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唱诗班
2016-11-04陈婧
陈婧
“我并不认为是商品让地球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社群,艺术,才能实现真正的全球化。”
普通剧场无法容纳一支3700人的合唱团,但网络可以。闭上眼睛聆听这段音频,整齐的和声,很难想象这是由数千位网友上传的数千条音轨拼接合成的。发起这个倡议的是曾经获得美国格莱美奖提名的作曲家、指挥家埃里克·惠特克(Eric Whitacre)。在进入茱莉亚音乐学院深造后,他在21岁那年就完成了人生首部合唱作品。随着作品创作的不断丰富,从《水夜》、《倾盆大雨》、《男孩与女孩》、《金色光线》,都成了美国家喻户晓的合唱曲目。先后在日本、澳大利亚、中国、新加坡、南美和欧洲举行合唱和交响音乐会。
在惠特克的合唱作品里,经常融合电子乐、传统歌剧。他注意到:“每个个体都是一个荒岛,而声音就是这个荒岛送到一片汪洋里的漂流瓶。”
“如果我能让50人都去演唱自己的声部,无论他们身处何方,把它们录成视频,放到YouTube上,我们就能把这些视频剪辑在一起,变成一个虚拟的唱诗班,一定很特别。”这个念头成为了现实。当惠特克在网站上提供了在2000年创作的《金色光线》供免费下载时,引起了互联网的注意。
最早获得的一条下载来自新加坡的谢莉尔·昂,然后是来自美国马萨诸塞州的的伊万·艾迪安,还有来自瑞典的史蒂芬·汉森和美国德克萨斯州的贾马尔·沃克。很快,一个代表了12个国家演唱者的虚拟唱诗班就这样成立了,185个声音贡献了243条音轨。类似这样强大的阵容,在合唱的历史上前所未有。
当计算机把看似无序的音轨重新排列组合后,美妙的和声让听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一个世界,那里没有喧嚣,没有斗争,天籁般的音乐里洋溢着宁静、祥和与快乐。而惠特克第一次听到时,也感动得泪流满面。这个视频迅速在互联网上传播开,上传第一个月就达到了超过100万次点击数,迄今的点击数已经突破500万。
在北美,合唱艺术总是处在古典音乐的“底层”,城市交响乐团和歌剧团可以成为一个城市的名片,但人们很少会提到合唱团。而在惠特克认为合唱与其他艺术一样崇高,可以直接唱入人心。美国有约3250万人定期参加合唱,比例之大,是到了该重视合唱的时候了。
唱诗班升级
在第一个合唱视频大获成功后,惠特克有了创办“互联网唱诗班2.0”的想法。当惠特克在网络上传了指挥视频,接着开始接收提交的作品,这次,他发现参与者中有了更年长的参与者,也有了年仅8岁的参与者。“我们的目标是让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演唱其中的一段曲调。”
从作品上传到停止征收作品,不到60天的时间。第一期“虚拟合唱团”的参与者是185人,来自12个国家,而第二期YouTube上收到的作品已达到2051份,来自58个国家。最北端的参与者来自阿拉斯加,最南端的则来自新西兰。到了第三期的时候,献唱者已经超过3700人,来自73个国家。
而对惠特克来说,要让2000多个YouTube视频同步,光是渲染的时间就够骇人听闻的,编辑并修饰这部影片的技术师斯考提·海因斯,也是来自互联网的志愿者。他花大量时间,共完成渲染了180秒。顺带一提的是,惠特克与99%的互联网唱诗班成员都素未谋面,与技术总监海因斯也只有一面之缘。
当惠特克在视频里指挥这些歌手时,有的是在宿舍里,有的在客厅里,还有的甚至在火车站的月台上。尽管在镜头中露面的时间很短,但是参与者为此都做了精心准备。尤其当作品中出现女高音独唱时,因为有网上试镜的程序,使得不少女高音歌手会反复录制50到60个不同的镜头,直到满意为止才上传,这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专业演出团体的面试。
在网站上,上传者可以浏览其他献唱者的作品,有人发现一些献唱者来自偏僻的冰岛小镇,而卫星是他们与外界连接的唯一途径。
在Facebook上,惠特克还建立了一个专门页面,让献歌者可以上传他们推荐的作品,并且分享他们演唱时的经历。在页面上,一位忙碌的空军飞行员,不仅找回了过去在唱诗班中唱歌的回忆,他更发现了一个“从前从未遇到过的世界范围的社区,其中的人们相互联系,而自己是其中一份子”。还有对自己歌声感到沮丧的人们,也在互联网唱诗班里梦想成真。
让惠特克深有感触的是,人类一直在跨越任何距离去相互寻找和联系。这与科技无关。但是借助互联网这种科技形态,人们正在经历一个真实的联系。“这不是个虚拟唱诗班。这些在线的人们从未见过,但他们也互相了解,唱诗班的亲密,就像个大家庭。”
Skype合唱团
去年,惠特克的新作《飞到天堂》再次获得巨大成功,这次他收集了来自101个国家共计5095人的演唱成果,视频多达8409段。参与者最小的6岁,最年长的98岁,每位参与者的名字都在影片最后亮相,不论从画面到歌声,都令人十分震撼。
互联网唱诗班的大获成功,得益于诸多个体在投入演唱时的兴奋情绪,并不比一个真正的合唱团差多少,因为新鲜刺激而有所期待。惠特克看到互联网唱诗班一个更加富有挑战的未来——借助互联网技术和Skype软件,让来自世界30个国家的30名歌手,进行跨国的实时合唱表演。
