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天津大沽口营盘图考
2016-11-03尹学梅王会娟
尹学梅 王会娟
【关键词】清代末期;北洋海防;大沽口;营盘图
【摘 要】晚清以来,清政府逐渐加强北洋海防建设,而大沽海口更是被看作控制京津门户的北洋要口,因此对大沽炮台的军事防务极为重视。天津博物馆藏有两幅清代天津大沽口营盘图,为我们研究这一时期大沽口海防的建设提供了直观生动的历史信息。
晚清以来,清政府在进行海防建设中,逐步将北洋海防建设作为重点,而直隶为首都门户,“敌舟可以深入者,曰大沽口、北塘口为最要”[1]227。大沽口位于今天津东南50公里的海河入海口处,西北距离北京170公里,东濒渤海,西为海河平原,隔河与塘沽相望;为南北运河、永定、大清、子牙五河入海处,北连辽东,有旅顺、大连为左翼,南走登莱,有威海卫为右翼,是北洋第一重镇,军事地位极为重要。因此,李鸿章加强北洋海防,首先就是整治大沽口炮台。天津博物馆藏有两幅清代天津大沽口营盘图,均为一级文物,为我们研究这一时期大沽口海防的建设提供了直观生动的历史信息。这两幅图均未标明作者及绘图年代、机构,也无收藏印章。笔者结合相关历史文献,试图对这两幅海防图作进一步考证,并解读舆图本身所蕴含的信息。
一、两幅图的基本情况
1.《大沽海口营盘全图》(封二)
因图上粘有题签“大沽海口营盘全图”(以下简称《大沽营盘图》),故而以之命名。经有关部门鉴定,绘制年代为“庚子事变”前。该图纸本设色,未注比例,单幅,纵66.5厘米,横134.5厘米。局部略有破损,有污渍,图中的方位为上东下西左北右南。全图采用平立面结合的鸟瞰式形象画法,描绘了天津大沽口的地理形势和炮台的建筑布局情况。图上用灰格画方,但不计里程。整幅图绘制得精细生动,颜色多样,陆地和炮台的一部分建筑颜色为土黄色,海水表现为淡青色;部分建筑物表现为蓝色,表明其质地为砖或者石质;各式旗帜颜色丰富,为黄色、红色、黑色及多种色彩的组合。图中贴说甚少,只是标注了招商局、外国引水房、草头沽、东沽、北岸等几个地方。
在图中,海河从东南方向的入海口向西北方向蜿蜒深入内陆,河道中有“镇东”“镇西”“镇南”“镇北”四艘炮舰(蚊子船)依次驶入大沽口内,与两岸炮台相互依护。这种新式炮舰在当时各国海军中属于利器一类,“此式炮船……专防本国海口以作水炮台抵御铁甲,最为得力”[2]。这四艘蚊子船以及之后并入的“镇中”“镇边”,成为北洋水师里的六镇炮船。在它们抵津之初,正是北洋水师创办之时,在几乎没有任何先进军舰的北洋海防里,用于近海防御的蚊子船成为了骨干力量。在大沽口,亦有招商局的“保大”号等轮船缓缓进入海河中;两艘民船在海河岸边各自忙碌着。
在海河南岸的主营盘即南岸营盘(图一)。东面临河处,自南向北巍峨耸立着“威”字、“镇”字、“海”字三座主炮台,在“威”字、“镇”字两座炮台的西面则是一座长约半公里左右的长炮台,与前面三座大炮台相互呼应。南岸营盘外筑有一圈防护营墙,其长炮台与西面正中的营盘大门及大门两侧凸出的围墙形成瓮城。大门两侧围墙为四个呈“人”字形的营墙,在墙上布置大炮,以便营墙两侧守军共同夹击来犯的敌人。营墙平台上筑造隔堆,建成平炮台,布置大炮,与炮台顶上的守军相互呼应,协助攻击敌人来控制海面与河道,亦提高了炮台自身抵御炮弹轰击的承受能力。营墙内侧用砖砌作券洞(有弧拱状门的窑洞),以便藏兵、藏械之用。据天津博物馆馆藏《直隶各海口炮台图说》记载,营内有镇台游击都司守备公所4座,大药库3座,水雷营水雷库2座,大小兵营271间[3]。这些房屋建筑多为坐东朝西,也有一些为南北方向。南岸营盘在面向内陆的一侧修建有营门四座,其中在“人”字形后墙处的营门通往草头沽营盘,进而再从草头沽营盘处通往南滩新营盘。
