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的纪实影像风格
2016-11-02张录平
[摘 要] 2012年,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执导的《林肯》上映。虽然纪实所需的“写实”成为影片的主要手段,但从表现手法来看,《林肯》对纪实性和表现主义做了完美化的糅合,在“假定性”的基础上,人为地制造出一幕梦幻化的“真实”,满足观者各类潜藏的欲望。文章即以此为切入点,从熟稔的拍摄技巧与历史纪实的“再现”,二元叙事结构的引入与意识形态的中立化,“间离”“陌生化”技巧与纪实的“制造”三方面,分析《林肯》的纪实影像风格。
[关键词] 斯皮尔伯格;《林肯》;纪实风格
自从电影这一影像媒介诞生以来,一直存在着两大观念或做法对立的传统,即电影到底是一种非虚构的叙事样态,还是一种艺术虚构的合理呈现。这两种理念的争论与存在,实际上指称着“何为电影”及“电影何为”的“元探究”。就表现手法而言,乃是表现主义风范和写实主义类型的传统,它们所追求的,一者是“主观表现”的假定性,另一种则是“客观再现”的逼真性。2012年,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执导的《林肯》上映,虽然纪实所需的“写实”成为影片的主要手段,但从表现手法来看,却是上述二者风格的融合。斯皮尔伯格把电影影像的假定性和逼真性巧妙地做了杂糅,举重若轻地运用长镜头和场面调度的镜头语言、二元叙述的引入和意识形态中立的叙事手法、“间隔”和“陌生化”的情节设置,走出了一条成功的中和之路,展示出一条纪实风格电影的典范路径,也扩展了纪实影像的表现空间。
所谓纪实性电影,主要是指电影拍摄类型,以实景纪实和内容的真切化为主导,在拍摄实践上远离布置化的摄影环境和虚拟内容,以展现“没有面具与妆容”的人世、环境,裸呈社会表面隐藏下的现状与历史、现实的真切状态。回顾历史更清晰地洞悉所论,自电影诞生以来,一直存在着一种注重纪实性的传统,后来蒙太奇理论等兴起,戏剧化叙事电影的强大,纪实性类型受到冲击,但依然顽强地存在着。《林肯》对纪实性和表现主义做了完美化的糅合,在“假定性”的基础上,人为地巧妙地制造出一幕梦幻化的“真实”,满足观者各类潜藏的欲望。深加探究,其巧妙之处主要在于以下几点:
一、熟稔的拍摄技巧与历史纪实的“再现”
对于斯皮尔伯格来说,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其最大的特征实际上就是将文学化的语言转换成镜像语言。《林肯》的创作,也是遵照着这一理念在行进。它依然是明显的斯氏风格,企图构建一整套与现实、历史、故事、剧本相适应、和谐相处的视觉代码,完成纪实性叙事体由文学表意、历史再现到影像表意的语言变异。而对作为导演的斯氏而言,他显然特别在意电影中的视觉因素的表意功能。斯氏掌控下的摄影机,自始至终在介入剧情,总是在强化和加固视觉表意,完成叙事和纪实,他几乎从不知足于只让摄影机僵硬地去记录、重现一个编纂的文学故事,或者是复原一段往昔的历史场景。在《林肯》里,斯氏放弃了一般纪实性电影惯用的过度的戏剧化结构,更加强化表现日常性事件和人物,透过展示逼真而看似琐碎的细节投射来揭示现实的内涵和历史的无限容量。在此也可窥探见,好莱坞影视俗滥化运用的戏剧化单一模式并没有一统天下。《林肯》整体呈现出“散文化”的电影叙事结构特征。斯氏特意没有将重心放在故事情节的渲染上——在纪实电影之中,这仿佛是理所当然的,而是出乎意料的加以淡化,代之以朴实真切的记录式叙事方式和镜头语言,从而真实地展现那个风雨满楼的南北战争时代,普通美国民众艰难的精神历程,特别是林肯这样一个历史伟人,同时又是普通血肉之躯的艰难困苦、坚忍不拔又焦虑彷徨的心路走向。
