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条盘筑在当代陶艺语境下的新探索
2016-11-01陈亦非
陈亦非
内容摘要:泥条盘筑是古老的陶瓷塑造技艺,已有几千年历史,本文对泥条盘筑在当代陶艺语境下的几种发展形式进行相关分析,在泥条盘筑的技术层面和精神内涵的融合性方面作进一步探讨。
关键词:泥条盘筑、当代陶艺、塑像、探索
陶瓷造型艺术是最古老的艺术形式之一,从其发展历程中可以窥见人类创造美,表现美,欣赏美的历史轨迹。早在远古的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出现了泥条盘筑的陶罐。陶瓷塑造有多种形式,概括可分为:手拉坯成型(塑造中轴对称的器皿,如各类瓶,罐),泥片塑造成型,压印成型,泥条盘筑成型(异形的器物)。本文主要关注泥条盘筑成型在当代陶艺领域的发展。
顾名思义,“泥条盘筑是中国最原始的陶艺手段……先将坯泥制成泥条,然后圈起来,一层一层地叠上去,并将里外抹平,制成器皿。”泥条盘筑不仅能体现泥的韵昧,更有古朴流畅和富于变化的特点。在传统陶瓷作坊里,仍可见到陶匠们用代代相传的泥条盘筑技艺制作大缸,搓出长泥条,在转轮上依次叠高,转动修正使之圆匀,数次叠筑盘高,做成缸、罐等器皿。这种泥条盘筑手法,不易掌握且耗费体力,是陶匠赖以生存的技术,一直处于没有消失也得不到发展的境地。但是泥条盘筑工艺是纯粹的手工工艺,它的塑造过程是手工造物的体现。并且由泥条的组织到“物”的形成,又是由“线性”到“立体”的突破。作为陶艺特殊技艺的泥条盘筑,可以突破“陶”的局限,进入“雕塑”、“设计”等其他相关发展领域。
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陶瓷艺术创作进入新时代,各种陶瓷技法得到发展,泥条盘筑也不例外,它的塑造技法有自己的特点而得到采用和发展。构建陶艺形体的过程中泥条叠筑成面,面的围合自然形成空间,呈现了线,面,空间的逐次递进,使形体塑造的自由度得到扩展。盘筑成型的空心形体经自然干透,无须翻制或掏空,直接上釉及烧造即告完成。
泥条盘筑在当代陶艺语境下,塑造形式在技艺及审美范畴都得到发展,本文撷取一些片段,阐述陶艺家进行泥条盘筑创作的新探索。
一、当代陶艺泥条盘筑的初探
上世纪80年代以来,陶艺和其它艺术门类一样,受到西方外来艺术的冲击,各种实验性陶艺逢勃发展。周国桢教授反其道而行之,以泥条、泥片作为基本构成元素,以传统的泥条盘筑为塑造技法,遵循美学构造法则,塑造了一批经典陶塑作品,使古老的泥条盘筑技艺进入了当代陶艺创作的艺术殿堂。
周国桢教授的泥条盘筑作品以动物形态为主,构思妙趣横生,扣准形体特征,以意写形,在似与不似间取舍,并不力求精雕细琢。在他塑造的动物形象里,各种艺术表现手法,如夸张变形、简约概括,具象抽象都可以找到完美诠释的范例。
周国桢教授的泥条盘筑一般体量不大(图1),以活泼的题材,崭新的视角为陶艺创作切入点。他不拘泥于单一形式,经常交互使用泥条和泥片,产生线条与块面的审美变化,使泥条,泥片有机结合,各显其彰,营造不同的视觉观感。他还开创性地灵活变换泥条盘筑轴线的空间方位,横纵皆可,巧妙表达动物形体的体貌特征。周教授创造性运用匣钵土(收缩率小,可靠性高)进行泥条盘筑创作,恰到好处的把匣钵土的独特颜色和粗砺质感运用在动物造型上。在釉色方面,周教授化腐朽为神奇,巧妙利用缩釉,裂釉的残缺效果表达动物皮毛,产生“虽由人作,宛若天成”的装饰效果。
二、当代陶艺泥条盘筑“具象”形式的探索
泥条盘筑的艺术表现力引起了许多陶艺家的关注,洪树德教授就是其中一位,他早年用泥团揉捏的方式创作了“石娘”“达摩”等一批陶艺作品,获得了高度评价,其中“石娘”荣获1994年第五届全国陶瓷创作评比“一等奖”。洪树德教授集几十年的教学与创作经历于一身,运用多种技法创作陶艺作品,在他创作的成熟期,以泥条盘筑技法塑造了《齐白石》《张大千》等名人头像,在泥条盘筑于当代陶艺创作中作出有益的探索,洪教授的泥条盘筑作品有如下特点:
