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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与历史极限

2016-10-28张三元

江汉论坛 2016年7期
关键词:资本逻辑马克思矛盾

张三元

摘要:作为一种客观的历史性存在,资本逻辑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但它具有自我扬弃的特征。自我扬弃即自我否定,是肯定和否定的统一。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根源于其自身的内在矛盾。表现为具体扬弃和总体扬弃两个阶段,既展示出资本逻辑自我更新的能力,又昭示出资本逻辑的历史极限——当资本逻辑的自我更新能力枯竭或僵化时,资本的外壳就要炸毁了。从根本上讲。资本逻辑的历史极限是资本逻辑自我否定的结果。只有把握资本逻辑这一历史发展规律.才能增强我们驾驭资本逻辑的自觉性。从而开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广阔道路。

关键词:矛盾;自我扬弃;历史极限;资本逻辑;马克思

作为一种客观的物质力量。资本逻辑的存在是与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的,它是特定的社会关系即资本关系的体现与深化。也就是说,资本逻辑有其自身发展的规律,是一个过程。既然如此,资本逻辑在突破了一个一个的界限之后,必定面临着自身的历史极限。这个极限不是人为划定的,而是历史性的生成,是由资本本性及其内在矛盾所决定的,是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结果。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根源于其自身的内在矛盾。呈现出具体扬弃和总体扬弃两个历史阶段,但这两个历史阶段是统一、不可分割的,总体扬弃统摄具体扬弃,具体扬弃服务于总体扬弃,两者统一于总体扬弃之中,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

一、内在矛盾: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根据

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多次强调,资本是一个矛盾,一个活生生的矛盾。也就是说,资本矛盾是资本本身所固有的、内在的矛盾,因而它既是资本逻辑的体现和证明,也是资本逻辑得以存在的前提和条件,同时,它还构成资本逻辑的核心内容和根本动力。在这个意义上,矛盾即是资本逻辑的内容,亦是资本逻辑的概念规定,或者说,资本逻辑本质上是一个矛盾逻辑或矛盾统一体。

资本逻辑之所以是一个矛盾逻辑.其根本原因在于资本内涵着的双重逻辑,即“物”的逻辑和“社会关系”的逻辑。马克思认为,资本不是物。而是以物为中介的社会关系。这就体现出资本本质上的矛盾。一方面,资本不是物,但它必须以物的形式呈现出来。马克思在《资本论》一开篇就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当然。这里所讲的社会的财富,不是为全体社会成员所占有的,而是由资本家个人所占有的“社会的财富”。如果资本不表现为物,那它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和价值,资本也就不成其为资本了。在这个意义上,资本的直接目的和根本价值取向都是“物”。资本逻辑是一种“物”的逻辑。但另一方面,资本在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关系,一种物化的社会关系。针对亚当·斯密等人把资本归结为不断聚集起来的生产资料的思想,马克思强调指出,这是“一种颠倒”,他们“只看到了资本的物质,而忽视了使资本成为资本的形式规定”在资本原则的宰制下。从来就没有作为纯粹的生产资料的资本,也没有作为纯粹的社会关系的资本,两者总是统一的,资本只有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才成为资本。这个“一定的社会关系”即是“资本的形式规定”,而资本则构成这个“一定的社会关系”的实质性内容。也就是说.这个“一定的社会关系”的主体不是人,而是商品.商品又通过交换并以资本的形式表现出来,因此.这是一种颠倒的社会关系——主客体易位,目的和手段颠倒。在这个过程中,资本主体性压制、禁闭甚至取代了人的主体性而成为“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于是,个人和社会“受抽象的统治”,资本逻辑表现为统治的逻辑。作为以“颠倒”为特质的统治一切的逻辑,资本逻辑必然成为矛盾的集中地。

