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之心与佛像之美
2016-11-02宿小白
宿小白
雕塑家孙振华先生说,宋辽时代的艺术是文人气的,敏感、细腻、秀婉、缠绵,从外物走向内心,注重个性化的情感意绪。
薄伽教藏殿位于山西大同华严下寺,建于辽重熙七年(公元1038年)。那一年是北宋宝元元年,同年党项人李元昊在河西走廊一带建立西夏政权,北宋与少数民族政权的地理版图犬牙交错,各民族的文化艺术则在激烈的碰撞交流中趋于融合,创造出崭新的时代风格。
“薄伽”是薄伽梵的略称,为释迦牟尼世尊的梵名,教藏即经藏。梁思成赞曰:“殿系辽华严寺之经藏,面阔五间,单檐歇山顶极稳健洗练之至。其内外檐斗拱梁柱之比例,权衡甚美,犹存唐建筑遗风。”辽代的建筑和造像风格承继北宋系统,概因地处偏远,远离汉地文化中心,文化变迁速度略缓,仍多少保留着唐代的风貌。
殿内砖台上列置着琳琅满目的铜铸塑像,如来居中,之前大小佛像多尊,或结跏坐,或蹲足坐,或立,或合掌,或扬手,姿态不一,造型之美、雕刻技艺之高,堪称辽代彩塑中的极精品。雕塑家将他们的艺术才华与为宗教服务的热忱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了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须弥世界。供奉者置身其中,心灵很容易受到感染,体验到佛陀的力量无所不在。
塑像的雕刻一丝不苟,集中体现在细节的处理上,即使在不容易看到的背部,亦作了精妙的刻画与模塑,有浑然天成之感。在现代人看来,这些塑像都是审美的对象,但在古代人那里,他们却属于信仰的范畴。这些塑像被制造出来,并非用于欣赏,而是作为信仰生活的寄托。在无限虔诚的宗教精神的浇注下,它们普遍散发着神性的光彩。为何现代人再也造不出如此精美传神的塑像?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虔敬专注的宗教精神没有了,塑像缺失了灵魂。
魏事风骨,唐言气象,宋尚意态。宋代以降,随着社会生活世俗化的进程,佛教造像风格从着重表现力量以及超凡脱俗的姿态,逐步过渡到崇尚现实的原则,构成了一种朦胧、含蓄而又神秘的美感,同时通过其恬静的神情,表现出怜悯、关怀世间的情怀。雕塑家孙振华先生说,宋辽时代的艺术是文人气的,敏感、细腻、秀婉、缠绵,从外物走向内心,注重个性化的情感意绪。观察薄伽教藏殿内的塑像,可以发现,每尊塑像都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体现出一种内省的气质,他们似乎并不具备大觉悟者的那种悠然自得与超然物外,却仿佛拥有与你我一样的烦恼和挂碍,正在通往证悟体道的路途之中,于灵性的价值和世俗的情态之间,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众尊佛像中,最有名的当属那尊合掌露齿菩萨。她面如秋月,眼眉低垂,身体丰润,姿态曼妙。由于衣服和环绕的丝带极富动感,佛像也自然产生了动感,仿佛正在以一种优雅而婀娜的姿态走来,呈现出一种含蓄而永不休止的韵律感。
古代女子以笑不露齿为美,这尊塑像偏偏打破常规,在唇齿间展开迷人的微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或许那是听闻佛法顿然开悟的喜悦,又或许是面对芸芸众生流露出的慈悲心,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留下了令人惊叹的美。
套用温克尔曼论“贝尔韦德里的阿波罗”的评价,这尊菩萨像展示了美的两个极为重要的特点—高贵的单纯性和结合了成年力量的青春的温柔。单纯性把自然提升到理想的高度,使美脱离个体的物质的偶然性,获得神的普遍性;青春的温柔则把美的力量转化为优雅或妩媚的动人气质。一时间,我耽于这青春的柔美和神性的庄严交织的光辉之中,感到格外的欣喜。
“有知真实地,惟有华严境。”在那个雨后的下午,我站在空寂无人的薄伽教藏殿里,一边回想起这首诗,一边触摸着斑驳的雕花窗棂,感受着历经漫长的岁月所遗留下来的美好。
记得前年一个夏日来这里造访,满目葱茏之中,有一棵粗大的白槐正盛开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