在南岸主营盘正南方向不远处,沿着海岸线修建有南滩新营盘,由于篇幅的限制,此营盘只是画出极少部分营墙。在南岸主营盘西南方向不远处,为草头沽营盘。
在海河南岸距主炮台西北方向不远处还有招商局、外国引水房等机构的建筑。引水(引水人),又称领港、带水或领江,今称引航(引航员),既指近代以来新兴的一种职业,也指这一职业的从业者。这是随着经济和航运业的发展逐渐分化出来的一项专门工作,不仅关系到港口作业的安全、秩序和效率,更事关江海防务机密。两次鸦片战争后,外籍引水人开始进入中国引水业,并逐步垄断了这一行业。图中外国引水房,正是外国在华势力取得中国引水业管理权的明证。
北岸营盘,“与南岸相隔一百余丈”[3],与南岸营盘成犄角之势,建筑布局基本同南岸炮台,但面积较小,其内矗立着“门”字、“高”字两座主炮台;营墙上面修筑的隔堆、内侧的券洞清晰可见。另有营门一座,通往石头缝营盘。石头缝营盘修建在北岸主营盘西北方向不远处,作为北岸炮台的后援力量。这两座营盘之间的通道也修建有防护营墙,以便敌人来犯时迅速增援(图二)。
大沽炮台装备了各种陆用大炮,尤其是先进的克虏伯转炮,格外引人注目。无论是南岸主炮台、草头沽炮台还是北岸炮台、石头缝炮台,外部不仅有坚固的围墙,还有充满海水的护台壕沟围绕在营墙外部,内部各式营房建筑规整有序。在整个大沽炮台营盘,各色旗帜迎风招展,在南岸营盘“镇”字主炮台上的一面“罗”字帅旗尤为醒目。图中还绘有电报线、探照灯等军事辅助设施。
纵观全图,大沽炮台规划布局整齐有序,建筑坚固。这幅《大沽海口营盘全图》把100多年前大沽口的某一时刻定格,鲜活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但据图中细部有多处修改痕迹以及无驻防情况的贴签来看,此图应为未完成的草图。
2.大沽炮台军事布防图(封三)
无题签。经有关部门鉴定,绘制年代为清光绪年间,又根据图中所绘内容,定名为《大沽炮台军事布防图》。纸本设色,未注比例,单幅,纵64厘米,横89.5厘米。此图局部略有破损,部分“贴说”文字标注也略有残缺。《大沽布防图》方位标注明确:上东下西,左北右南,采用平立面结合的鸟瞰式形象画法,描绘了大沽海口的军事布防情况,其绘制的地理范围和炮台分布与《大沽营盘图》大致相同,但绘制风格却有不同。整幅图绘制得较为简洁,着色轻浅,陆地和炮台的一部分建筑颜色为浅粉色,海水表现为淡蓝色,部分建筑物表现为深蓝色,表明其质地为砖或者石质。更为重要的是,图中有黄签“贴说”25处,详细注明了领兵将领、驻防兵种、人数和武器配备情况,还详细标出河口内外拦港沙、暗沙线、红表、黑表及河道内防御设施的具体位置。
比之《大沽海口营盘全图》,该图涵盖的范围稍大,增加了大沽口外的地理形势描述:有拦港沙一道,潮落不通轮舟,潮长亦不能进铁舰。作为进入天津的河道,海河依旧从入海口蜿蜒深入内陆。河道中有贴说标示:“内红表以里至黑表一带,分别备设沈(沉)、碰各磅水雷”,并有“制备守口系大铁锚链、软木筏两道”,即在相应标示的位置放置了水雷和拦河木筏,以便阻击来犯的敌船。从中亦可得知,当时的大沽海口已经使用了多种不同尺寸的沉雷和碰雷,水雷作为防守海口的利器,对于海防有着重要意义。
