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宋画《晚景图》作者归属辨析——兼谈夏珪早期画风

2016-11-05张德勇

美术界 2016年10期

文/张德勇

文/张德勇

上海博物馆所藏的宋画《晚景图》，其具体创作时期与作者归属长期以来未有定论。本文通过对作品本身的画风辨析，认为其与夏珪派系有密切关系；并结合近年来新发现的疑似朱姓落款信息，通过文献比对，发现最契合的作者是与夏珪画风有密切关系的南宋画家朱怀瑾。以此图为切入点，本文还对夏珪的早期绘画风貌及相关的阎次平、阎次于画派进行了画风辨析，并对一批重要的存世佚名作品提出了风格归类的新看法。

南宋；山水画；晚景图；朱怀瑾；夏珪

图1　晚景图

图2　山市晴岚（局部）

收藏于上海博物馆的南宋风格的山水画《晚景图》（图1）虽为一件知名度颇高的名作，但长期以来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和讨论，单国霖先生在《宋画全集》中所持观点“应是南宋早期范宽传派画家之作”基本代表了对此作传统的看法。近年来，随着各大公私收藏机构相继公开大量宋画图像资料等，学界对许多宋画的风格特征的认知正在迅速更新，笔者对此图的风格特征也产生了不同看法。本文拟借助存世图像与文献资料，对此图的风格特征和作者归属重新进行辨析，以推进对存世南宋绘画的时代特征、派系归属以及整个南宋山水画风格演变历程的认知。

一、《晚景图》风格特征

上海博物馆藏《晚景图》，绢本墨笔，69.5厘米×37.6厘米，写日暮时分的江南景致，林木葱茏，曲径往返，行者寥寥，楼台杳然，整幅画远山近水尽皆掩映在暮霭沉沉之中，正所谓“专写烟岚昏雨难状之景”。此图是典型的南宋小景风格，属于李唐、萧照画风的余绪。但是南宋山水画家几乎系无旁出，大多数画家的作品中都能找到李唐的影子，因此如果要辨析南宋绘画，须从大的风格中进一步辨识更细微的区别。笔者将从构图、山石、林木、远山、建筑、点景人物几个角度尝试对《晚景图》进行风格辨析。

构图方面，《晚景图》的构图与传世的李唐、萧照作品相比，已经更加空灵秀气，“留白”较多，但尚未精简到典型的“马一角”“夏半边”的程度，近阎次平、阎次于一派；山石方面，山石形体小巧灵秀，皴法属小斧劈范畴，虽有李唐、萧照遗风，但更偏细碎，亦是近阎次平、阎次于一派；林木方面，画法近于夏珪，中景的林木尤其接近于夏珪《山市晴岚》（图2藏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的树木；远山的画法，有明显的夏珪风格，在夏珪众多作品中都能找到影子；建筑方面，非常接近马远、夏珪风格，用脱略的线条与晕染的墨块相配合，与阎次平派系工整的画法有异（如《松蹬精庐》）；点景人物方面，辨识度不高，但可以看出与夏珪大多数作品中频繁出现的高度简化的人物有一定差异，稍偏丰富。

可以看出，《晚景图》风格指向两个派系：阎氏与夏珪。构图及占重要地位的山石皴法近于阎氏兄弟，为此图最主要的风格倾向；但远山及林木画法已经呈现较明显的夏珪风格，因此其时代归属应后推；人物画法又与夏珪稍有区别，可推断此图作者归属与夏珪派系密切相关。另外须指出，此图图式看似未精简到马远、夏珪典型的边角构图，这也是其长期以来被断为南宋早期的原因之一，但此图形制为立轴，需纵向布置较多层次，考诸马、夏的立轴作品，亦多非典型的边角构图。

图3　奇峰万木

图4　松壑隐栖

图5　秋江帆影

图6　山水图

二、夏珪早期画风及其与阎氏兄弟的关联性

南宋有数量众多的佚名绘画，由于各种原因长期以来未能得到清晰条理的风格归类。造成这种难题的原因之一是南宋绝大多数山水画家都直接或间接继承李唐，造成了人人有同源之处的现象。即使如马远、夏珪一向以其独特的风格被认为极易辨识，但通过对《晚景图》以及后文将要列出的一系列作品的辨析，不难发现南宋有一批作品是兼具阎氏与夏珪风格的。这一现象显示，夏珪早期是学习过阎氏画风的，后期才进行了大的转变，形成了自家面貌。

如果设定一条“李唐、萧照—阎次平、阎次于—夏珪”的逐渐演变的趋势，或许有助于我们重新审视一批归属不明的名作。例如《奇峰万木》（图3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传燕文贵绘）、《松壑隐栖》（图4藏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传阎次于绘）、《秋江帆影》（图5藏于波士顿美术馆，传李唐绘）可归为阎次平、阎次于兄弟派系。其中前两件风格与阎次平的名作《松蹬精庐》（台北“故宫博物院”）、阎次于《山村归骑》（弗利尔美术馆）极其接近，属一个类群，主要特征是构图秀雅、小青绿设色、皴法细碎、画法谨严，而且有趣的是《奇峰万木》与《山村归骑》还出现了雷同的“树后一朵云，云后一座峰，山峰成凹陷形”章法；而《秋江帆影》与阎次于《秋山烟霭》（台北“故宫博物院”）高度接近，二者均为秋景小品，且稍异于《松蹬精庐》《山村归骑》，显示阎氏兄弟画风在前后期也有小的转变。《秋山烟霭》的风格比前一种趋于简练，可以推测为其稍晚期的风格。

