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与情感的交互——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非虚构写作
2016-11-03陈嫚
陈嫚
摘 要:白俄罗斯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记录了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更书写了一部人类情感的历史。本文主要从历史事件和情感的交互中,结合阿列克谢耶维奇代表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探析其非虚构写作下纪实性和文学性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阿列克谢耶维奇;情感;非虚构写作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6)30-0008-02
白俄罗斯作家斯韦特兰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列克谢耶维奇(Svetlana Alexandravan Alexievich)善于非虚构写作,她用文字将人类在灾难面前的个人命运和集体记忆如档案般保存下来。然而比起干巴巴的文献式记录,阿列克谢耶维奇还以关乎生命与存在的讲述,撰写了“一 部人类情感的历史”①,体现了文学的历史文化记忆性。对阿列克谢耶维奇而言,对历史事件的客观记录不只是“真实再现”,而是个体主观情感的载体。在《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中,她以纪实的方式向世人呈现切尔诺贝利核灾难中的惊人事实,以及从这些客观真实事件里投射出的真切情感。
一、纪实性与文学性交互
对于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文学创作,人们一般将其定义为“非虚构”写作,它强调的是“一种比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更为广阔的写作”②。2015年,瑞典文学院将诺贝尔文学奖颁给这位记者出身的作家,无疑是对一直处于边缘状态的这种文学实践的肯定。尽管是“非虚构”文学,她的作品既体现了纪实性,又体现了文学性。
这种纪实性体现在创作方式和语言上。阿列克谢耶维奇在谈到自己的创作时说:“我始终在寻找一种体裁,能与我所见的世界契合,能传达我听到和看到生命的过程。我试过这个,也试过那个,最后选了一种让人类自行发声的体裁。我书里是由真实的人来讲述时代大事。”③她采用这种口述笔录的方式,将人们看到、经历过的,所感受到的真实的东西用文字的形式纪录下来,而不加以虚构或想象。在语言风格上,阿列克谢耶维奇采用新闻式的冷静客观的态度,既不义愤填膺地控诉,也不冷嘲热讽地批判,用质朴的文字将人们说的每一句话记录下来,呈现在读者面前。
同时,在这种新闻式的纪实中,融入了文学的文化的记忆功能。阿列克谢耶维奇虽然可观地纪录事实,但这并不影响她传达主观的意图:“问题不在于浓缩而在于筛选。我进行筛选。有的东西——放弃。我的概念仿佛就隐藏在这种筛选和剪辑过程中”④。因此,我们可以发现阿列克谢耶维奇用文学的方式对客观真实事件进行记录。也就是说,尽管她带着一定的主观目的进行文学书写,但并不违背客观真实性,保持了新闻的纪实性。纪实性与文学性争论的焦点最终指向的是对“真实”的把握。阿列克谢耶维奇采用口述笔录的方式记录切尔诺贝利事件,就是为了让读者直接触碰到鲜活的事实,而不被任何其他话语所遮蔽。但这种“真实”本身就是作者所发出的呼唤,在她向人们展现这些“真实”时,已经隐藏了她的某种期待。在她看来,这些纪录“常常会展现出比我们想象中多得多的秘密和意外”⑤,而她正是要揭示这些“秘密”,让它闪烁着“时代和人性”。
在这种纪实性和文学性相融合的创作风格下,阿列克谢耶维奇将自己的作品称为“文献文学”⑥。文献本是客观真实地纪录事件,呈现事实,就如同档案一般。但文学都是以虚构性为其特征的。因此,这种“文献文学”可以说是一种非虚构性写作。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非虚构”写作首先就体现在这种纪实性和文学性的交互之中。
二、历史事件投射主体情感
“非虚构”在在对“事实”的追求往往在其中投射了某种主观的意图。阿列克谢耶维奇在《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中,让一些“触目”的历史事件,激起“惊心”的主体情感。瑞典文学院秘书萨拉?达尼乌斯在评价阿列克谢耶维奇时说道:“她的作品并不是记述那些历史事件本身,而更多地将目光投向普通人的情感历程。”⑦我们将作者在文中纪录的历史画面进行梳理,可以发现从不同人的视角里主要讲述了这样的一些事件:
(1)核电站的反应炉发生了爆炸;
(2)官兵在英雄主义的号召下被送往前线灭火,清理事故现场;
(3)核污染区居民被迫疏散离开家园;
(4)爆炸及核污染带来死亡和病变;
(5)切尔诺贝利人遭到排挤;
(6)幸存者得不到应有的保障和尊重;
(7)官方封锁消息,对外虚假宣传欺骗。
在这些令人触目真实的历史事件背后,阿列克谢耶维奇采用“个人访谈”的“非虚构”方式,投射出的却是切尔诺贝利人复杂而惊心的感情世界:
(1)面对死亡的麻木与伤痛。在死亡的笼罩下,人们变得麻木,成为没有灵魂的怪物。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很习惯看到死人。”