在这个矛盾统一体中,资本“伟大的文明作用”与资本追求自身增殖的“贪婪本性”之间的矛盾居于核心地位和基础地位。这也就是马克思所强调的资本的两面性。在马克思看来,资本是现代社会经济发展的基础和核心动力,所以,资本的出现,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代。马克思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就在于资本“伟大的文明作用”。马克思把资本“伟大的文明作用”概括为“三个有利于”:“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这种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其中,第一个“有利于”是最重要的,它构成后两个“有利于”的基础,因为在唯物史观看来,生产力的发展是社会进步和人的发展的当然前提。正因为如此,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把资本创造了巨大的生产力归结为“非常革命的作用”。但是,发展生产力并非资本逻辑的原则,也非主体性资本的故意,也就是说,发展生产力不是资本逻辑的最终目的。资本逻辑的最终目的是追求剩余价值,实现资本增殖。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以资本主导的物化主体性逻辑必然丧失人的主体性所具有的理性,“疯狂地发展生产力”。这种生产力的发展,是以雇佣劳动为前提的,也就是说.资本逻辑存在的前提是保有这种雇佣关系。这就充分展示出资本恶的本性:“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创造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资本是死劳动,它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这样,资本自身的发展以及资本对社会发展的推动都是“对立地进行的”。可以说,在资本逻辑中,这个矛盾具有总体性,它决定着资本逻辑矛盾的性质以及最终命运。

在这个总体性矛盾的基础之上,资本逻辑矛盾呈现出一个复杂的结构,体现了资本逻辑矛盾的具体内容。具体地说,马克思运用从具体到抽象.再从抽象到具体的思维方法,从两个层面考察了资本逻辑的具体矛盾,并得出一个重要结论:资本逻辑的矛盾必然通过危机表现出来。

第一个层面是商品关系中的矛盾。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一开始论述的是商品以及商品生产。马克思认为,在商品关系中存在着“四大矛盾”:“商品内在的使用价值和价值的对立,私人劳动同时必须表现为直接社会劳动的对立,特殊的具体的劳动同时只是当做抽象的一般的劳动的对立.物的人格化和人格的物化的对立,——这种内在的矛盾在商品形态变化的对立中取得发展了的运动形式。”尽管马克思揭示的是商品生产过程中的矛盾。但对于资本逻辑而言,它们具有普遍性,因为商品关系是资本主义社会最为本质的关系,它是资本关系的前提、基础和核心内容。离开了商品,就无所谓资本;没有商品关系,也就没有资本关系;在这个意义上,商品生产实质上是资本生产。马克思正是从商品关系入手,一步一步地揭示出资本关系.进而揭示出资本逻辑的实质。这里运用的是从具体到抽象的思维逻辑。有学者认为,马克思在这里论述的是简单商品生产的矛盾,其实不然,在商品生产的高级阶段——市场经济中,这“四大矛盾”不仅存在,而且表现得更为尖锐。马克思指出,资本作为追求价值增殖的价值,其实现离不开流通领域,或者说,它主要地存在于交换领域,但它却直接产生于生产领域。因此,这些矛盾是资本逻辑内在的基本矛盾。而且,这些矛盾都对立地存在着,但在资本逻辑之中,它们却是统一的,因为它们之间是相互依赖、相互补充的。

第二个层面是,根据从抽象到具体的思维逻辑,马克思动态地考察了包括流通领域在内的资本运动过程,深刻地揭露了资本自我发展的“四大界限”。需要强调的是,马克思在论述资本逻辑矛盾时,经常使用“限制”或“界限”二词。体现了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历史性洞察:矛盾既是资本逻辑的实质性内容,也是资本逻辑的限制或界限。实际上,矛盾即是限制、界限,限制、界限即是矛盾.或者说,矛盾构成限制、界限,限制、界限体现矛盾。马克思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限制或界限一词的.认为“这样的限制都是同资本的使命相矛盾的”,而且强调,这不是一般生产的限制,而是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的限制,“这些内在的界限必然和资本的性质,和资本的本质的概念规定本身相一致”,也就是说,这些限制或界限是资本逻辑内在矛盾的具体呈现。“四大界限”是:(1)“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的界限”;(2)剩余价值是剩余劳动和生产力发展的界限;(3)货币是生产的界限;(4)“使用价值的生产受交换价值的限制”。这“四大界限”充分体现出资本逻辑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在资本逻辑中,尽管这些界限具有内在的合理性.但不断激化也是必然的。其中,前两个界限必然表现为劳动者贫困化和资本一般利润率不断下降的趋势,并进而导致由后两个界限直接引起的生产相对过剩的经济危机。可以肯定地说,这四大界限构成了资本逻辑的实在内容,或者说,资本逻辑的使命就是要不断地突破这些阻碍生产力发展的界限。

这两个层面的矛盾是统一的,统一于资本逻辑之中,其中,前者是基础,居于统率或核心的地位,后者则是前者的具体展开,但又使前者得到进一步的巩固和深化。这些矛盾的相互补充,共同演绎.必然导致两个具体的后果:劳动与资本之间的根本对立和资本平均利润率的下降。

