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明理念如何走向世界
2016-10-28赵一静
赵一静
9月上旬在美国夏威夷召开的2016世界自然保护大会上,来自中国的章新胜高票连任新一届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简称IUCN)总裁兼理事会主席。章是IUCN68年历史上第一位来自中国乃至东亚地区的当选主席,也是首位来自亚非国家的连选连任主席。
章新胜曾任中国教育部副部长,曾连续两届当选为苏州市长,参与创办了中新合作苏州工业园区任首届管委会主任兼工委书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执行理事会主席、世界遗产委员会主席,2013-2016IUCN总裁兼理事会主席,也是生态文明贵阳国际论坛创始人之一兼秘书长,一直致力于生态文明理念的传播和实践。
“中国人连任IUCN主席,体现了中国对全球自然保护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同时体现了对过去四年中国人领导力的高度肯定。”章新胜接受《财经国家周刊》专访时表示,中国的生态文明理念已逐步得到国际的理解。“中国的环保问题过去在国际上曾备受指责,以前我们一些人自信不够,加之我们一些人不熟悉在国际上宣传推广一个新理念,习惯于跟随和解读人家的概念,或是对中央提出来的生态文明理念和践行理解不深、不到位,或是不太熟悉对外宣传不同于对内宣传,常常落得本人讲得很累、对方听得也很累且听不懂,所以以前一直不太在国际舞台上用生态文明的概念,现在生态文明理念已经开始走向世界。”
“如果生态出了问题,这个文明就消失了”
《财经国家周刊》:你曾做过国家旅游局副局长、苏州市长、教育部副部长等,为什么会如此关注生态问题?
章新胜:因我从小就喜爱大自然,父亲有空就带我们到森林、山岭、湖泊和长江边上去游玩。当了苏州市长,亲历了市场经济和乡镇企业的高速发展,却又带来了牺牲生态环境的代价,市民们对良好环境的期盼和呼声日益高涨。我曾劝谈新加坡政府来合作共建苏州工业园,成功论证了既提升产业结构和层次又培育生态系统的双丰收,市民更愿意到中新合作工业园区去工作生活。
当选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主席后,组织了可持续发展和气候变化的主题大辩论,在哈佛大学攻读了城镇规划硕士学位,故而我确定了余生专注两方面:教育和生态环保,于2008年开始在贵州这个人均GDP倒数第一的省份,创办生态文明贵阳国际论坛。
从历史来看,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亡。底格里斯和幼发拉底两河流域文明、玛雅文明、楼兰文明,这些古文明为什么消失了?一个重要原因是生态环境毁了,这个文明就没有了。一个朝代腐败可以有另一个朝代来替代它,但是如果生态出了大问题,这个文明就消失了,不可逆转。
《财经国家周刊》:中国提出的生态文明概念和联合国通过的可持续发展战略有何异同?
章新胜:2012年,我作为生态文明贵阳国际论坛的负责人在巴西里约+20举办边会,当时外国人提问:“你们提出生态文明,和我们提出的可持续发展、低碳经济、循环经济、绿色增长有什么不同?”我国领导人回答:“我们的生态文明就是把你们这些都包括在内。”
国际上只是承认我们的经济发展成果,在经济发展方面我们在现代化和脱贫上走了和西方不同的路,但是在“两先两后”上还是走了西方的老路:先发展后保护,先污染后治理。不只是走老路,有的地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现在的雾霾、使用大量化肥和农药的农产品等。我觉得中国现在在生态文明上的转型上是个非常好的机遇。
生态文明和可持续发展有“三同三不同”。联合国提出的可持续发展战略是三个垂直的支柱,一个是绿色经济,一个是包容型社会,包括教育、科学、文化、体育、社会发展,一个是环境保护。
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经济发展是不可持续的,社会对美好生活环境的期盼和呼声日益高涨。
前两个方面没有太大的不同。第三个方面,他们仅称之为环境保护,我们生态文明把其第三支柱定义为生态安全与环境保护。生态文明是一个大而全面的文明转型问题,现在不少的部门、地方政府、院校、企业等把生态文明仅列为环保领域。生态文明比联合国可持续发展涵盖得要宽并且深得多,它是个文明的转型,也不排除商业文明,它和商业文明是互相催生的,在商业文明的基础之上升华为生态文明。
世界正开始进入第三次科技产业革命,催生靠的是生态文明。我认为这次是中国要参与引领的生态文明,是人类的灯塔和旗帜。历史上,中国第一次、第二次科技革命均落后于西方国家,现在第三次科技革命,我们与西方几乎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过去我们一直在西方文明体系的游戏规则和思维定势内,目前西方难以引领新的价值观和话语体系,责任历史性地落在中国的肩上,我们应该参与创造新的文明标准。许多国家也都希望中国能在生态文明方面有所引领。
中国人可以更自信
《财经国家周刊》:国际社会是如何理解中国提出的“生态文明”概念的?
