉,而此次机遇也使他因“花卉去得,交常熟蒋相国教习徐熙、黄筌一派”(见李鱓《花卉册》自题,上海图书馆藏),他自己也对此极为重视并在以后的生涯中多次提及“癸巳献画口外,蒙圣祖仁皇帝御试,交常熟蒋相公教习,以此绘事得名”(裴景福《壮陶阁书画录》),从此以后,李鱓“以诗画名动公卿”。
蒋廷锡(1669—1732)善用逸笔写生,多作花鸟之象,他主张精工细致之风,力求笔墨的突出表达。因此这一时期随其学习的李鱓也在绘画中表现出“蒋派”之影响。从李鱓目前的所有存世作品来看,能够反映其早期从学于蒋氏的作品已不多见。康熙五十三年李鱓曾作《热河挹翠山房作花卉册》(十册),这也是李鱓现存时间最早的一件作品。十幅册页中技法比较多样,既有工笔之路,亦有写意之风。画面风格趋于敦厚雅致,构图略显拘谨,工笔之路以没骨法造型、勾勒花叶,所绘对象细致具体,同时施以薄彩,这便是典型的蒋氏之风格,也是当时为清廷皇室所能接受和推崇的审美倾向。现藏于南京博物院的《石畔秋英图》同样可让我们管窥其早年师学蒋氏的风格特征,此图作于康熙五十四年七月,李鱓30岁,正是他入都后第二年。图中左侧绘青竹两枝,皆挺拔而立,竹干清润,竹叶洒脱,全以单色没骨而绘。竹下有菊花数株,花开繁茂,枝叶以墨直接塑造,又以细笔勾勒叶脉走向。菊花造型准确,工整秀逸,设色淡雅不俗,正得工写兼治之妙。清代以蒋廷锡为代表的一派画家,他们较少在画面上题长文,李鱓此幅《石畔秋英》也遵照了如此形式,仅题“康熙乙未七月画请敬倚年长兄教。兴化弟李鱓。”目的就是为了突出画中的笔墨意蕴。
由以上两幅作品也可看出,李鱓在此一时期因供奉内廷,绘画风格仿效学习于蒋廷锡、“四王”等主流的审美趋向,以工笔细致见长,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表达出李鱓在当时对仕途的渴望,但不得不说的是,这一时期李鱓的花鸟画艺术虽可得物象具形,兼有细腻风致,但缺乏个性也成为此时他绘画的短板。
李鱓/平分秋色
二、去宫归里,纵横笔墨
纵使早年的李鱓十分乐意趋步仕途,但他却对宫廷所推崇效仿的“四王”画风有所不屑——他更倾向于写意一路的画面表达。于此,他曾治印一方,文曰“臣非老画师”,并常常钤盖于供奉内廷后所创作的绘画之上。此印在表明其春风意气之感的同时也有他不愿终老宫内画坛的意思。而他在离开清廷之前,曾作《花卉蔬果册》(四川省博物馆藏),此册页即以较为随性的笔墨刻画了白菜、萝卜、月季、松竹等物象,形象灵动传神,这对于正在接受蒋廷锡一路画风学习的李鱓来说,无不说明了此时期他正欲摆脱蒋氏风格之束缚,开始做“自立门户者”了。
康熙五十七年,33岁的李鱓离开宫廷,告假归里。从此一直到乾隆初年间,李鱓的花鸟画艺术开始步入一个新的阶段,离开宫廷的李鱓,浪迹江湖,以卖画为生。这一时期他经历了生活的坎坷,看到了下层人民生活的真实状况,内心的郁垒加上生活的跌宕,使他的花鸟画艺术从前期的拘谨细腻之风开始向淋漓恣放的方向发展,由工笔到写意,由拟物之形到状物之志,极大地从之前的绘画风格中跳脱出来。而从技法方面言,直接对其画风变化产生影响的是明代徐渭、陈淳以及清代画僧石涛,尤其是青藤、白阳的大写意风格,使他从中汲取了极大的营养。李鱓在这一时期的花鸟画也逐渐开始形成了自己崭新的艺术风格,在用笔上趋向简练、雄浑,追求大写意笔法呈现,同时又兼带以细线勾勒,总体上展现出偏重写意技法,但又结合以工笔技巧的态势;而在敷色上则加重了设色的表现力度,重视色墨结合的表现手法,画面酣畅淋漓,纵横驰骋,在很大程度上将他自己的绘画风格拓展为以画达意、以己画传己情的格调,这也正如郑板桥所言:“盖规矩方圆,尺度颜色,深浅离合,丝毫不乱,藏于其中,而外之挥洒脱落。”(郑板桥题李鱓《花卉蔬果图》)
