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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艾青 臧克家 严文井

2016-10-31王新民

长江丛刊 2016年25期
关键词:艾青武汉

王新民

拜访艾青 臧克家 严文井

王新民

艾青不老

艾青,这位雄踞于中国诗坛,世界诗坛的泰斗,一直是飘扬在我心中的一面为人为诗的大旗!想见一见他,当然是我多年的夙愿。

命运之神似乎读懂了我的心事,终于安排了这个美好的时刻。

那是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七日上午。

此时,北京的空气虽然仍带着几分寒意,但艾青这个燃烧名字,却把我整个心身烘得热乎乎的。

我们乘坐的轿车从《光明日报》社出发,穿过天安门广场,向着北京车站附近的丰收胡同第二十一号飞奔而去。

“到艾青家了,下车吧。”给我们领路的《光明日报》老记者黎丁同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走下车,望着这条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小胡同中的四合院,不觉感慨万千……

是啊,谁会想到,艾青这位驰名中外的诗坛巨匠,竟住在这毫无知名度的小胡同中呢?

我们按了一下门铃,不一会,门开了,艾老的夫人高瑛同志立即迎上前来同我们一一握手,随即带我们穿过洒满阳光的四合院,直奔客厅。此刻,只见艾老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正神情专注地看着电视,身边的几案早堆满了中外书籍报刊。我望着我久仰的大师,啊,垂暮之年的艾老,因长期风风雨雨的磨难,于今已显得有点老态龙钟了,但当我紧紧地握住他温暖的大手、看着他纯真的笑容时,又感到他的大手是那么有力、他的笑容是那么年轻。

我凝视着艾老,又转眼凝视座落在墙边的艾青半身铜像,就像在阅读一部沉雄而鲜活的中国现代诗歌史。

坐下后,我把“黄鹤楼笔会邀请信”递给艾老,并向他说明了来意。艾老接过邀请信,摆了摆手说:“谢谢你们的邀请,但我人老啦,又有病,远的地方都不敢去,近几年来,有好几个国家邀请我去访问、讲学,因身体关系,我都谢绝了……”高瑛见此情景,忙帮我们做工作:“艾青呀,二十多年没去武汉了,还是去去吧。再说,人家又是来函、又是那么老远跑来请你。”艾老指着高瑛孩子般调皮地笑着对我们说:“她呀,她除了不愿呆在家里,什么地方都想去。”一阵充满生气的笑浪在客厅回荡。为艾老那纯真的童心。

艾青不老。艾青还是个孩子。

在一片笑声中,艾老接着说:“今天是我七十五岁生日,外国有些报刊发表了纪念我生日的文章,还有一些国家的文学团体和朋友也发来了贺电,刚才,《诗刊》社等单位邹荻帆等人还给我送来了生日蛋糕……”听到这里,我激动地说:“我们真幸运,第一次见到您,就赶上了您的生日。”艾老笑着说:“我本来也不清楚自己的生日,后来别人七考证八考证、给考证出来了,管他是真是假,反正一年有一次能过生日就行了。”又一阵充满生机的笑浪在客厅里回荡。为艾青机智的幽默。

艾青不老。艾青还是那么“顽皮”。

我们同艾老无拘无束地交谈着。从交谈中得知,艾老近来非常忙:参加人大常委会议和政协会议呀,接见国内外文学团体和报刊记者、友人。或为一些重大的文学活动和一些报刊的纪念活动题词呀……当然,我们也谈到了武汉,谈到了新建的黄鹤楼,谈到了滚滚东流的长江……艾老一直兴致勃勃地谈着,时而妙语连珠,时而幽默成串。当我和董宏量谈到请他为我们即将创办的《太阳诗报》和由我主编的《武昌报》文艺副刊“江夏”题名时,他笑咪咪地扬起浓眉说:“我的毛笔字写得不好,但有很多人又叫我题字,没办法,我也只好认真地写,有时一个晚上写十多张宣纸,但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好家伙,大半都被高瑛给枪毙了。”