作为一种物化的社会关系,资本实质上体现的是劳动与资本的关系,也就是说,资本逻辑实质上是劳动和资本的关系逻辑。同样,在资本逻辑中,劳动与资本是统一的,统一于剩余价值的生产过程之中,但这种统一又是“对立地进行的”。资本运动过程以劳动和资本之间的对立关系为基本前提,通过死劳动对活劳动的统治,实现资本自身增殖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资本在完全的意义上占有、支配和耗费工人的“自然力”或“生命力”,从而产生了劳资之间的对立,更为重要的是,由于“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的界限”,工人的贫困化也就成为一种必然,因而,劳资之间的对立也就日趋严重。而且,随着资本逻辑不断展开,这种对立更加复杂化。

资本逻辑的唯一目的是实现资本增殖。为了实现这目的,它必须“疯狂地发展生产力”,任何伦理的或道德的要求都不可能使它停下来。而随着资本“疯狂地发展生产力”,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因而呈现出资本的一般利润率下降的趋势。在马克思看来,这是一个规律,并在《资本论》第3卷中专门论述了这一规律,充分表明这一规律对于唯物史观以及资本主义的未来走向具有重要意义。然而,一般利润率下降的趋势并没有动摇资本逻辑追求自我增殖的决心和信念。更不表明剩余价值率或资本对工人剥削程度的降低。而是呈现出一种悖谬的逻辑:“它的目的是保存现有资本价值和最大限度地增殖资本价值(也就是使这个价值越来越迅速地增加)。它的独特性质是把现有的资本价值用做最大可能地增殖这个价值的手段。它用来达到这个目的的方法包含着:降低利润率。使现有资本贬值,靠牺牲已经生产出来的生产力来发展劳动生产力。”因此,加速资本积累,更疯狂地发展生产力是它的必然选择。

资本逻辑的各种矛盾,特别是劳资关系的对立和资本一般利润率下降的规律,必然“要强制地通过危机显示出来”。“这些不同的影响。时而主要在空间上并行地发生作用。时而主要在时间上相继地发生作用;各种互相对抗的因素之间的冲突周期性地在危机中表现出来。危机永远只是现有矛盾的暂时的暴力的解决,永远只是使已经破坏的平衡得到瞬间恢复的暴力的爆发。”毫无疑问,危机是资本逻辑蕴含着的各种矛盾的总爆发。

二、具体扬弃:资本逻辑自我发展的方式

随着资本逻辑内在的、对立地进行的矛盾不断激化和扩大化,资本逻辑的限制或界限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正是基于这个基本事实,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就以澎湃的激情和深刻的洞察力预言了资本必然终结的命运。然而,160多年后的今天,现实情况却是: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经济危机以及由经济危机所引发的各种社会危机之后,资本逻辑不仅没有退场,而且越来越成为一种全球性的存在。仍然在扮演着推动世界历史前进的重要角色。难道是马克思的预言错了?或者说,难道资本逻辑真的要扮演“历史终结”者的角色?答案是否定的。马克思的预言是科学的,因为它是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科学揭示;资本逻辑也不是“历史终结”者,用马克思的话说,它只是“纯粹的暂时性”,是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毫无疑问,资本逻辑之所以在不断地走人死胡同的同时,又一次一次地起死回生,从而持续在场,正是历史发展规律的体现。唯物史观的一个基本思想是,资本逻辑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的确,资本逻辑至今仍在创造巨大的生产力,或者说,资本逻辑仍然是驱动生产力发展的最有效的动力系统。这并不是说,资本逻辑没有遇到限制或界限,恰恰相反,“资本按照自己的本性来说,会为劳动和价值的创造确立界限,这种界限是和资本要无限度地扩大劳动和价值创造的趋势相矛盾的”,但是,“资本一方面确立它所特有的界限,另一方面又驱使生产超出任何界限,所以资本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这是资本的本能。这种本能,可以归结为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

在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之中,扬弃是一个核心概念,或者说,是一个基本的态度和立场,它深刻地体现出马克思辩证法的批判本质。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多次使用“扬弃”或“自我扬弃”一词,也多次使用“自我否定”一词。有学者认为,马克思在这里所讲的“扬弃”不是一个哲学范畴,而是一个普通的词,即抛弃的意思。这种理解是不符合马克思思想实际的。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指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着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性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很显然,《资本论》及其手稿深刻地体现了这种历史辩证法,“扬弃”或“自我扬弃”无疑是一个哲学范畴。与“自我否定”是同一个意思,即一分为二,既克服又保留,既批判又继承,是肯定和否定的统一。

