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吃人？

岳南

1940年，因战事趋紧，同济大学师生迁往川南古镇李庄，继而众多国学大师、学者和大批珍贵文物古籍汇聚李庄。在信息闭塞的李庄，他们不但面临着饥饿、贫病、匪患的威胁，还遭受到当地乡民的怀疑、冷遇，他们与乡民之间的对峙是从“研究院吃人”事件开始的。

从人头滚落失踪的娃娃

当时，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下文简称“史语所”）的大批物资由昆明运往李庄板栗坳，其中有一批箱子专门装载殷墟出土的人头骨。这批珍宝往山顶的板栗坳搬运时，有一箱不慎摔裂，盛装的人头骨滚了出来。抬滑竿的当地农夫见状，大为惊骇，迷惑不解地问：“这箱子里咋会有死人头？”史语所押运人员在痛惜之余，一边埋头收拢头骨重新装箱捆扎，一边没好气地答道：“不只是死人头，连活人头都有，你们这样抬怎么行，摔坏了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几名轿夫自知理亏，不敢争辩，也不再继续追问，但心中有一个疑团始终挥之不去：这帮人到底是干啥买卖的？为什么箱子里竟藏着人头？如果不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哪儿会有这么多人头骨？

不久，谣言像风一样在李庄镇大街小巷弥漫开来：研究院开黑店吃人肉，箱子里还藏有将人杀死之后煮熟的残骨和人头……谣言如同暗夜的鬼火，由镇内散播到长江两岸几十个村落，搞得人心惶惶。

更加令当地民众惊愕的是，自史语所在板栗坳开张之后，几个研究人员竟将甲骨公然摊放在桌面上研究。还有人将可怖的头骨从封闭的木箱里取出，又是测量又是修补地反复摆弄。当地人见状，无不骇然。

一日，有一群当地农民的孩子在板栗坳山庄内玩“瞎子摸鱼”的游戏。一个小孩跑到僻静的角落，将一只特大号木桶的桶盖推开一条缝，跳了进去。“摸鱼”的孩子们迟迟不能捉到这一条漏网之“鱼”，眼看天色已晚，便各自散去。木桶中的小孩见长时间无人发现自己，暗自得意，想探出头来看个究竟。他万万没想到，这木桶又大又深，他踮起脚也摸不到桶沿，小孩感到大事不妙，惊恐中手脚并用拼命击桶，并放声大哭。

而这时他的家长正在板栗坳内外搜寻，一天一夜未觅到踪影。突然有人说，那小孩肯定是被研究院的人吃了。于是，“研究院偷吃娃娃”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

就在“研究院吃人”的消息风传之时，同济大学医学院师生准备做人体解剖实验。因室内光线太暗，他们在室外花坛上搭了几块木板作为解剖床。当几名教授和若干学生开始操刀解剖时，当地一名泥瓦匠正好在屋顶上做修缮工作。

此人见状，大惊失色，一个恐怖念头忽地自心中冒出：看来不只是研究院吃人，同济大学也开始吃人了！想到这里，泥瓦匠头皮发麻，两腿发软。为了不被对方捉住吃掉，泥瓦匠迅速溜走。

听了泥瓦匠关于自己“虎口脱险”的叙述，有人向丢孩子的家长献计：小孩在板栗坳丢失，很可能是被研究院的人藏起来或吃掉了，不如直接找研究院的人索要小孩，对方交出便罢，若拒不交出，就和他们拼命。

丢小孩者听了这一建议，急火攻心，便召集亲戚好友来到板栗坳，怒气冲冲向史语所要人。史语所人员李济等人见对方来势凶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问明事情原委，觉得冤枉，又替对方着急。

李济想起了“方格网式普探法”：在需要搜寻的区域划出若干方格，然后依次在每个方格中寻找。这是中国乃至世界考古界普遍采用的考古搜寻方法。李济建议大家用这种方法寻找小孩。对方听罢，觉得合理，便按照李济的说法行动起来。大约过了三个小时，丢失的小孩找到了。

按理说对方应当表示感激，可是没想到又横生枝节，很快产生了“研究院的人把小孩抓了放到桶里，要煮来吃，后被发现”的谣言。

不断发酵的恶性事件

这时候，乡民与研究院、同济大学等机构的人员之间产生了隔阂。倘有乡民需要路过学者们的驻地，宁可绕行，也不接近。李庄的商贩见他们前来购买物品，无论他们出价高低，坚决不卖。就在同济大学与各研究机构人员的生活即将发生危机时，又一件怪事发生了。

这天晚上，板栗坳的一座草屋突然着火，史语所人员忙提了水桶、端了脸盆，盛水前往扑救。就在这时，山顶突然传来了喊声：“不得了了！吃人了！吃人了……”四周乡民大惊，纷纷拿起竹梆（用以敲击求援）奔出家门，连敲加喊地向板栗坳方向狂奔而来。当地民团、警察、保安部队闻讯，立即操枪持械将史语所研究人员居住地围起来。在熊熊火光映照下，史语所的人差点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扔入火中当北京烤鸭烤了。幸亏当时驻军赶来，与当地警察一起制止了这群人的行动，史语所人员才幸免于难。

第二天，研究院吃人的谣言传遍了周围乡镇、县城。研究院几个所的工作人员、家属及同济大学师生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研究院人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决定电告史语所所长傅斯年和教育部，把近来李庄发生的所谓“吃人”谣言及颇感蹊跷的事情逐一汇报。

傅斯年接电，立即把情况向国民政府相关部门作了报告，并辞却繁忙的公务，赶往李庄。国民政府内政部命令地方政府机构整治李庄的社会秩序。

当地官员与傅斯年等学者奉命聚头开会，会议决定，将板栗坳着火的那晚带头呼喊“研究院吃人”等不怀好意者，连同煽风点火者全部抓捕入狱，史语所与同济大学方面尽快筹备展览会，以实际行动消除谣言。

展览会打破“吃人”谣言

展览会于1941年6月初开幕，开幕之前，史语所人员就与当地政府联系，派出专人往附近乡、镇、州、县张贴海报。展览尚未开始，在李庄镇内和板栗坳就聚集了几百名专程从外地赶来的男女老幼，翘首以待。

展览会正式开始那天，中央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所长向众人介绍了中央研究院的成立概况、工作性质及对科学的贡献，研究人员还着重就人头骨研究的目的、意义、内容、方法等，以通俗易懂的语言进行了多角度解释，并举例说明尸骨的研究如何帮助警察破案。此次演讲得到众人的高声喝彩。

午餐过后，学者们分别来到展室，为观众担当解说员。展出的物品除了安阳殷墟发掘的头骨、甲骨外，还有远古人类骨骼化石和恐龙等动物化石，古代兵器、甲胄以及专门用来祭祀的大型青铜器，另外还有明清字画摹本、国外的出土文物模型等。

同济大学医学院则举办了“人体解剖展览”。展出了人骨、药水浸泡的人体内部器官、尸体。展厅中有解说员提供咨询服务，胆大的还可以伸手在人骨上摸一摸。医学教授和学生拿着手术刀，在一个木案上割尸体，有的教授指着一个部位说，这里容易得什么病，那里容易得什么病。教授们这一说，有些老人当场就说自己可能有这种病，求教授给他们看，教授们也就当场看起病来。

这个展览轰动四方，展览过后，群众对中央研究院和同济大学，由误解变为理解，双方从此和睦相处。

编辑/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