第三次充满生机的笑浪在客厅里回荡。为艾老那美丽的诙谐。

艾青不老,艾青还是那么“淘气”。

为了不耽误艾老宝贵的时间,我说:“艾老,您不能参加黄鹤楼笔会,那就请您为‘黄鹤楼笔会’写点什么吧。”我拿出宣纸本递过去,艾老接过宣纸本,掏出钢笔,挥笔写下了“祝黄鹤楼笔会开得好”九个刚劲有力的草书。

临别时,我请艾老同我们一起合影,艾老说:“这几年来,我几乎天天照像,总是听人摆弄着,好吧,我们出去摆弄摆弄吧。”

第四次充满生机的笑声在客厅里回荡,为艾老那醉人风趣。

艾青不老,艾青还是那么浪漫。

我们在谈笑声中同艾老一起来到四合院中间,待站好后,我将照相机递给艾丹(艾老的儿子),于是,艾丹为我们和艾老留下了一张永恒的纪念。

我们同艾老握手告别,艾老说:“今天太忙太累,《太阳诗报》和《江夏》的题字,你们过几天来拿吧。”

艾老没有忘记我们刚才提到的这件事。

艾老理解我们这一代青年诗歌爱好者的心情。

艾青到底还是艾青。

按电话预约的时间,三月三十一日下午三点钟左右,我又来到了艾老的家中。同艾老交谈了一阵后,艾老说:“走,到书房去,我给你们的《太阳诗报》和《江夏》题字。”“太感谢您了!”我说着,忙搀扶着艾老向着书房走去。来到书房,高瑛同志已将笔墨纸砚准备好了,艾老拿起毛笔,蘸了墨水,挥毫在两张宣张上分别写下了《太阳诗报》和《江夏》六个刚柔相济的大字,艾老抬起头,望着我笑了笑说:“我不是书法家,写不好字,但近几年来,这个叫我题字,那个叫我题字,经常写,还真写得像那么回事了。”“别自吹自擂。”站在一旁的高瑛微笑着亲热地讽刺了他一句。艾老望了望夫人,满面笑容地反击道:“你呀,你什么都懂一点,就是对书法一窍不通。”高瑛和我相视一笑,艾老也“调皮”地骄傲地笑了。

艾青

孩子大王。

幽默大师。

情趣专家。

我心里暗暗这样说着。

在一片优美甜润的氛围中,高瑛同志又拿来一张宣纸,并将一封纪念聂耳活动的信件递给艾老,叫艾老为这个活动题词。艾老扫视了一下信件后,在书房里蹁着慢步,沉思了一会,随后饱蘸深情挥毫写下这样一句话:

“你的歌声唤醒了一个民族起来抗争”

我望这句题词,思索了一会说:“这句话真凝炼,几乎概括了聂耳为国家为民族而歌唱的一生!”艾老深沉地说:“是吗?你听,他谱写的《国歌》多么雄壮,他的歌声确实唤起了中华民族起来抗争!”艾老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国歌: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艾老激动地,庄严地唱着,虽然声音有些颤抖、沙哑,但仍很宏亮、雄壮。我听着、听着,艾老的歌声把我带到了他为国为民歌唱的岁月。

左起:高瑛、艾青、董洪亮、王新民

1923年初,艾老结束了在法国三年的留学生活,回到了灾难深重的祖国。目睹了祖国的穷迫和危殆,他开始用诗歌倾诉民族的苦难。抗战爆发后,他奔赴革命圣地延安,怀着高昂的政治热情,献身于伟大的抗战斗争。从此,他用诗歌作为武器,为神圣的民族解放事业而呐喊!为伟大的新中国而放声歌唱!在他二十年代至五十年代的创作生涯里,先后创作了《大堰河》《欢呼集》等二十多部诗集。他的诗,不仅为创立新中国和建设新中国作出了卓越的贡献,而且还以其独特的艺术风格推动了中国和世界新诗的发展。然而,正当他处于创作的黄金季节里,1957年的一场政治风暴一下把他抛进了苦难的深渊。在历尽二十年非人的磨难,重新获得新生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活着就是胜利!”近几年来,艾老创作如泉喷涌,除发表了大量的力作外,还出版了《艾青诗选》《归来的歌》等诗集。这些诗,比起他前期的作品,除依然保持着他的新鲜的、敏感的、燃烧的感觉之外,则显得更具有风骨,更为深沉,更富有哲学意蕴,更饶有慷慨苍劲之气。