目前我们能够见到的代表李鱓此一时期绘画风格的花鸟作品较多,诸如《土墙蝶花图》《花卉图》《芍药图》《映雪图》等,其中《土墙蝶花图》(南京博物院藏)和《芍药图》(苏州博物馆藏)可视为显要代表。《土墙蝶花图》表现的即是江南春季雨后的农家小景,土墙以大块墨色横扫而成,墙上兰花以墨造型,间以细线勾勒,叶条摇曳,朵朵簇拥纷繁,俨然一片盎然姿色。《芍药图》则是以大笔饱墨率性绘制两枝芍药于图中,此外别无它物,芍药形象同样是先用墨塑其大概和形态,后以线条勾勒其脉络具形。笔锋变化多样,墨色浓淡有致,两枝芍药相互顾盼,又具有了一定拟人化的特点,呈现出别样的意境之美。两幅图都是李鱓此一时期纵横笔墨,极尽笔酣墨妙的代表作品。
对于李鱓在此时的花鸟画作品特征之表述,清末著名藏书家葛金烺评论李鱓《花卉蔬果册》时曾说:“一开卷如见笔酣墨饱,兴高采烈时也。其花容叶态,鱼鸟虫豸,皆纳入活泼之地,以发其精华。有时银钩铁画,有时墨点淋漓,虽隔数百年,而纸墨未干焉。画不足而题足之,画无声而诗声之,互相为用,开后人无数法门。谁云怪哉?斯诚仙矣。”(葛金烺《爱日吟庐书画丛录》)此百字之言虽是对单幅作品的评述,但放眼至李鱓这一时期艺术风格特征的总结,也甚为生动。
三、六十又变,喜新尚奇
自李鱓在临淄县令一职罢官到其去世的20多年中,李鱓也曾“复作出山之想”,但未能如愿,因此他这一时期只能再操画业,并以此为生,而这一时期也是李鱓花鸟画绘画风格再次发生改变的阶段,正如郑燮所言其“六十以外又一变也”。但郑板桥对李鱓这一时期的作品是不甚满意的:“散漫颓唐,无复筋骨。”可以想象,仕途无望又迫于生计的李鱓,其情感遭遇势必会影响到绘画风格的传达。郑氏的评论是否存在以偏概全的嫌疑尚且不论,我们就目前其存世作品而言,应该予以公正看待。现代学者薛永年曾就郑氏之论言道:“未免过甚其辞,实际情况是还有一些大幅力作并不散漫颓唐而颇重筋骨,但开始走下坡路则是有目共睹的。”(薛永年《李鱓画集》序言)因此,根据图目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时期李鱓的绘画已经适合于繁荣的艺术市场,经济、市场及其自身所遵循的文人画传统使得这时他的绘画风格无论从取材范围、章法布局还是笔墨表现,都开始呈现出奇致的特点。
这一时期他所表现的绘画题材更加多样化,并且也开始展现出“奇”之特点,相较于以往的荷花、鸳鸯、鱼虫、鸣禽等,这一时期巨口鲈鱼、辣椒、芹菜等形象都被涵盖于其取材范围,“平安四季”“长命富贵”等主题性的画作也开始出现,相较于前期,这些作品在用笔、线条上明显变得更加豪迈、放纵(其中也源于购画者和买主的意愿,不一定全部如此),笔墨概括能力也愈发强大,笔法讲求奇致之姿,不拘泥于物象自然状态的束缚,大胆下笔落墨,构图上也不拘泥于传统花鸟画的构图样式,而是构图自如,很多时候是根据现实场景中的自然摆放进行构图绘制,如《鲈鱼葱蒜》《芹菜辣椒》等,皆有生动之态。在乾隆十八年所作的《花卉册》中的荷花形象,墨彩兼备,大气淋漓,章法布置浑然天成,没有人工雕琢之嫌,反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奇妙效果。可以说,这一时期他的作品中个人情感增多,对于笔墨本身的审美观照也成为其表现奇雅风致的主要内容,而新的题材、奇致的画面表现为他的花鸟画作品又增色颇多,正如他在《芹菜蘑菇辣椒图》(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中自题道:“莫怪毫端用意奇,年来世味颇能知。”
结语
李鱓在他的一生中,几度遭遇入都、出都,最终落拓平常。但其花鸟画艺术有着明显的阶段性特征,在清代市场经济繁荣的扬州画坛,他于绘画题材、笔墨、章法等方面都取得了突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文人画家,既在很大程度上开“扬州八怪”画风之先,拓展了文人画表现的外延,同时也促进了文人画在雅俗共赏、平民化审美趣味上的前进,为后世花鸟画创作提供了极具借鉴的选择。当然,本文限于篇幅,仅作略述之词,其他关于李鱓艺术之思想、贡献、影响以及历史地位等研究,亦有待学者们着重研究和探讨。
【朱小华,南京审计大学艺术教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