马克思在考察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时,展现出两个基本层面或维度:一是具体的层面或维度。即资本逻辑发展过程中具体要素或个别要素的自我扬弃,亦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的自我扬弃:二是在前者的基础上,资本逻辑的总体扬弃,也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整体扬弃。学界对后者的关注度较高,而对前者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即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总体行程关注得不够。实际上,在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中,扬弃既表明生产方式由低级阶段向高一级阶段的过渡,也表征着较低级的矛盾向较高级的矛盾、简单的经济形式向较复杂的经济形式的跃迁。正如马克思所指明的社会历史发展是一种自然史过程一样,资本逻辑的发展也是如此。即体现为一个渐进式的发展行程。根据马克思关于一般和个别的辩证关系原理,可以认为,具体扬弃必须作为要素归结到总体扬弃之中,而且只有在总体扬弃之中,具体扬弃的意义才能显示出来,但是。具体扬弃作为总体扬弃的一部分或一个阶段具有自己的特点,并通过不同的形式展现出来。因此.尽管资本逻辑的最终瓦解只能是资本逻辑的自我否定。但在考察总体扬弃之前,必须对具体扬弃进行考察。一方面合理地解释资本逻辑持续在场的原因.另一方面,也可以揭示总体扬弃的必然性和规律性。

毋庸置疑,资本逻辑总是通过自我扬弃而不断地提高自身增殖的能力。需要强调的是,资本逻辑的内核即资本本性在任何时候都是不会改变的.不以价值增殖为目标的资本不是资本,但在形式上。资本逻辑只有通过不断地改变价值增殖的方式、手段或拓展疆域等等,才能实现自我拯救,使自己不至于在每一个特定的界限面前作茧自缚。马克思认为,资本的趋势始终是不断地创造可以自由支配的自由时间,并把这种自由时间转化为剩余劳动。“资本按照自己的这种趋势,既要克服把自然神化的现象,克服流传下来的、在一定界限内闭关自守地满足于现有需要和重复旧生活方式的状况.又要克服民族界限和民族偏见。资本破坏这一切并使之不断革命化,摧毁一切阻碍发展生产力、扩大需要、使生产多样化、利用和交换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在这里,马克思使用的是“革命化”一词,绝无调侃或嘲讽之意,而是对资本逻辑内涵着的一种变革精神的肯定。这种变革精神就是自我扬弃。这是由资本本性和资本逻辑的使命所决定的必然行动。只要能给资本带来更大的利润,只要能摆脱(哪怕是暂时的)经济危机的困扰。资本逻辑就会大胆地尝试新的方法或手段,就会不顾一切地开疆辟土,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这是马克思通过对资本逻辑自我扬弃过程的历史性考察得出的结论。也就是说,自我扬弃是资本逻辑持续在场的一个重要原因。具体地说,马克思主要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考察了资本逻辑具体要素扬弃的历史行程。

在宏观层面,马克思考察了资本逻辑在历史发展中对生产关系或生产方式个别要素的具体扬弃。譬如,资本为了扩大再生产,造就了集中垄断。集中垄断阶段比自由竞争阶段进步,但集中垄断并非是对自由竞争的一概否定,而是扬弃,因为“竞争不过是资本的内在本性,是作为许多资本彼此间的相互作用而表现出来并得到实现的资本的本质规定”,是与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相适应的形式,因此,这种扬弃既保留了对发展生产力和价值增殖起促进作用的积极因素,又对现存生产关系或生产方式中影响生产力发展和价值增殖的某些消极要素进行了调整,从而使资本的自由与竞争紧紧围绕着攫取高额垄断利润这个目的来展开。再譬如,资本逻辑由主要利用科学技术手段和提高管理水平来提高劳动生产力以获取相对剩余价值。取代主要以延长雇佣工人的绝对劳动时间获得绝对剩余价值,显然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按照马克思的话说,这种进步是“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上的从属”对“劳动对资本的形式上的从属”扬弃的过程。还譬如。从资本逻辑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历史过程看。从简单协作到分工协作,再到大机器生产,“生产方式的变革,在工场手工业中以劳动力为起点,在大工业中以劳动资料为起点”,呈现出资本逻辑自我更新、不断扩张的欲望和能力。