艾老没有被压跨,他的精神和思想境界在那二十年的忧患和炼狱中得到了更高的升华……

我思绪的小船在艾老生命的航道上行驶着,行驶着……

我真想在艾老身边多呆一会,多感受一下大师的才气、灵气、正气、浩气、骨气和大家子气,但为了让艾老早一点休息,我只好依依难舍地与艾老握手告辞了。

走出艾老的四合院,我回过头去望着艾老,心里默默地说:“艾老啊,祝您长寿!祝您长寿!”

“为国为民呐喊”

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八日上午,我们随《光明日报》老记者黎丁同志,一起前去参加茅盾故居开放典礼仪式。当我们来到茅盾大师的故居时,只见简朴清雅的四合院内,前来瞻仰文坛巨星的文人墨客川流不息,院外的胡同里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轿车。

这是一座充满了神奇梦幻之光的四合院,中国文坛一颗巨星曾在这儿喷射出灿烂的光辉。在这里,我们先后拜见了夏衍、阳翰笙等十多位知名作家。当我们与姚雪垠等作家在丁香树下合影留念后,黎丁同志突然用肩膀撞了我一下,并指着正在向四合院外走出去的一位满头银丝的瘦老头说:“快,那个老头就是你要访问的臧克家……”没等黎丁同志说完,我便迅速地向着四合院外追去。我终于幸运地抓住了我久仰的大师的手。啊,难道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瘦老头就是我国著名的大诗人、毛泽东同志曾三次接见并设宴款待、陈毅同志曾数次和他论诗、国内外享有盛誉的臧克家同志吗?是的!是的!此刻,我显得有些激动,几句湖北普通话显得更为难听:“臧老,我是武汉作家协会派来的,特来邀请您去武汉……”臧老反应极为敏锐,没等我把话说完将话接过去了:“你们的邀请信我早已接到了,但我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不能去武汉,所约的诗稿,我还是准备写的……”看臧老站着谈话的表情,似乎显得有些疲劳,又似乎是由于追思老友茅盾而心情显得特别沉重,我觉得不便让他在胡同中久站,便说,“臧老,过几天我想登门拜访,您老有时间吗?”

“欢迎,武汉来的同志,理应接待,不过,近来很忙,你来时,先给我家里打个电话,以免白跑一趟。”

四月二日十三时许,我在团中央招待所拔通了臧老家中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臧老的夫人郑曼同志。我简单地向她说明了想拜访臧老的意思,郑曼同志热情而亲切地说:“克家正在睡午觉,既然他前几天答应你来,你就来吧,他过一会儿起床。”

我高兴地乘上汽车,然后穿过大街小巷,不到半小时的光景,便来到了南小街赵堂子胡同15号。我按了一下门铃,随着一阵优美的电子音乐声,臧老的夫人郑曼同志打开了大门。

郑曼同志身体显得微胖,文静而谦和,她热情地把我迎进了这座清静而幽雅的四合院。

四合院中,好多花儿正在开放,春雨洗过,分外艳丽。几行阔叶树木,枝叶扶疏,流溢着阳刚之美。

“克家,武汉的客人来了。”郑曼同志亲热地唤着老伴的名字。这时,只见臧老从客厅里走了出来,我急忙迎上去,紧紧地握住臧老瘦小而却是那么强有力的双手。

臧老把我带进客厅坐下后,这间小小的客厅立即将我吸引住了。这儿窗明几净,暗红色的地板闪着微光,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摆一件稀罕的海百合化石,这化石原是海中之物却来自世界第一峰——珠穆朗玛峰。然而,更吸引我的却是挂在墙上的名家字画,这些字画的作者,都是闪耀在中国文坛、画坛乃至世界文坛画坛的巨星,有已陨落的巨星闻一多、茅盾、老舍、王统照、叶圣陶等人的亲笔条幅,还有正在闪耀的巨星吴作人、冰心、俞平伯等人的亲笔条幅。在我的印象中,老舍书赠的条幅是“学知不足,文如其人”。吴作人书赠的条幅,画的是摇头摆尾的红金鱼,在荷叶下悠然自得地游动。看着这些像星月一样灿烂的名字,我不由对这些大师、对臧老肃然起敬。这些字画不是普通的笔墨丹青呵,而是那些大师们对臧老珍贵的友情纪念。