1,准确塑形,确定架构。洪教授用泥条盘筑的手法做半身像,准确推敲各方面的形体比例,身体与头部的正侧角度关系,并从泥条盘筑的承受力研究,在围合过程的张开与闭合之渐进状态的承受力做精心分析,设定构建细节,在不同的位置分配泥条的断续与交接,使力的交接与形的美感充分匹配。在比例形态,倾斜角度等主要环节,做到胸有成竹、万无一失,这需要塑造者有良好的雕塑基本功和对泥性的充分掌握。另外,一件泥条盘筑作品不是艺术家创作激情的一时冲动就可以一蹴而就的,而是既要有创作的激情又具备全盘的艺术构建计划,一件宏大的泥条盘筑作品有时候是要历经好几个月才能真正完工,每个细节都不得马虎,耐心和毅力是对陶艺家极大的挑战。
在盘筑中把握形体特征,在围合中注重结构准确,构建完整的头部特征,使后期的塑造无需添多加厚泥量,盘筑的厚度不至于相差过大,唯有这样才符合陶泥塑造规律。因为塑造泥层厚薄不一会使整体形态应力不匀,在自然干燥过程中,拉力不均产生形变,极易开裂或者坍塌,即使没有在泥坯阶段开裂,也极可能在高温烧造过程中扭曲变形,难以达成原来预定的艺术效果。
2,须髯的塑造是泥条盘筑的另类形式。在洪教授泥条盘筑作品中,长须飘逸令人印象深刻(图2)。长须借鉴了泥条盘筑技法,只是这里的“泥条”是“有皱褶的泥片”,是用创新的手法制造出来的特殊泥片,再进行叠加盘筑,塑造出自然随性的须髯形态,一块泥在陶艺家手里可以幻化为无限种可能。在较软的泥板表面,用竹篾刀侧锋轻轻一刮,根据刮的力度和刮面的长度,可以控制刮起黏在竹篾刀上的泥片的大小和形状。熟谙泥性的双手,使刮起的“有皱褶的泥片”恰好呈须捋形状,在粘贴过程中尽量保持本来自然成形的肌理,营造位置设定,黏贴错落有致,符合六法中“经营位置”之要旨,自然就有了须髯飘逸,气韵生动的整体观照了。
3,泥条盘筑与其他塑造手法交互使用,体现作者的精神内涵。泥条盘筑的构架是进行再创作的良好载体,作品以泥条盘筑立于内,以形象刻划饰于外,借鉴其他的艺术塑造手法进行深入刻划,追求概括性,并不苛求具象的仿真描绘,做到“少而不空,简而不薄”。充分利用陶泥肌理,画龙点睛般抓住人物特征,追寻朴素自然的简约之美创作陶艺作品。
在精神表达上,陶艺创作不仅注重形式内容及手法上的技巧,更主要的是以文学素养、书画功力以及人格气质综合体现作者的艺术造诣。作品技艺之法度和任何一门艺术一样,以韵律为主,而非具象,虽形似而有精神之态,所以表现形的塑造技法只是手段,而写神才是艺术水准的重要标准。外师自然造化之意境,中得人生百态之心源,是作者追求的精神旨归。在作品《张大干》中(图3),创作者着重对双眸进行刻划,营造“目送归鸿”的深邃意境。塑造了平淡祥和,宠辱不惊的大家风范与气质,有阅尽人间万象,“大道归一”的中国传统道家思想的精神内涵。洪教授的作品呈现出罕有的宁静祥和,带着一种充满光华的睿智与成熟,富有强大的生命力和视觉冲击力,是归于自然,返璞归真的创作心态的理性诠释。
在颜色处理上,用贴近肤色的褐釉淡淡擦染,恰如颜色浓淡之渐变,釉色与肌理层次分明,由表及里各有不同的审美呈现。制瓷“共计一坯工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陶瓷作品经过高温的火之淬炼,表面肌理自然熔融,不着痕迹,煅烧过的—切痕迹显得那么浑然天成。
三、当代陶艺泥条盘筑“抽象”形式的探索
在当代陶艺创作中,采用泥条盘筑技艺进行深入探索的,还有洪树德教授的门生陈旭明。他的泥条盘筑以大件的抽象作品为主,有的高度超过一米,气势雄浑,充满生命的阳刚之气。