关于炮台布局,两幅图基本一致。在海河南岸的主营盘即南岸营盘(图三),矗立着“威”字、“镇”字、“海”字三座主炮台,再加上“威”字、“镇”字两座炮台后面的长炮台,即为贴说所示“南岸营盘大炮台四座”。南岸营盘外筑有一圈防护营墙,其中外围后墙呈“人”字形。营墙平台上又修建有大小平炮台43座,营墙内有砖砌的券洞。按图中贴说,营盘内“台洞各处安设大小前后膛炮一百三十九尊”,在面向海口的一侧还建有水雷直镜房、水雷电钟房等先进的设施。水雷直镜房装置有直测镜,“要放近窗门,用他测看海口里各雷位”[4]。直、斜镜两镜互相配合使用,可测量敌船所在位置,进而控制某号水雷的电门,以打击来犯之敌。而雷钟则是用来监控水雷的状态,无论是船只撞击水雷,亦或某号水雷被浪冲走,亦或电线出了问题,雷钟都会响起报警。据此处贴说,南岸营盘由“记名提督、大沽协副将罗荣光带协标练兵一千八百名,水雷营雷兵、水勇二百零八名驻守”。水雷营专门负责布设水雷、电线等事项。
在南岸主营盘正南方向不远的地方,有南滩新营盘,贴说提示,该营盘建有“滨海平炮台十三□(推测应为‘座),暂安设大小后膛炮位八尊”,营盘内有水雷斜镜房。在南滩新营盘西北方向不远处有草头沽营盘,据贴说,由“开花炮队营驻守,周围营墙安设大小前后膛炮五十一尊”(图四)。此外,在海河南岸距主炮台西北方向不远处还有招商局、外国引水房等机构的建筑。
在海河北岸主营盘内,有“门”字、“高”字两座主炮台,大小平炮台6座,此处贴说提示,由记名总兵刘祺带直字两营驻守,台洞各处安设大小前后膛炮53尊。在主营盘西北方向不远处的石头缝营盘,有贴说提示,由副将史济源带保定练军左营驻守,台洞各处安设大小前后膛炮43尊。
浏览此图,便可知晓整个大沽炮台的军事布局,各统军将领率领各自的军队,号令统一,便于指挥;各支军队分守两岸炮台,分工明确,各有专职。这样的军事布局成为以后十几年内大沽炮台守军的布防格局。李鸿章历年筹划海防的用意也在于此:“惟当于敌舟可以深入登岸处所,扼要守险,以杜窜越。守口之营,兵数不必甚多,但以坚守炮台为主,并分布水雷、旱雷制其冲突。其后路接应之师,须有大队以备游击。庶临事声援稍壮,而前敌军心益固。”[1]227
二、绘制时间的考证
1.《大沽海口营盘全图》中绘有通向大沽炮台的电报线,说明此图的绘制时间应该在光绪五年(1879)之后。因为正是这一年,李鸿章出于天津沿海防务的需要,将电报线通到大沽、北塘炮台,“传令通信,莫不称便”[5]。大沽炮台遂成为当时大清国内最先实现通讯、信息现代化的兵垒防营。
图中在进天津的河道中绘有“镇东”“镇南”“镇西”“镇北”四艘炮舰,可知其绘制时间应在光绪六年至光绪二十年(1880—1894)之间。据史料记载,四舰为光绪元年(1875)南洋大臣向英国阿姆斯特朗公司所订购,于光绪五年(1879)十月到达天津。李鸿章在津海关道郑藻如、候补道员许钤身、津海关税务司德璀琳和江海关税务司赫政等陪同下,亲自到大沽察验,并将其留用北洋。光绪六年(1880)四舰接替“龙镶”等四舰开始在渤海巡视。光绪二十年(1894),四舰参与中日甲午战争,负责防护威海、旅顺等要港,并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在威海卫被俘,后被编入了日本海军,长期充当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角色[6]。
又图中绘有 “保大”轮船,系轮船招商局所属。这艘船为光绪元年(1875)定造,同年八月二十日到达上海,当即请领牌照,九月初四航行长江[7]73。光绪四年(1878)开始航行北洋,担当上海、烟台、天津之间的运输。光绪十二年(1886)夏醇亲王奕和李鸿章大阅海军时还曾被租用承载随办馆员[1]242。光绪十三年(1887)五月,“保大”号由上海驶往天津途中,在山东荣城县青头山洋面触礁而毁[7]98。故而此图的绘制时间应该在此之前。
综上,这幅大沽海口营盘全图的绘制时间应该在光绪六年至光绪十三年(1880—1887)之间。