我在客厅里四处环顾着,臧老亲手端来一杯香茶递给我,才将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我用崇敬的目光望着臧老说:“臧老,您这次还是争取去武汉走走,如果万一去不了,就为新建的黄鹤楼写点什么吧。”臧老说:“我是八十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武汉恐怕是去不成了,但我争取为黄鹤楼写点东西。我对武汉是怀有很深的感情的!武汉我曾去过多次,一次是1927年,一次是1942年,我印象最深的是1938年,那年我为了出一本诗集,从前线来到武汉。当时南京失守,武汉成了革命的中心,文艺界的朋友们都云集在那里。那时正是抗战初期,武汉人民的抗战热情很高,于是,我在那里写了一首题为《武汉,我重见到了你》的诗。那年在武汉期间,我还拜望了老舍、郭沫若、于立群等人,老舍还邀请了文艺界的朋友们宴集了一次。当时,我和如今还在武汉的碧野、李蕤等一批文友,住在蛇山下一条小巷中的一个小客栈,虽然有时穷得连饭也吃不上,但我们仍然在用自己的笔,为国为民呐喊!……”

啊。“为国为民呐喊!”多么澎湃的正气,多么沉雄的呼唤,多么崇高的胸襟,多么现实的课题呵!这句话几乎概括了臧老一生的足迹。

臧老诞生于山东诸城县一个小康家庭。他中学毕业后便考入青岛大学。当时国难当头,民不聊生,青岛大学党的地下活动和学生运动都很活跃。他是该校著名教授闻一多的得意门生。他的《老马》《烙印》的出版,都曾得到了闻一多先生的指点和帮助。1927年大革命期间,臧老加入了共青团,后来他到济南一家中学任教并开展学生运动,几次被抓捕入狱,但他在敌人面前并没有屈服,出狱后仍坚持革命斗争,并开始用他锋利的笔鞭笞黑暗统治,赞扬伟大的人民革命。他步入诗坛五十多年来,像战士一样战斗了五十多个春秋,先后写出脍炙人口的诗歌、时论、散文等文学作品共50多部,约一千多万字。他的《老马》《烙印》《有的人》等名篇一直被世人所钟爱、传诵。解放后,他担任了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诗刊》主编等要职,更是勤恳而勇敢地工作着,歌唱着。他以炽热的爱国热忱和燃烧的爱民之心,呕心沥血地战斗在我国的诗坛上。无怪乎人们都说他的诗是从人民心中进发出来的,是时代的缩影,是战斗的号角,是进军的鼓点,是心灵的烙印,是历史的回声。

臧克家

臧老沉浸在难忘的回忆之中,以令人吃惊的记忆力谈论着在武汉生活的往事,似乎在追寻在武汉燃烧过的青春。“臧老,您能为我写幅条幅吗?”由于早就想找臧老讨点黑宝,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臧老的谈话,“可以,可以。”看来是由于臧老对武汉怀有浓厚感情的缘故,他今天的心情显得特别好,说罢便走进书房。我怕错过良机,也跟着走了进去。臧老在书桌上迅速地铺开宣纸,然后握起毛笔,沉思片刻后便将目光投向我,问道:“写点什么呢?”“就写‘为国为民呐喊’吧!”我说。“好的,好的。”臧老说着,便挥毫为我写下了“为国为民呐喊”六个大字。为了获得更多墨宝,我步步紧逼:“臧老,我们《武昌报》有几个栏目,一个叫‘江夏’、一个叫‘奋斗’、一个叫‘腾飞’,请您也题一下字吧。”“过去武昌叫江夏,现在还叫江夏吗?”臧老边问边写,未等我回答完毕,臧老已将上述三个栏目以及落款都写完了。我接过墨宝,一股巨大的感激之情在我心海里久久地激荡。