首先,长镜头的巧妙利用。纪实性的电影,在技艺的操作上,和一般镜头语言稍有不同的是特别强调并频繁使用长镜头。斯氏摄制《林肯》的过程中,极大地调动了这一形式和技巧,从而使得影片在集中化、统一化的时空控制之中最大限度地表现生活和历史的真实状态。比如,友人携带着一包东西匆匆越过田野赶到屋舍为林肯送行的一大段场景;林肯和士兵们在苍穹天际下毅然张望的跟拍镜头;宣誓的讲坛上一字一顿地讲述自己对美国国家的前途和命运的大段移动摄影;广场上,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整齐地拿枪缓缓举起双手的场景,等等。正是这些长镜头的投射,让人们在银幕前最大化地感受到历史仿佛在眼前,不再虚无缥缈,不再停留在教科书,亦超越只存在人们口耳谈论之中的虚拟想象。
其次,场面调度最大化地凸显纪实效果。所谓纪实,最核心的解读是表现真实。和其他所有艺术形式相比,影像是最能贴近现实和刻画真实的艺术形态,理论家称之为“电影的本性问题”即在于此。有如胡塞尔所言说的“面向事物本身”。从拍摄的手法上讲,要展示出这样的风范,最可利用的就是拍摄时场面的技巧性调动。如何展示现实生活,尽可能地以一种不加修饰的客观投射为叙事目标,可以说,场面调度的合理与否、有效与否,直接决定电影纪实性的表现程度。在《林肯》中,斯氏既运用娴熟的长镜头记录宏伟壮大的战争场景,又在调度场面上挥洒自如,借助不断的视角转换,使林肯这一复杂的历史人物及其内心世界展露无遗。如剧中林肯和友人纵论黑人制度之不人道和美国民主之理想时,镜头时而放置在林肯的眼睛,转瞬又投射到听众的表情,接着是展示茫茫旷野,那种历史的悠远、人物之情感跃然其上,让观者尽情地领略到斯氏利用场面的调度展示纪实影像的大师功力,可谓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典范。
二、二元叙事结构的引入与意识形态的中立化
在叙事的方式和途径上,现代电影做出了许多变革性的突破。斯皮尔伯格在叙事的观念上和方法的运用上更加引人注目。即使在他的纪实性电影,诸如《林肯》中,也延续其一贯作风,摒弃戏剧化太强烈的机构设置,强化凸显日常性事件和人物的编排,透过逼真切实的细节去展示现实内涵。在《林肯》里,那种“散文化”的电影叙事结构已经成为本片突出的叙事方法,此种带有浓厚的纪实化特征的表述方式,着意淡化情节,代之以朴实的记录式的叙事方法和镜头语言,真实地展现南北冲突加剧而不可挽回、美国的民主理念有即将崩溃之虞的历史场景,以及生活在那里的普通民众,特别是一代伟人林肯的精神历程与坚强意志。充满独特的人文关怀和现实主义影像的魅力,是斯氏电影盛名永在的主要原因。《林肯》就是其中的一个经典化展现。
第一,二元叙事结构的引入,使得纪实性电影所欠缺的单调叙事被打破。在《林肯》中,斯氏在叙事的结构上引入了典型的二元叙事法,这使得整部影片的复杂化增强,呈现出多元竞争的“多音调”状态,影片的戏剧化冲突更加明显,其深度也随即加剧。具体的二元叙事主线是:南北方政治理念与战争的冲突,各自党内党外的矛盾,父与子和母与子的亲情较量,林肯辉煌与落寞时的生涯对照……整部影片的叙事行为、人物塑造、纪实体现都在一系列的二元对立中展开,叙事的精彩纷呈正是依靠这些条件,价值和意义变得更加深切。如此独特的叙述方式的挪用和转化,使得电影成为两种范式的混合,纪实性所应该有的多面、复杂、交缠的真实生活状态就在这样的讲述中变得真实而可信。
第二,意识形态的中立化,凸显影片的纪实风格。电影是一种综合性的条理化的表达,而表达必然无法脱离意识形态的潜藏或者明目张胆的灌输。《林肯》作为一部纪实性电影,其成功之处,恰恰在于将意识形态主张深深埋藏,确立起意识形态中立化的姿态。让观者在重现那段美国国家遭遇宪政危机、民主遭受侵袭的历程时,不知不觉地深陷在一股以为纪实再现、历史重生的虚幻感觉之中,为其触动心怀。影片讲述的是林肯生命中的最后四个月的生活场景,充斥着大量的人物对白,涉及的又是美国建国主张及其民主制度维护等明显的意识形态论题。然而斯氏在叙述这些时,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在精细的艺术置换之中将意识形态问题中立化,巧妙地营造“我只是在如实讲述”的记录化效果和自然直面的氛围。激情的演讲、端放的圣经、国会上的争吵、宪法的宣誓……一切都是如此不经意,意识形态好像被搁置,但就是在这样的随意中,影片以一种意识形态中立的纪实姿态讲述了一个更宏大的,有关美国梦、有关民主的最大的意识形态编造。其本质上不过是“梦中梦”或“城中城”的“骗局”。
