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见未来

郑渝川

借助科学的理念和方法，实施相对精确的预测是完全可能的，预测能力是一种可评估的技能。

人们喜欢预测可能是出于好玩，表达情感，比如欧洲杯、世界杯、欧洲冠军联赛等顶级足球大赛的冠军归属，某一年的最佳运动员头衔会发给谁；也可能是因为利益相关，你要是猜准了大赛冠军和金靴奖得主，会得到非常丰厚的奖金。同样，你要是能够准确预判股市走向，就会赚上一大笔钱。

此外，很多人还会通过预测来试图驾驭不确定性，尽可能做到规避重大风险。比如，你要是生活在中东某个国家或是在那里做生意有投资，这个国家会不会在短期内发生政局动荡，就是你最为关注的问题，你会试图通过各种报道和网络传言去预估政治、社会、军事风险的可能性。要是你管理一笔资金，要在欧洲某个国家发展，也需要分析当地对于外来资金的欢迎/排斥水平，分析管制政策的严厉程度，对可能遭遇的重大风险作出预测。

打开任何报纸，收看任何电视频道，我们都会发现，总会有各类专家在预测某些事情会发生。如果你将这些专家的预测记录下来，一一验证，就会发现确证程度并不令人满意。曾有研究者做过实验，召集许多领域的学者、评论家就经济、股票、选举、战争和其他热点问题进行了大量的预测，并陆续予以检验，结果发现，专家的预测形同随机预测。什么叫“随机预测”呢，打个比方说，让一个黑猩猩朝着贴有某一问题不同选项的图板上掷飞镖，飞镖栽中选项的概率就是高度随机的。

“掷飞镖的黑猩猩”的预测水平跟专家差不多？这一实验因其趣味性很快流传开来。一些人以此为据宣称预测未来根本无法实现，更不要说预见未来。

真是如此吗？“掷飞镖的黑猩猩”实验的主持者是全球最受欢迎的社会学家、著名心理学家、宾夕法尼亚大学教授菲利普·泰洛克。泰洛克不是不可知论的拥趸，恰恰相反，他不仅相信达成较为精准的预测是可行的，而且还揭示了相对精准预测的方法。

泰洛克认为，绝对精确的预测将无法成立，但否认所有预测，也走入了另一个荒诞的极端。借助科学的理念和方法，实施相对精确的预测是完全可能的，无论是对于股市等社会生活现象的预测，还是对于气象等自然现象的预测都是如此。预测能力是一种可评估的技能，可以做到判断高风险事件在未来3个月、半年、1年或者1年半的发展趋势，当然时间越长，精确性越差。预测能力不是个人天赋（虽然天赋决定的认知倾向、行为习惯等也很重要），而是独特的思维方式、信息搜集方法和不断更新观念的产物——所有具有基础智商，喜欢思考，意志坚定的人都可以学习和培养这样的思维习惯。

要训练和提高预测能力，需要注意避免两种思考倾向，一是在未曾预料的事情发生后，强迫自己从现有的知识、常识范围内寻找答案，这种情况下常常导致我们错误的定义问题和原因，甚至将无辜的人界定为责任人。泰洛克指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假设被装扮成真理后，无论它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也不应完全排斥其他解释”。二是所谓的后见之明，很多重大事件发生后，事前明明没有做出正确预判的人（包括专家和普通人）通常不会承认自己预判出错或缺失，会夸大自己的预见能力。这显然是为了掩盖自己失败——后见之明的推导不总是正确的，也不能帮助你在下一次事件来临前作出正确判断，相反让你增添更多的盲目性。

泰洛克建议，实施预测应引入数值化分析，进行概率计算，而尽可能避免以“或许”、“也许”、“部分可能”等含糊词汇。这种做法此前一直招致争议，反对者认为用数字表示可能性评估结果，会传递出错误暗示，即主观判断披上了客观事实（尤其是根据计算的高概率判断）的外衣。对此，泰洛克认为，数字含义明确，减少了造成困惑的风险，让预测者更难以用含糊词汇蒙混过关。

2003年，美国发动第二次海湾战争。在此之前，美国、英国宣称已掌握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确凿情报，但在开战击溃伊拉克军队后，美英部队却没能找到本国指控的依据。一种解释是，美英当局为了发动战争故意捏造虚假情报，或者明知线人提供了虚假情报却依旧采用。泰洛克援引情报研究专家的话说，美国情报圈得出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错误预测，跟此前错误判断古巴革命、伊朗革命等严重事故一样，都属于认真研究，但因为采取了错误的预测研究方法，从而得出失实结论的问题。泰洛克本人等专家后来受邀为美国情报部门提供智力服务，研讨提高情报分析预测能力。有趣的是，包括泰洛克在内的专家选用了一批美国普通居民，传授了预测方法，并使用这批居民预测团队就伊朗问题等重要的国际地缘政治问题，与美国情报部门的内部团队进行预测比赛，后者在掌握前者无法掌握的诸多机密信息情况下依然落败。

有助于提高预测水平的方法包括，第一，要鉴别筛查，进行必要的分类。泰洛克强调，预测者不应在过于复杂或过于简单的问题上浪费时间，而要选择难度适中的问题。

第二，从外部视角开始，再转入包括诸多细节的内部视角，致力于对于预测问题的精确描述和分解，将一些看似无解、难以解决的问题转化为相对容易处理的子问题集合。

第三，正确平衡对证据的反应不足和过度反应。实施预测要必须克制对于假定结果、方式的执念，而应不断根据新的线索、信息更新观念和假设。一些事件、问题出现前会出现前兆、线索，预测者需要去把握两者之间的相关性，计算概率，这将帮助预测者在他人之前发现隐藏的线索，及时调整预测概率。需要注意的是，“概率具有根深蒂固的反直觉天性”，人们在对很多问题作出判断时，希望祛除不确定性，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这样的直觉愿望当然是不可靠的。

第四，寻找每个问题中发生作用的因素之间的因果关系，还要根据问题的自身特性划分不确定性等级。

第五，组建一个能够发挥“群体智慧”的团队。要在股市等资本市场走向上作出判断，单靠个人的智慧和精力是不够的，构建一个团队，需要有人具备出色的决断力，又要有人负责捕捉重大风险因素，尽可能减少漏报，还要有人对于预测进行校正，减少误报。当然，需要避免的一个问题是，许多聪明人聚在一起，会促使彼此变得更加自负，或是形成压制少数（正确）意见的多数人主导（权威主导）。泰洛克建议，预测团队需要避开极端的团体思维，鼓励彼此怀着尊重对方的心态相互质疑，敢于承认无知，大胆请求帮助，建立其换位思考、准确提问、建设性对抗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