在微观层面,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体现在资本生产整个过程的各个环节之中。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仔细分析了资本逻辑在生产过程中通过自我扬弃来实现自我增殖目的的具体途径和方法。概括起来,可以归纳为两个大的方面:一方面,马克思认为,由于商品的价值量是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而价值又是交换价值的基础,因此,单个资本家要获取利润甚至高额利润,就必须“采用更好的工作方法、新的发明、改良的机器、化学的制造秘方等等,一句话,由于采用新的、改良的、超过平均水平的生产资料和生产方法”。大大地提高了生产力,也大大地增加了剩余价值。这是资本逻辑在资本生产的手段和方法上的扬弃:另一方面,在资本积累和扩大再生产过程中,资本在不断地更换自己的“马甲”。资本逻辑以新的、更高的形式演绎着。在产业资本循环过程中,资本充当着三种不同但又彼此紧密联系、不可分割的职能,也就是说,商品资本和货币资本在产业资本循环中相对地独立化出来,从而形成了商业信用,并在此基础上。银行信用也迅速发展起来。作为“促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到它所能达到的最高和最后形式的动力”。“信用制度和银行制度扬弃了资本的私人性质,从而自在地,但也仅仅是自在地包含着资本本身的扬弃”。而且,信用制度又成为股份资本形成的主要基础。在马克思看来,股份资本“作为私人财产的资本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范围内的扬弃”,是资本“扬弃的最高形式”,是“资本在与它最相适应的形式中的最终确立”。当然,在马克思之后,股份资本又有了新的发展,国家资本和法人资本扬弃股份资本而成为主要的资本组织形式,而经济全球化过程中,国际垄断资本已经粉墨登场。

在当代,资本逻辑自我扬弃、自我更新的欲望和能力并没有减弱,相反,随着科学技术和生产力的快速发展而表现得更强,因为只有更强。才能更有效地推动生产力的发展,才能创造更多的剩余价值。熊比特针对资本逻辑的这种新变化,提出了资本“创新理论”,认为创新是资本主义经济增长和发展的动力,没有创新就没有资本主义,而资本创新主要体现在生产技术和生产方法的变革。尽管自我扬弃包含着吐故纳新的性质,但能否将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称之为资本创新。是一个有待讨论的问题,因为,自我扬弃对资本逻辑自身来说是一种“积极的扬弃”,但对于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而言,则是一种“消极的扬弃”,而创新则具有不同的性质,它主要是以积极的意义或姿态呈现出来。但的确,正是由于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当代资本主义尽管面临着很多新的且日益尖锐的矛盾或限制,但它仍处在发展之中,在许多方面已经并正在发生新变化,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一种创新的性质。当然,这种创新只局限于价值增殖的手段、方法以及范围等方面,而与资本本性毫无关涉。这种新变化,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在产业内部实现各种生产元素和手段的更新换代,特别是新的科学技术的广泛应用;二是资本逻辑的空间拓展。经济全球化是最好的证明。经济全球化的实质是资本逻辑的全球化,即资本逻辑的世界性扩张;三是资本生产内容的全面性以及由此带来的一切要素的资本化。文化产业即是这种变化的重要标识。在马克思那个时代,相对于整个资本主义生产而言,文化产业还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但在今天,文化产业一跃而成为主导产业、黄金产业,资本趋之若鹜。也就是说,文化也被纳入资本逻辑之中而形成资本的文化逻辑或文化的资本逻辑。

可以肯定地说,资本逻辑的具体扬弃不是对资本本性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扬弃。而是在资本逻辑内部对生产关系或生产方式所作的局部调整。其目的是不断增强资本自我增殖的能力。也就是说,自我扬弃是作为辩证逻辑的资本逻辑的题中应有之义,是资本逻辑矛盾的具体运用和展开,是资本逻辑实现自我发展的有效方法或手段。同时。资本逻辑的具体扬弃确实增强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生产力发展状况的适应能力。从而扩大了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容量,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把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看作是资本“伟大的文明作用”的重要表现。当然,生产力的发展并非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目的,而只是手段,是实现资本增殖的手段。这就体现出资本逻辑的历史性的“颠倒”:颠倒的社会关系。在资本逻辑中,这两个方面是统一,共同构成了资本逻辑发展的辩证特性:既肯定自身,又否定自身,从而实现自我发展。