三、“间离”“陌生化”技巧与纪实的“制造”
德国著名戏剧理论家布莱希特曾经提出著名的“间隔”理论,这种理论的主旨和立意在于致使观者打破影像或舞台的虚幻感,摧毁电影神秘性和观者自然引发的替代感。在《林肯》中,导演有意地强化纪实的同时,又刻意制造间隔和陌生化,故而整部影片呈现出矛盾而又切合的奇特效果。此手法在纪实性电影中的大胆启用,彰显出导演从心所欲的艺术功底的同时,也增强了纪实性电影的表现空间和叙述力度。斯皮尔伯格就深谙其道。
首先,以打破真实的方式制造纪实效果。这是《林肯》的特异之处,也是其优胜之处。远去时代美国特有的考究的布景和服装、精彩而文绉绉的对白、字幕替代镜头……在《林肯》中,观者和银幕之间的距离感实际上时时被有意点醒,好莱坞式的不假思索快意恩仇式的观赏习惯被阻断,观者在这样的影像纪实之中,不断地被敦促意识到媒介和媒介制造的存在。当林肯面向镜头,对着内阁的列席诸位表述自身的理念时,以镜头语言而言,实际上是对着观者讲话;当林肯在处所侃侃而谈之时,随着他的讲述不断出现相关的照片和字幕……这样一些手法,实际上就是“明目张胆”的间隔和陌生化。这样的手法,极其巧妙地打断电影通常的常规化线性叙述,呈现出纪实性电影多元构生的繁复性,纪实的效果在被间隔的间断性消弭之后不断地重建“纪实记忆”(布莱希特语)。
其次,以重建纪实的话语权威。“间离”与“陌生化”的引入,颠覆了常规的叙事,颠覆之中,纪实的记忆又在不断构建,其所讲述的话语逐渐成为权威的表征。因为,传统的叙事都隐藏了信息传达的功用,其旨在告诉观者叙事的内容。而“间离”和“陌生化”对此功用提出质疑,于讲述的同时解构信息的真实性。另外,“间离”也是作为一种特殊的信息传达而存在的,且其所传达的貌似是客观,实际上隐藏于背后的是不容置疑的话语权威。所以,“间离”“陌生化”表面上颠覆的存在形态,实质是重建纪实的话语权威,使得影像的纪实风格以一种背离的方式得到强化。在《林肯》中,当林肯突然直面着观者满怀激情而冷静地阐述他的情怀、理念时,观者被突如其来的镜头间隔打乱思绪,当思绪重新恢复之时,林肯的话语得到了更加真实化的记忆显现,镜头画面中的信息量也随即膨胀到最大限度,从而呈现强化纪实的影像感。伴随着画外音的响起、字幕的突现、论说台词的大量展示,观者在一个特定场面或片段之中看到更广泛的意义。这是《林肯》独具一格的纪实影像风格,也是它成功的原因所在。
综上,《林肯》对纪实性电影中的现实元素做了重新的组织安排,故而其影像风格呈现出“多元共生”的状态和效果。此效果的产生,显然是其娴熟地运使镜头语言、叙事方式、情节布置所致。这些方法和技术既是对或重主观、或重客观的美学风范、理念的完美融合,同时,也在效果上真实地再现了《林肯》中历史的“可能性原貌”,最大化地展示了历史和现实本来就具有的多义性。它开启了观众的想象之门,让其在银幕前既能身临其境地体会真实,又能享受到最广泛的自由,这是纪实类电影走向成功的重要标志。
[参考文献]
[1] 钟大年. 纪实不是真实[J].现代传播,1992(03).
[2] 肯特·琼斯,珞珈.无限空间的君王: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林肯》在探讨美国的过去、现在与未来[J].世界电影,2013(03).
[3] 哈罗德·K.布什,吉晓倩.历史学家怎样看待斯皮尔伯格的《林肯》[J].世界电影,2013(03).
[4] 汪迪.好莱坞的长青树——斯皮尔伯格作品分析[J].当代电影,2001(02).
[作者简介] 张录平(1978— ),女,满族,辽宁鞍山人,信阳农林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商务英语、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