章新胜:早前少数人可能缺乏三个自信,我看到把生态文明翻译成 ecological progress,即生态进步,不敢译成生态文明。现在已经翻译成ecological civilization。雨果说过,思想的伟大,在于它可以改变这个世界。这一轮的新的文明的转型引领已经悄然在中国大地上萌芽。
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参加生态文明贵阳国际论坛的时候,我们带他到中国农村看了看,他不相信,家家有沼气池,还有的有LED灯,他自己又跑到几个地方去看。他说:“看来中国重视生态环境不是由于西方的压力,而是自身发展阶段的内在需求。”
从中央的战略部署到老百姓的需求,空气、水、土壤、江河湖海等污染,我们不能有鱼有肉吃、有车坐就行,我认为生态文明对我们实现全面小康,解决生态环境短板至关重要。
首先我们说中国提出生态文明是基于自身发展,要解决突出的矛盾提出来的解决方法,其次是基于负责任的大国的担当精神和全球气候变暖的大危机而提出来的治本之策。
这一轮生态文明的引领,中国应该做好自己的事。地球到2050年可能有90到100亿人口,按照美国人的生活标准要3.5个地球来支撑,按欧洲的标准要2.5个地球,所以人类到那个时候必须要实现二氧化碳零排放,才能实现巴黎气候变化协定所定的目标。
不管是于己还是于世界,落实国家的百年梦战略、“一带一路”倡议,还是抓住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机遇,我们都要软硬结合,让生态文明的概念走向世界。
《财经国家周刊》:国际社会对中国的环保问题颇有争议,“生态文明”概念走向国际,你有哪些建议?
章新胜:首先,我们不仅要自己努力,也需要借鉴国际资源和国际经验。从德国来看,上世纪70年代,德国的环保运动中成立起绿党,还有美国的邻避运动等,都是社会发展阶段难以避免的过程。用好我们自己的经验和世界各国的经验,避开人家的弯路,像IUCN这样的组织可以协助国家做战略规划,制定政策措施,并且直接参与项目。
第二,大力发展循环经济。人类不能只谈发展,也要可持续发展。中国是制造业大国,中国循环经济的经验非常多。中国的绿色经济发展,第一位就是循环经济。我是苏州工业园区的创始人之一,园区里上个厂的废料、废气、废渣有可能就是下个厂的原料,吃干榨净。现在中国到处去向世界推广工业园区,遵从循环经济的工业园区和新城镇更能得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欢迎。这是国内生态文明绿色经济主体内容。
第三,抓好节能降耗,新的可再生能源建设。
第四,不能盲目照搬西方一些特大化城市或发展中国家早熟的特大城市经验,城市周边还是贫民窟,不久的将来人类的70%人口将涌入城镇,城镇化不以任何意志为转移,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一点是践行与城镇化建设之中。
第五,要引领新一轮的科技革命。包括现在领头的新经济、人工智能、机器人、互联网、干细胞技术等。科技具有巨大的变革力量,尤其是颠覆性技术,颠覆性组织形式和商业模式。
第六,根本还是要靠教育,靠可持续发展的新教育理念和模式,特别教育好青年作为生态文明实践的先锋。
以生态文明为“软件”走出去
《财经国家周刊》:IUCN与中国会有哪些合作的方式?
章新胜:比如说北京密云水库项目。2007年北京市政府就找到我们,我们参与了整个密云水系的整治。第一,它的山林都是单一树种,需要改变;第二,从1958年以后种的都是经济作物,大量使用化肥、杀虫剂,所有的水都汇聚到密云水库,水质能好吗?所以我们从流域治理开始,做了7年,现在解决北京地表水供应的40%,这是应用IUCN的技术和理念来解决问题的一个案例。即我们现在向世界又一新理念:基于自然和自然规律的解决方案。
现在我们在参与帮助解决广东的东江水流域整个水系流域的问题。东江水系是香港和广州供水的上游,我们不是就水库本身来解决问题,而是基于自然生态和自然规律来设计解决方案,如同老子的“道法自然”。过多地相信技术、相信工程,以为可以违背自然规律来做事情,可能会事倍功半甚至失败。
IUCN 更擅长为国家做整体战略规划,进行大布局,也可以具体做项目。现在在全球有1500个项目在进行。纽约的水厂也是用我们的技术,英国的洪水治理,最后也是找我们来解决的。生态文明建设,我们国内自己要抓起来,也要利用类似IUCN 这样的国际组织为我们的生态文明和“一带一路”倡议服务。
《财经国家周刊》:生态文明和“一带一路”倡议有何适宜的结合之处?
章新胜:有的大公司走出去只顾发展,在环境重要性方面认识有限。特别是在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方面,不论是在海洋还是陆地,我们以前的要求比较低,评估体系和监理体系就更不健全。
在这些问题上如何不被西方诟病?生态文明是软实力,硬件走出去,也需要生态文明作为软实力外交来引领,而生态文明跨越了意识形态,跨越了国际贸易和国土争端,跨越了民族和宗教争端。我们应该利用“一带一路”和生态文明配合走出去,以生态文明为“软件”,一软一硬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