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孩
2016-10-31陈德鸿
陈德鸿
九孩是吴家的第九个孩子,也是最小的那个。
上学时,九孩面黄肌瘦,不管怎么吃,总是感到饿。有一次他跑到离村子十几里远的大队果园,偷吃了一大堆青涩的沙果,肚子疼了好几天。
九孩不愿念书,十三岁就到生产队上工,挣大人一半工分,成天跟一帮老弱女人们剥麻、搓绳、沤绿肥……九孩干上一阵儿,就会跑到大田里四处找吃的。
十六岁时,九孩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看上去有点黑瘦,却并不单薄,让村里人刮目相看的,是他的另类能耐。
村子处在山区,野物不少,尤以野兔和黄鼠狼居多。兔子还好,始终待在山上,黄鼠狼则经常窜进宅子里。都说黄鼠狼这东西秽气重,沾上就缠人一辈子,所以没人敢碰,只是撵走了事。结果这东西大白天也敢在村里四处窜,瞅冷子叼上只鸡或鸭便跑,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总感到饿的九孩盯上了黄鼠狼,趁它们目中无人的空当,逮住了好几只,把皮剥下来,肉炖在锅里。家人不吃,九孩自己吃,吃得满嘴流油,说还好,就是有点骚气。
黄鼠狼长了记性,晚上才到宅子里来,只要有人影,立刻钻进柴草垛,轻易不出来。九孩用了很多招数,用鸡逗引、用藏了钩的猪肉钓……起初还见点效果,逮住几只,后来黄鼠狼不进宅子了。
九孩黑更半夜不睡觉,游魂般在村里村外逛荡了十多天,根据黄鼠狼的足迹和身形,找到了它们巢穴的特点。
方法很简单,拿些半湿不干的蒿子放在黄鼠狼的洞口处点燃,将滚滚的烟雾使劲往洞里扇,架不住呛的黄鼠狼用不了十分钟就会跑出来,钻进九孩早已摆设好的笼子里。
不久后,越玩越精的九孩又琢磨出找田鼠洞的方法。田鼠他不吃,但洞里的粮食他要。一家人吃不饱的问题,靠着“鼠粮”基本解决了。
黄鼠狼的皮开始值钱了,供销社也开始大量收购,但已经很难找到黄鼠狼的影子了。许多人瞅着九孩发了一大笔意外之财,眼红得不得了。
能吃饱饭的九孩干脆不上工了,谁劝也没用。一开始还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可没多久,土地承包开始了,各过各的日子,谁也顾不得笑话谁。
地里的活有九孩爹妈照应,九孩不管。他带着条大狗,成天山上山下逛,倒也不瞎逛,今天逮对野鸡,明天套只兔子……一年下来,收入比种地多得多。
逛荡来,逛荡去,手里空落落的九孩对村里一位老猎人的“老洋炮”感上了兴趣。又买酒,又买肉,三天两头套近乎。
老猎人虽然几十年没打过猎了,倒也开通,把自己的经验没保留地传授出来,但那把“老洋炮”却死活不撒手。九孩眼睁睁地看着那把“老洋炮”随老猎人进了棺材,回家后气得连连跺脚。当他想买把猎枪时,政府已经开始禁售了。
老猎人传授的知识,让九孩的捕猎方法更加成熟,獾子、貉子、狍子,甚至最“鬼”的狐狸,九孩都捕到过。
村里的几个小年轻眼馋得不得了,要拜九孩为师。九孩眼皮都没抬,拿出十多个自己做的套子说,从最简单的套兔子开始,至于怎么整,自己琢磨去。
几个人屁颠屁颠走了,折腾了十多天,连个兔毛都没套着,渐渐失了兴致,想都懒得想了。
九孩说:没个操兴,没有灵气,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政府封山育林,禁捕禁猎,林子里的动物渐渐多了起来,消失多年的野猪和狼也有人看到过。
和土地一样,村里的山林也分了。九孩分的是一大片原始阔叶林,离家很远。阔叶林不让采伐,九孩靠种植林下参发了大财。
九孩早就成了家,有一个粗圆的媳妇和两个孩子。有了家的九孩玩兴少了,也淡了,冬天偶尔还套套兔子,调剂一下家中的伙食。
有时,九孩望着自家的房子、林子、冰箱里的肉、粮店里的粮食、超市里的酒及花花绿绿的各种吃食,总也找不到饿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一天,酒足饭饱的九孩没事,便跑到自家的林子里,吸吸新鲜的空气,砍砍过长的树枝,权当溜达了。转来转去,九孩发现了新情况:半亩多的一片林地不知被什么翻开,露出了冻土层。
九孩急了,这里的林下参,来年上秋就能卖,现在废了,损失可是好几万块钱哪!他上下转了好几个来回,断定是野猪所为。
九孩虽然没见过野猪,但他综合老猎人的知识和自己多年的捕猎经验,精心制作了几个张力极大的铁夹子,不规则的放在林子里。他想,别说是野猪,就是大象沾上,也得玩完。
一场大雪,延缓了九孩上山的脚步。十几天后,当他迫不及待地走进自家的林子时,竟然一下子瘫坐在深雪地里。
铁夹子上,是一只死去的老虎,是一只纯种成年的野生东北虎。久违的饿的感觉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事后在监狱里,九孩经常头撞着墙,他恨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