回到客厅后,臧老热情地叫我再坐一会,但时间长了,我怕耽误他的工作,影响他的休息,只好起身告辞。尽管外面的风沙较大,臧老和夫人郑曼仍然执意将我送出了院门。我依依难舍地握着臧老微笑着伸过来的双手,虽然他的双手干瘦清凉,但我的整个身心却感到热乎乎的。

告别了臧老,当我再次回过头来把目光投向那座极普通极普通的四合院时,只见臧老还站在门口。见此情景,我高声地喊道:“臧老,多保重!”臧老没有回答,只见他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不停地向我招手。

呵,敬爱的臧老,一个多么崇高而又多么普通的人!您的人品,如高山流水,永远响遏行云!您的作品,如灿灿星月,永远辉耀人心!

“中国人的美一定能战胜灾难”

在北京火车站电话室,我们拔通了557012,没想到接电话的正是著名作家严文井。听见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乡音,我既感到特别亲切,又显得有点紧张。于是,我简单地向严老说明来意,严老说:“老乡来访,当然欢迎,现在,我和志强(即严老夫人)都在家,你们来吧,我就住在北京车站附近东总布胡同60号,很好找。”

此时,夜幕刚刚降临,我们在五颜六色灯光辉耀下,穿过大街小巷,照地址找到了临街的一个杂院。

“笃、笃、笃”,我们轻轻敲响了一扇显得非常古朴而陈旧的大门。不一会,随着一声爽亮的“请进”声,一位形象高大的老人便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比我高出一个头,额与顶连成宽阔、明亮的一片,双眼闪射着和蔼的光芒。他亲切地向我伸出手来:“老乡来了,欢迎欢迎。”啊,这位老人就是我很早从作品中熟悉,钦敬已久却未谋面的老作家严文井同志。

严老居住在这座小杂院靠东的一套三间老灰砖房里,其陈旧之景观堪称“老北京”。因为房内没有暖气设备,几十年来靠煤炉取暖、做饭,房屋顶部和四壁都被熏烤得黑黝黝的。

为了充分利用有限的面积,居室外的整个布局看起来都是经过了周密的布置的。除去一间卧室外,严老的书房还兼工作室,写字台被充栋盈架的书籍挤在一角,人进去仅可容身。

外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帧老画家黄永玉的作品,是彩墨浓重的“万年青”。看着这一切,我真不敢相信,那一篇篇美丽奇妙、奔流着哲理与幻想之光的童话,竟是从这座简陋的房屋里飞出去的。

严老领着我们坐下后,我递给严老一支“永光”牌香烟,严老接过香烟,唤着夫人志强的名字说:“来,尝尝家乡的香烟。”严老和夫人各点燃一支,严老深深地吸了一口:“嗯,家乡的烟,是挺纯的。”见严老慈祥地笑着,我紧张的心绪顿时烟消云散。“严老,您身体看上去还不错,真不像七十岁的老人。”未等我话音落地,严老幽默而风趣、严肃而认真地说:“这得感谢‘文革’期间在咸宁向阳湖劳动了三年!那时成天做农活,改造思想,还常拖板车去汀泗桥……”我酸楚地望着严老,为了不让严老走进那个痛苦的岁月,我将话题一转:“严老,有机会,还是去家乡走走。”提起家乡,严老充满了眷恋之情。他无限深情地说:“你们来,使我重新捡起了乡情!小时候,我曾听老人们讲过‘收脚印’的故事,据说人死后,会把自己留在尘世的脚印收回去。这虽然是迷信,但很有意思,我想,我死后是会回家乡收脚印的。我离开武昌时是个青年,那时只有二十岁,而现在,我已是七十岁的人了。解放后,我曾回家找过我家的房子,找过我念书的小学和中学,但我家的房子早就被日本人炸平了,我念过书的小学和中学,听说都拆了重新盖了楼房。”