首先,从他的作品中(图4)可以感悟到泥条盘筑大体量带来的气势。用泥条盘筑建构宏大作品,必须进行预先的设计。在揉泥筑垒中,随着泥条堆积而上,泥条底部的压力随之增大,垒高十几厘米后,只能等第二天泥干些再往上垒。泥条的直径随着高度的上升而逐渐变小变细,泥条的走向、形状,长度,构建形体的扭曲与倾斜,在上垒中逐步完成,此时要心思缜密,动作须一气呵成。泥条盘筑与其他塑造手法最大的不同是修改难度大(有修正必须立刻进行)。叠筑过程中坯体逐渐成形,此过程由于承力需要,必须让底部已经成型的泥条失却水分。变干硬提高支撑力,才具备逐层上垒的物质条件。而泥土变干硬也就失却了调整的可能,所以须“意在笔先”,这是它的难点,是遗憾的艺术,充满挑战性。换言之,也是艺术创作的魅力所在,是对艺术家才情,艺术审美观照,掌握的制作技艺与艺术修养整体呈现的考验。
其次,对泥性的充分把握是泥条盘筑创作的必要条件。在千百次的揉搓泥条过程中,对泥的柔软性,形变伸展,各种特性充分掌控。泥条滚动中,用手指控制用力的角度及位置,能迅速揉搓成形态优美,比例适中的泥条(段),把普通的泥条(段)通过形变注入艺术生命,形成混沌初开的生命元载体。泥条盘筑在塑造形体的过程中自然形成了表面肌理,陶艺家如何在形体塑造与肌理呈现之间进行取舍,颇具意味。在泥条(段)往上垒加的过程中,不是一成不变四平八稳,而是在制作过程中变换着不同的艺术手段。在满足重心平衡的基础上让泥条(段)随着艺术家灵巧之手起舞,逐级盘高,按照创作设定,形成“时而密不透风,时而疏可走马”的曲线韵律,观其形态,似一曲空间律动的交响曲在其间变奏。
再次,泥条盘筑作品抒发陶艺家心中的艺术观照,表达出陶艺家的气度与修养。在陈旭明的作品中,他以暗喻的形式对泥条盘筑在抽象形体塑造中进行大胆的探索,他的作品已经完全摆脱了传统陶瓷艺术的审美观照,脱离了传统陶瓷的实用性质,开始了情感与观念的自由表达,其中既有表现主义的探索也有自然主义的阐释。观其作品(图5),动态形体似一曲颂扬生命的赞歌,蝌蚪状元素的浮现或沉潜,暗喻生命之初的混沌躁动;千头攒动奋勇争先,如浪奔潮涌,将自然形态与陶瓷本体的柔韧特征完美结合;那弯曲张扬的线条,盘旋往复的造型,无不进发出万物生长的旺盛张力,有诗的意境又有哲学思辨。“有无相生”,以无诉有,不断重复,加以不同的阻碍或延展,最后成奔涌之态。通过基本形态的不断组合,产生形态延续的无限可能性,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作品中以泥条有序盘筑,由着泥条率性而生,按生命韵律自然生长,就在泥条的或粗或细,或扬或抑的韵律中将理性把握与感性呈现合二为一。这也正是艺术维度的哲学探究,它赋予作品以生命符号的意义,直指艺术之本源特征。
构筑泥条盘筑大作品,是陶艺家抒发胸臆的写照,是创作者对自己的挑战,只有在逐渐领悟陶艺制作过程的技术细节,充分了解泥性的基础上,注入创作者艺术感觉,才有可能制作出建构宏大的优秀陶艺作品。此类作品在釉色处理上以大气沉稳的深色调为主,间以少许亮色(如锰红或钴蓝),体现视觉焦点及形体对比,釉色自然流淌且不施釉过厚,把纹理,印纹等手工痕迹充分呈现。
四、结语
几千年前就已经存在的泥条盘筑技艺,在当代陶艺创作中得到了应用与发展,开拓了新的表现形式。诚然,陶瓷的工艺美,要上升为文化艺术审美创作,必须注入丰富的精神内涵,只重视工艺特性的创作是空洞无物的。洪树德教授在创作札记中写到:“努力挖掘材质特性,进入痴迷创作表现状态,让平时所构思的艺术题材(即漂游四方的魂)找到了寄托的体。”因此,对于泥条盘筑的当代陶艺语境的新探索,不仅要从“具象”“抽象”等传统形式的表达上进行新的尝试,更要突破传统的“陶艺”思维的束缚。从“雕塑”“工业产品”“西方绘画”“东方绘画”,甚至新型的“装置艺术”等其他领域汲取营养。利用“泥条盘筑”手法创造新的“艺术”表达方式,而不是把“泥条盘筑”放置在“陶艺”中进行重复创作。我们希望更多的陶艺家,寻找富有审美意味的题材,结合泥条盘筑技法进行充满时代烙印的新探索,创造出更加新颖独特,气魄雄伟的泥条盘筑新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