这些歌手帮助惠特克验证了技术运用的极致性——在互联网实时合唱时,要求同步到毫秒,否则就会造成整体的失误。艺术家对乐曲做了调整,这样曲子本身预留出延迟的时间,表演者能在延迟的时间内开口歌唱,而不是全部同步。这个微妙的技巧,让互联网实时表演有了新的载体。
这样的互联网表演,也是与科技进行竞争的一次尝试。在表演领域的专业工作人员,包括爵士乐、现代舞、管弦乐、歌剧、戏剧等等,都担心这个领域正遭受到来自科技的威胁,并可能逐渐消失。
“最初,我们把互联网看作奇妙的营销手段,认为借助互联网,就可以有更多的观众。但作为表演艺术工作者,我们意识到互联网在某些方面已经过头了。科技才是我们休闲时间的最大占用者。现在,每个大学生可能在学校会花费两万个小时上网,还有一万个小时在视频游戏上。这提醒我们,科技是占据我们休闲时间的最大敌人。这是一个视频游戏的销量超过电影和音乐总和的时代。”
专业的艺术者或艺术组织,不得不花费气力与每天网络上几百条的营销信息竞争。而惠特克在Skype上的努力,就是把观众重新拉回现场演出。“感谢互联网,我们能随时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可以在晚上10点购物,也可以在凌晨3点吃外卖,或是为自己独特的体型定制服装。”
然而,“现场表演需要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场所,还需要考虑停车等种种的不便之处。观众虽然还在花很多钱去买交响乐、歌剧或是芭蕾舞的演出票,但是当文化消费者习惯在互联网上一天24小时廉价地下载歌曲时,我们应该有危机意识,这在不远的未来意味着什么?科技越来越深入地改变了我们的文化消费。”
艺术的宗教改革
互联网唱诗班或是Skype合唱团,都是惠特克对传统的表演艺术禁锢的一种突破性尝试。而他也把这个行动,看作21世纪的“宗教改革”。
“我们需要一次对文化传播领域翻天覆地的重组。现场的表演艺术,还被困局在19世纪,依赖高票房收入的商业模式,被庞大的演出设施所捆绑。这种陈旧的联盟协议,阻止新模式的复制和传播,也让艺术家和观众间的理想关系变得僵化。美国诗人艾德里安娜·里奇曾经这样写道:呈献给我们的地图,已经过时多年。无论是歌手、舞者、话剧演员、魔术师,在一些小剧场倒闭潮后,我们问自己,我们会是下一个吗?”
艺术领域的“宗教改革”,谁有资格来进行?“长尾理论的作者克里斯·安德森,在2009年就敏锐地观察到,网络时代的艺术产品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变得大众化。身边的孩子都可能在努力制作她自己的第三部、第四部电影了。不用离开自己的卧室,就能通过Youtube、Facebook,在世界范围内传播自己的艺术。”
过去,我们趋向于把业余者从专业人员中分离出来。但是近5年来,最激动人心的进展,就是复合型艺术家的兴起。他们不再是为了演出而演出,他们为女性平权运动、人道主义、全球变暖等问题而进行演出,他们并不是出于经济上的需求,而是发自内心的信念,被召唤去完成这项工作,这在传统封闭的艺术环境中是无法完成的。与其说现场表演艺术正走向灭亡,不如说它正处在一个时代的边缘,在这个时代中,表演本身正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
表演艺术重组
我们生活在一个退步的环境中,真人秀无比繁盛,但生活却充满了狐疑。在美国,每个火车站、公交车站、飞机场都反复播放着:女士们、先生们,请向距您最近的职能部门,报告任何可疑的行为和人员。年轻人时常屈从于感性的冲击,却无法从中获取经验。就像《纽约时报》讲的,奥运会上,世界被难民代表团所感动,却对难民无动于衷。
惠特克认为,艺术才是改变这一切的力量——无论何时,无论做什么,艺术把我们召集在一起,让我们用慷慨、好奇的眼光来对待周围的人。如果人类历史上需要过这种能力,那么现在我们也需要它。“认真倾听、产生共鸣,艺术能培养出这些真正的能力。”
德国莱比锡视觉艺术学院教授鲁道夫·弗里林认为,表演艺术的重心在于这种媒介使艺术本身与公众发生更为密切的联系,而最后作品呈现出不可预设的效果和不确定的状态,也正是“表演艺术”的独特魅力所在。
惠特克的互联网唱诗班和Skype合唱团的影响力还在继续发酵。美国导演瑞德利·斯科特和托尼·斯科特邀请全世界的网友,记录一天中自己的生活片段。最后两位导演竟然收获了来自190个国家和地区,近4500小时的视频!最后,他们把这些视频剪辑成了一部95分钟的纪录片,名字叫《浮生一日》。这或许是电影史上,参演者地域分部最广泛的一部作品了。
受到惠特克的启迪,墨西哥一群年轻的音乐人将传统音乐与现代科技结合起来,成立了墨西哥首支虚拟合唱团。
“我并不认为是商品让地球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社群,艺术,才能实现真正的全球化。超越地球村已被连接起来的虚浮表象,建立起超越民族、种族、语言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惠特克在采访中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