严老说到这里停了停,从怀里掏出一包“恒大”版香烟:“来,抽一支,这烟不错,是前几天在商店里碰到的,不好买,再说,即使商店里有,如果不摆出来,我也没有能力买到。”严老的这席话,把我们逗得苦笑了一下。他接着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回家乡走走,但七九年冬我得了脑血栓,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此后,就不敢随便出来了。由于身体不好,我申请退居二线,我这个人有些保守,欣逢盛世,总不灵。我想,保守也好,保守能保护身体。”严老这几句颇有份量且又幽默的话语,把我们全逗乐了,等我们笑过之后,他说:“年轻的时候,每当听到别人骂‘九头鸟’,我总认为是在骂我。可我有一次出国访问,看见外面也有个九头鸟的绘画,我很惊奇,于是我问外国朋友,他们说九头鸟是益鸟。是吉祥之鸟。”说到这里,严老爽朗而自豪地笑了:“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是对我们湖北人的最高评价啊!”

是的,“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且不说楚地历史上涌现出了多少伟人,仅当今在京的文艺界杰出人物曹禺、陈荒煤、张光年(光未然)、邹荻帆、绿原、秦兆阳等都是湖北佬。

严文井也是湖北佬。

1915年,严文井诞生在湖北武昌一个中学教师的家庭里,其父经常失业,家庭生活十分艰难。严文井兄弟8人,他是老大,为了带好弟弟们,他十岁左右就常常编童话和故事讲给弟弟们听。后来,当他进入初中、高中时,便开始接触新文艺,阅读了鲁迅、郭沫若、蒋光慈、郁达夫等人的大量作品,高中二年级时,他就开始投稿,第一篇作品寄给武汉的一家报馆,几天后就发表了。19岁那年,他高中毕业,就离开家乡来到北平,在北京图书馆当了个小职员。在图书馆供职期间,由于他刻苦学习,博览群书,很快便显露出他的文学才华。1935年,他便在《大公报》发表了一篇题为《我吃了一串葡萄》的散文,从此,一发而不可收。1937年,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山寺暮》问世。25岁时,创作了长篇小说《一个人的烦恼》。“芦沟桥事变”爆发后,在中国走向何处去的关键时刻,他毅然奔赴延安,从1940年开始,他便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儿童文学创作,陆续出版了十余部童话和寓言集。

严文井

其中,《蚯蚓和蜜蜂的故事》获1953年全国儿童文学奖。近几年来,他又创作了《南风的话》《回声的结局》等童话和寓言,许多作品还被译成英、俄、日等文字,受到了外国朋友的赞誉。

严老待人热情恳切,话语朴素如叙家常。在与严老进行近两个小时的交谈中,我们还谈到了湖北文坛,谈到了儿童文学。当谈到他的住房时,他说:“如今住的这房子,是进北京不久后搬进来的,一住就是几十年,过去这杂院里还住过赵树理、邵荃麟等老作家。本来,我的住房是可以调宽一些、好一些的,但前些年我一直担任着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社长啊!”

听了这席话,我的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抓了一下。啊,多么不符合逻辑而又充满了崇高感的话语啊!一股崇敬之情顿时涌上心头流遍全身。

望着严老书案上的积卷,我再也不忍心耽误他的时间了,我从提包里拿出了一个16开的宣纸本:“严老,康老,请你们留下一句话作纪念吧。”严老指了指夫人:“叫她先写吧。”康老接过笔,迅速地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中国人的美往往是一场灾难!”严老接过宣纸本,看了看说:“好家伙,挺深刻的。不过,我给你补充一下——中国人的美一定能战胜灾难!”

王新民,笔名斯民。湖北武昌人。中共党员。大专毕业。1971年参加工作,历任武昌县电力局机关文书、团委副书记,武昌县农工商总公司秘书,《武昌报》副刊编辑,武汉市江夏区文化局、新闻出版局副局长。湖北省作协理事,武汉市作协理事,武汉青年作协秘书长。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二级编剧。著有抒情诗集《走向黎明》、《美丽的阵痛》,散文诗集《颤抖的灵肉》,少儿诗集《温柔的小溪》,评论集《与缪斯女神握手》,散文集《悠悠岁月》、《王新民文集》(四卷)等。作品曾获武汉地区首届中青年作家优秀文学作品一等奖、广西《漓江》优秀文学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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