2.《大沽炮台军事布防图》中有“水雷营驻守”说明此图绘制时间是在光绪七年(1881)以后,因为正是这一年大沽炮台设立了水雷营[8],专门负责布雷事宜。又图中“此处制备守口系大铁锚链、软木筏两道”,据《清史稿·志一百十三·兵九》记载:“八年,李鸿章于大沽、北塘炮台下埋伏水雷,大沽口内设拦河木筏……”[9],说明此图的绘制时间在光绪八年(1882)以后。图中标示有“长墙十八里,直达小站盛军驻营处”,说明此图的绘制时间应为光绪十年(1884)四月以后,这一年的四月初八日,周盛传率领所部将弁,由小站直达大沽炮台营墙外,开始挑筑长墙重濠,以便有警星速驰援[10]181。同治九年(1870),李鸿章出任直隶总督,调罗荣光镇守大沽炮台,为大沽协副将,光绪十四年(1888),罗荣光以直隶大沽协副将升为天津镇总兵官[11],而图中标注此时罗荣光仍为大沽协副将[12]。
综上,此图的绘制时间应该在光绪十年至光绪十四年(1884—1888)之间。此时的大沽炮台,自同治十年(1871)李鸿章首次巡查大沽、北塘炮台,计划仿效西方炮台式样重新修筑两地海口炮台开始,通过十几年不断扩充、完善两岸炮台、营垒布局,已经形成了较为先进和坚固的防御设施和周密的布防格局。
三、两幅图的重要价值
早在19世纪70年代初,李鸿章就认识到天津地位的重要性,自从各国在华通商开埠后,公使进驻北京,天津成为外国人往来进出北京的要道,形同京师门户,关系极重,而要保卫天津门户,“大沽海口南北炮台最为扼要”[13],必须重新修建,加强布防。同治十年(1871)秋,大沽炮台大规模的整修工程正式开始。同年十月,李鸿章改革大沽协营制度,拟定新营制章程,规定将天津厘捐每年收入作为修整大沽、北塘海口炮台专用经费,除每年常修以外,规定每10年大修一次,每五年小修一次[10]177。至19世纪80年代,大沽炮台的改造工程已经日益完善,布局更为周密,在水上藏伏水雷,配备水师兵船,与陆路新式炮台相互呼应,这不仅巩固了大沽炮台的防御力量,而且扩大了炮台的防御范围。这两幅图为我们直观、形象地展现了李鸿章对经营多年的大沽海口炮台军事防务的成果,是李鸿章技术强国思想的体现,两者结合起来看,更能让我们清楚了解当时大沽口的地理地貌、炮台的建造情形、先进的军事装备和驻军布防力量。此时,大沽口清军的防御能力空前强大,光绪十七年(1891)山东候补知县萨承钰在勘查大沽炮台时甚至称五座炮台“势如五岳雄峙”[1]271,对其威慑力给予了很高评价。大沽炮台巍立海滩,震慑津沽海外,在当时中国海疆建筑防御设施方面起到了示范作用。然而,几经修建的大沽炮台尽管达到了防御的顶峰,却终究没能抵挡住侵略者的脚步,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全部失陷。
另外,对照天津博物馆藏晚清《直隶海防各营及朝鲜、旅顺、金州防营月饷数目图说》来看,大沽炮台作为整个北洋海防体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更是一目了然。据《李鸿章遵呈海防图说折》,笔者推测这些舆图应是李鸿章检查各口炮台及沿海防务时派员所制,“详细查勘,绘图贴说汇呈,以便恭进在案”[1]229。
大沽口炮台,今废墟尚存,其历史不乏在天津人们的记忆里。保存至今的这两幅天津大沽海口营盘图,成为我们研究晚清时期大沽海口的地理状况、军事布防的重要史料,集文献、文物、地理价值于一身,有待我们深入研究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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