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节人
2016-11-04王勇英
王勇英
我的老家在广西玉林博白。
我是客家人。
在我儿时的年代,老家一带的乡村盛行唱演木鬼戏,也称鬼儿戏。各乡村每年春种、秋收或春节前后,都请合江镇的鬼儿戏班子在社神树下的场地上唱几天几夜戏。有戏看的那些日子,是最热闹而隆重的。像《杨家将》《关羽过关斩将》《薛刚反唐》等戏本年年唱,老少喜爱,百听不厌。
木鬼戏里的那些木头人是用竹片或木片雕成的各式彩绘面具,用竹杆撑身,用竹片或木片削成的手掌,再用绳子穿连身肢,披上戏服,戴上头饰,就成了活真真的人儿样。我曾渴望拥有一个木鬼人,但不能,对于一个乡村孩子来说,木鬼人太贵。像我一样渴望能拥有木鬼人的乡村孩子不少。每次看戏,我们这些打着乌黑黑赤脚的乡村孩子们团团拢在用竹竿搭的戏架周边,贪婪地看着立在竹架上的木鬼人。总是被大人们驱赶,防木鬼人被盗。我们被赶走了,过一会又聚回来,然后又被赶,接着又聚回来……那份执着近乎疯狂。
一帮乡村孩子的普遍形象是这样:光脚、黑脸、头发凌乱,衣服多是不合身,不是太长就是太短、不是太宽就是太紧,总会露出肚脐或腰骨,满身还粘有泥巴、杂草儿。有的男孩穿花褂,有的女孩剃光头,男女难以一眼看出。机灵可人的模样儿少,淳厚朴素过头而显得笨拙的模样为多。看上去脏脏笨笨的乡村孩子却有着不一样的智慧。那就是,能用竹枝、纽扣、线绳,仿木鬼人的模样做成竹节人。通系着竹节人的头、手和脚的线绳从脚的底下穿出来,往板凳或桌子的缝隙透过,手在下面拉住线就能让竹节人立起来,舞出各种各样的姿态。
戏班子的人在戏台上用木鬼唱大戏,我们小孩子就用竹节人在板凳或桌子上唱小戏。
玩竹节人的多是男孩子,女孩子通常只是当观众。我不想当观众,要用竹节人来唱戏。大哥和二哥都有好手艺,能雕出男面相和女面相。我最骄傲的事,就是我的两个哥哥给我做了二十多个竹节人,有些竹节人的手上还安有用竹片削的小斧子、小宝剑,甚至小锄头、小剪刀、小竹笛、小碗等。我把这些竹节人装在一个小竹箱里,那是我最迷恋的玩具。
木鬼戏听多了,我能记熟情节和戏词。我常用我这一班子竹节人立在一张长椅子上唱戏,全心投入进去,完全在戏中。后来,我大胆地更改一些戏的情节。再后来,我又试着把电影里看过的故事用竹节人演一遍。又再后来,我把生活中好玩的事演进去,每个竹节人扮演身边的人。最初,只有我的菜条狗是忠诚观众。任何时候我在用竹节人演戏,它都伏在椅子前,和我面对面,目不转睛地看得入神,一副百分百铁杆戏迷的样子。后来,多来了三条狗当观众。再后来,就有了人当观众,多的时候能达二十多个。有些人被我用竹节人演进去了,他们也觉得骄傲。没有被我演进去的人来找我,希望也能被我用竹节人演一下。有人喜欢看,我就有了编戏、表演的激情和动力。
那个时候开始看春晚,刚知道什么叫小品。于是也大胆地编了一些小品,用竹节人表演,结合我们客家的山歌和村谣,用客家话唱讲出来,居然能让观众们笑得抱着肚子滚在地上,滚成一帮可爱的泥猴。
竹节人是我儿时最得意的玩具,伴随我在偏僻的乡村度过漫长的童年岁月,也因为有竹节人的陪伴,我的童年显得快乐而富有意味。
一张板凳,一排竹节人,是我的舞台,让我找到想象的翅膀,倾情展现稚嫩的编讲故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