“我的灵魂在那里死了,我会生出没有灵魂的东西。”
(2)对未来的迷茫与无望。对那些幸存者而言,活着仿佛是更大的绝望。如何面对历史,如何面对未来成为新的更深的伤痛。
对士兵来说,从阿富汗回来意味着自己可以活下去,然而在切尔诺贝利“正好相反,它在你回家后才把你杀死”。
(3)信念受到质疑与动摇。与其说是反应炉的爆炸,不如说是整个社会价值体系的崩溃。
“留在铁丝网里的不只有土地和坟墓,还有我们的健康和信仰,或是我的信仰。”
“俄国当代信仰的内涵是阴险又虚假的。”
(4)揭露谎言的勇气,面对欺诈的愤恨。
“一个人竟然可以拥有无尽的权利来支配他人!这已经不仅仅是欺诈和谎言,这是对无辜人民的战争”。
(5)对罪行的反思与忏悔。每个历史灾难与罪恶的同构者都在积极反思自我。
“我当时还不明白,但过了数年后我才终于知道,我们都是这项罪行的共犯,一同参与了这个阴谋”。
在这98人的口述中,阿列克谢耶维奇以不同的视角展现了切尔诺贝利人触目惊心的情感世界。在这些讲话纪录中,她“从微观视野去联想客观场面”,“尽力深入讲话者的心灵,挖掘埋在潜意识中的实质,她不是自己解释,而是让讲话者倾诉出各种行为与活动的动机”⑧,通过声音去认识世界,在心灵中揭示真实。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言论和经历并不是作者夸大的编排或虚构的事件,而是当时最为真实的声音和真切的情感,作者试图向人们展示“极度真实甚至比非虚构更为荒诞”⑨。阿列克谢耶维奇就是这样从对历史事件的记录深入到对人类情感的书写,将非虚构的写作对象从客观事件转向了主观情感世界,由表及里,展现了一个既触目又惊心的 “时代和人性”。
三、“不在场”的主体
在这种“非虚构”的书写中,阿列克谢耶维奇还运用了主体的“不在场”的手法,使历史与情感能更好地到达读者,让读者感同身受。《每日电讯报》这样评价到:“从受访者的独白中,阿列克谢耶维奇创造了这样一种历史:无论离这些事件有多远,读者都能感同身受,有如切肤之痛”。这种主体的缺失不仅使事件更加真实,还使情感更加真切。
因此阿列克西耶维奇大胆地打破了艾布拉姆斯所构建的世界、作品、作者、读者文学关系,进行了新的文学尝试。她隐匿在文字背后,有意识地让读者透过文本以及切尔诺贝利事件,与当时人们的真切感受与情感直接面对面,让读者成为历史事件的直接倾听者、关注者和审视者。也就是说,阿列克谢耶维奇通过采访人物的口述内容,使书面文学的冰冷和间接的形式带上了口头文学热烈和直接的效果。
在作品中,作者的主体性弱化,作者的态度被讲述者的情感所掩饰,而讯息却直达读者。这仿佛就回到了口头文学的时代,所有的内容和情感都是口口相传,并不经过作者的再创作以及书面的表达,似乎读者与作品之间并没有经过作者这一程序。在口头文学中,听众与口述者是“听——说”的关系;而在书面文学中则多了一个层次“阅读——书写(转述)——口述”,口述者的“世界”并不是直达读者的。这样读者与讯息之间的时空感大大延展,读者在接受讯息过程中因为转述中介的存在仿佛也有了一寸喘息之地,而不至于对突兀而来的讯息而震撼。用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话来说,“文字描述的世界是真正的世界吗?文字挡在人与人的灵魂之间”⑩。因此她在多番尝试下“最后选了一种让人类自行发声的体裁”,以此拉近了读者与口述者心灵的距离,让口述者的情感更加直接真实地被读者所感受。她虽然还是书写的中介,但其取消了转述而采用直接记录口述这样的非虚构性写作模式来传递讯息,这就使得读者与讲述者跨越中介重新聚首,周围似乎失去了第三方的介入,从而形成了一个狭窄的讯息交流空间,时空维度的缩小使原本就沉重的内容更加压抑。正是在这样的“客观真实”的口述之下,喷薄而出的是讲述者的情感,更是写作者的立场。
四、结语
总的来说,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非虚构”写作,不论是纪实性与文学性相结合,还是以事实来投射情感意图,亦或是让主体“不在场”,都是为了构建一个“真实”的世界,让这些真实的见证者相信眼前的一切,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引导世人去思考历史与未来,这是其“非虚构”写作的意义之所在。
注释:
①③④康慨.斯韦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十个关键词[N].中华读书报,2015-10-14(4).
②高玉,谢圆圆.文学真实:”非虚构”的内在逻辑[J/OL].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12-21)[2016-9-28]. http://www.cssn.cn/zx/201512/t20151221_27
90227.shtml.
⑤⑥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娜塔莉亚?伊格鲁诺娃.董树丛译.周边`阿列克谢耶维奇小辑:一个时代结束,而我们留存下来(访谈)[J].周边,2016,(03).
⑦阿列克谢耶维奇SA.我写的不是文学,是文献[J].视野,2016,(4):8-9.本文为作者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演讲.
⑧高莽.阿列克谢耶维奇和她的纪实文学[J].北方文学,2015(11).
⑨张帆.论阿列克谢耶维奇”非虚构”写作的现实意义与人文关怀[J].中国民族博览,2016(03): 112.
⑩阿列克谢耶维奇SA.方祖芳,郭成业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