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朱熹的豆腐”到“阿里的月饼”

邝海炎

随着“极客”对社会进步的作用越来越被有识之士认可，互联网公司就越该宽容“极客”精神

资深媒体人，著有《快刀文章可下酒》

若问今年中秋节最贵的月饼是什么？网友十有八九会坏笑：“阿里月饼。”9月12日，在阿里巴巴内部的中秋秒杀月饼活动中，5名员工写“脚本”抢购，很快就被公司认定“作弊”“触及了诚信红线”，勒令开除。

阿里的处罚虽给人小题大作的感觉，普通网友却按捺不住公平饥渴，“程序员利用技术作弊，开除活该！”只是程序员群体对此不以为然，“脚本不能算作弊。”

要捋清分歧，首先得弄清什么是“脚本”？知乎网友“熊小陶”解释——网页上的“抢购”按钮，只是方便你用鼠标去点击的块。你按一下键盘的 F12 ，就能看到网页背后的源码，有一个可以输入文字的地方。你用鼠标点击按钮，就等于在这个地方输入了一行 trigger（click）。现在问题来了，通过被开除员工的复述，我们知道这个页面很矬，要多点几次才能抢到。那么，你认同的对策是：1）一个人用鼠标一直点按钮;2）叫几个朋友帮忙一起点按钮;3）买一个震动棒绑在鼠标左键上，自动点按钮;4）打开 F12，然后复制粘贴了 dom.trigger（click） 敲了回车，重复此动作;5）发现和震动棒的原理一样，写了个循环重复 trigger（click），即“脚本”也。

这个逻辑链清晰展现了“脚本”的原理和运行，它只是用机械代替人力不停地点击按钮，并没有利用漏洞、修改系统、入侵数据库。这其实也是那些抢票软件的原理，自动化程序而已。单看这点，阿里开除程序员确实“下手太重”。

但程序员的逻辑也有跳跃。从逻辑1到逻辑3，普通网友能接受。但逻辑4就有分歧了，程序员说“看到秒杀活动打开页面看源码是工程师的条件反射”。可占社会大多数的非程序员们，并没有页面中点开 F12的习惯或者知识。

这事与抢票软件也不能完全类比。抢火车票是大家都知道可以利用软件，公平相对有保证。而程序员在公司内部抢购中使用“脚本”，与不会技术的一起抢，首先就破坏了公司内部的公平;你未经批准，非常规地使用内部OA，也破坏了人力资源部的管理威权;更何况阿里以电商平台起家，公正性备受质疑，程序员此举难免给外界瓜田李下的联想。拿你们祭公司“诚信之旗”也就理所当然。

但阿里的处理符合现实主义原则，却与互联网理想主义背道而驰。有程序员就拿这事与谷歌员工抢内部T恤衫的事对比。差距在哪？谷歌基本人人会技术，用“脚本”会被默认成“追求互联网技术极致”的“极客”行为，等于大家比划技术。可阿里没有这种工程师文化，其管理层因为对技术的无知、恐惧，以及对公司科层制威权的维护，更倾向于放大“脚本”作弊的严重性。

我们再回想一下互联网买火车票这事，起初大家也觉得对不会上网的农民工不公平，但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即便现在仍有部分农民工不会上网，政府也只能取“整体效益”推动互联网购票了，谁要再说“对农民工不公平”就秀逗了。

以上说明，当一项技术普及到社会主流人群都会用时，人们对新技术的恐惧就被克服了。随着“极客”对社会进步的作用越来越被有识之士认可，互联网公司就越该宽容“极客”精神。公司的管理则应向德鲁克所说的“知识社会的管理”转变：组织越是以知识为基础，人员就越专业化，每个人在专业岗位都比其他人乃至上司懂得更多，他们出于尊严不再喜欢传统的“指令管理”，更期待以责任为基础的“协商管理”。

相传，宋代大儒朱熹曾做过实验，豆腐做成后，其重量超出原料、辅料和水的总重，这位大思想家，百思不得其解，“格其理而不得，故不食”（见清·梁章钜《归田琐记》）。朱子较真的精神很可爱，但他因自己不了解豆腐的原理就恐惧、恼怒，进而不吃豆腐，这就不可取了。阿里管理层对于“脚本”想必也有类似朱熹的情绪吧？但恐惧和恼怒不能通过“镇压”极客精神来平息，只能通过学习技术、升级管理来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