在此基础上，另一批风格相类的佚名小品则可以剥离出来，归入早期夏珪的类群。例如《山水图》（图6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无款）《松岫渔村》（图7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馆”，传高克明绘）《云关雪栈》（图8藏于故宫博物院，传许道宁绘）《山庄暮雪》（图9夏珪私人藏）《雪景待渡》（图10藏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佚名）等，比较这些作品的整体及局部细节画法，多有相通之处。

图7　松岫渔村

图8　云关雪栈

图9　山庄暮雪

三、夏珪的画风演变

前文对夏珪早期画风特别予以了重视，而学界长期以来都是以台北“故宫博物院”《溪山清远》、美国纳尔逊美术馆《山水十二景》等为代表作，界定出夏珪的绘画风貌的。笔者建议把夏珪的存世绘画分成早期、过渡期、后期风格，以便更全面地认识其总体面貌。

早期作品，如前文所述，有《山水图》《松岫渔村》《云关雪栈》《山庄暮雪》《雪景待渡》等，其风格与阎氏一派有渊源。本文探讨的《晚景图》其风格可归入此类群，可证实其风格与夏珪有密切关系；过渡期作品，有台北“故宫博物院”《观瀑图》与《溪山清远》、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山市晴岚》等，其风格不复前期的谨严细碎，但又不似后期狂放，于规矩中现丰富的墨色变化；晚期作品，有纳尔逊艺术博物馆《山水十二景》、弗利尔美术馆《洞庭秋月》、波士顿美术馆《风雨行舟》、故宫博物院《临流赋琴》、日本静嘉堂美术馆《山水图》、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山水图》、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湖畔幽居》、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美术馆《山水图》等，此类风格存世作品最多，画法苍润简括、酣畅淋漓，风貌特出，是人们印象中最典型的特征。

四、《晚景图》的作者

《晚景图》曾长期被误为范宽作品，后归为佚名作品，其时代风格及作者归属一直未有定论。前文的分析显示其风格与夏珪派系有密切相关性。近年来，上海博物馆的研究人员又有一个重大发现，即在画面左下角发现疑似落款，但是字迹与画面混杂，黯淡难以辨认，仅能勉强辨认到“朱某某”的程度。基于此发现，在《宋画全集》中，此图的作者从以前的佚名更改为朱某某。基于前面的风格辨析与朱姓信息，笔者认为现在可以尝试寻找此图的作者。

《图绘宝鉴》卷四收录宋室南渡以后画家名录，共计305人，其中朱姓画家不过区区7人，即朱敦儒、朱锐、朱怀瑾、朱玉、朱光普、朱森、朱绍宗。其中，朱敦儒活动于北宋末南宋初，与夏珪无交集；朱锐、朱森兄弟属李郭余脉，传世有朱锐《溪山行旅》（上海博物馆）；朱玉为道释画家，传世有《龙宫水府》（故宫博物院）；朱光普作农俗题材；朱绍宗画猫犬花禽，传世有《菊丛飞蝶》（故宫博物院）。故此六人均可排除，七人中仅朱怀瑾一人画风与本文探讨的《晚景图》有相关性。

关于朱怀瑾的记载目前能查到的非常有限，主要有两处：《画继补遗》“朱怀谨，钱唐人，工画小笔山水。谨守规矩，殊欠脱洒”；《图绘宝鉴》“朱怀谨，钱塘人，宝佑年画院待诏，景定间为福王府使臣，咸淳年赐金带。工山水、人物、树木、窠石，多画雪景，笔法用墨全师夏珪，谨守规矩，殊欠潇洒”。从记载看，朱怀瑾有几点特征比较明确：擅长小笔山水，其风格极近于夏珪，多画雪景，缺点是过于拘谨。《晚景图》无疑是高度吻合这些记载中的朱怀瑾的特征，而且笔者利用电脑对《晚景图》疑似落款的局部电子图像进行解析，字样与推测的“朱怀瑾”颇为接近，故认为《晚景图》最契合的作者即为朱怀瑾。

图10　雪景待渡

图11　江亭揽胜图

五、朱怀瑾与朱惟德

前文已述，《图绘宝鉴》中能查到的南宋朱姓画家仅有七人。但除此之外，存世南宋绘画中尚有两件署款其他朱氏：上海博物馆朱墍《溪山行旅》（“墍”字存疑）及辽宁省博物馆朱惟德的《江亭揽胜》（图11藏于辽宁省博物馆，朱惟德绘）。前者为盘车类主题，画风题材均与朱锐高度近似，与本文无关；后者则与本文主旨密切相关。

《江亭揽胜》原经梁清标题签为张训礼，后发现画上有名款“朱惟德”，且字迹与画面笔触一致，可信。但“惟德”二字模糊难辨，杨仁恺在《国宝沉浮录》中指出张珩主张释读为“惟德”，他则主张为“怀瑾”，并认为这就是记载中的朱怀瑾风格。但杨仁恺的观点并未被广泛采纳，因为落款看上去与“怀瑾”差异颇大，故后来各出版物仍作“朱惟德”，笔者亦认同此观点。就《江亭揽胜》的风格而言，它的笔墨刚劲严谨，若解读为记载中朱怀瑾的“谨守规矩，殊欠脱洒”亦不失为一种值得探讨的观点，但笔者认为其总体画风尚不至“笔法用墨全师夏珪”。而且记载中的朱怀瑾有一个特点“多画雪景”，存世宋画中未见有用《江亭揽胜》中的画法施于雪景者，但与《晚景图》风格相近的雪景小品则不少，如前文所述符合夏珪早期风格的《山水图》《云关雪栈》《山庄暮雪》《雪景待渡》等。这些雪景小品恰当地展示出记载中所透露的朱怀瑾擅长用夏珪笔法作窠石、雪景应为何种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