三、总体扬弃:资本逻辑自我发展的历史极限

资本逻辑作为“资本权力”的极端形式,抽象的同一性是其统治一切的根基。抽象的同一性虽然可以吞噬一切,但当它发展到极端时,形而上学的谵妄便显露无遗,不断变化的生活实际在它绝对化的同一性逻辑之中被固化和僵化了。从而使其自我扬弃的辩证特性丧失殆尽。这是形而上学的必由之路,也是资本逻辑的必然归宿。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既展示出其自我发展的能力,又昭示出其历史极限或未来走向——矛盾和限制的不断积累。“资本的生产是在矛盾中运动的,这些矛盾不断地被克服,但又不断地产生出来。”资本逻辑不能从根本上消除这些矛盾,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矛盾,就是自身的限制。当这些矛盾和限制积累到一定程度时,资本逻辑自我更新能力枯绝或僵化,“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这个曾经仿佛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毫无疑问,这是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必然结果。

如果说,资本逻辑在上述两个层面上的自我扬弃都是其内部具体要素的扬弃,那么,无数具体要素扬弃的总和必然导致总体的扬弃,即对资本逻辑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彻底否定。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对个别要素扬弃的论述颇多.对总体扬弃却没有专门的论述,这与他的“具体总体”的思维方法有关。实际上,在马克思的思想中,扬弃具有总体性,或者说,扬弃是总体的扬弃,具体要素的扬弃只是在为总体扬弃做准备。“正如资产阶级经济体系在我们面前逐步展开那样,它的自我否定即它的最终结局也是如此。”也就是说,个别要素的扬弃是趋向总体扬弃的一个一个的步骤,或者说,总体扬弃是一个逐步展开的过程。这是历史的辩证法。

资本逻辑总体扬弃的根源同样在于资本增殖自身的本性。资本逻辑作为追求自身增殖的物质化的社会关系力量,具有强大的扩张驱动力,不断地、最大限度地把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进行扩大再生产,从而形成资本的不断积累。资本积累是扩大再生产的前提和基础。资本积累以及由资本积累所决定的扩大再生产。同样是由资本本性所决定性的必然行动,是资本逻辑的最高旨趣。然而,资本积累的过程,也是一个矛盾不断积累的过程.其结果是必然导致对其自身的总体扬弃。

资本积累首先体现为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积累。一方面,资本积累使资本生产越来越具有社会性。股份资本是对个体私人资本的扬弃,它体现出生产社会化的趋向。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认为,股份资本“是再生产过程中所有那些直到今天还和资本所有权结合在一起的职能转化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的单纯职能,转化为社会职能的过渡点”.因而是“导向共产主义的”“最完善的形式”。在当代,在股份资本的基础上,资本积累又呈现出新的发展态势,既体现出资本生产越来越高的社会化趋势和程度,又体现出这个导向未来新社会的“最完善的形式”更趋完善。另一方面,资本从来就不是为全社会所占有的,而是私人资本。无论资本积累和扩大再生产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展开,都改变不了资本的私人性质。也就是说,资本积累只能使资本越来越集中于少数资本家手中。这样,随着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不断发展,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得到改善.相反,进一步加深了。在这个时候,资本逻辑就遇到一个根本性的,从而无法超越的限制与界限:“资本的垄断成了与这种垄断一起并在这种垄断之下繁盛起来的生产方式的桎梏。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当然,资本的外壳不是没有被炸毁过,而是一次又一次地被炸毁,只是这种炸毁是以扩大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容量为目的,因而是一种外科式的手术,是治标而非治本。而马克思在这里所讲的炸毁,则是彻底炸毁。

具体地讲,资本逻辑实现自身增殖的目的是以“疯狂地发展生产力”为手段的。正是这种目的和手段的颠倒,才构成资本逻辑存在的现实的前提。当然,这种颠倒是资本“疯狂地发展生产力”的唯一理由。“一方面,资本是以生产力的一定的现有的历史发展为前提的——在这些生产力中也包括科学——,另一方面,资本又推动和促进生产力向前发展。”因此,资本逻辑必然表现出一种趋势,即“为了增加相对剩余时间,必然把生产力提高到极限”。劳动资料转变为机器体系,是这一趋势的表现。毋庸置疑,这是资本逻辑“伟大的文明作用”最重要的表现。但是,“疯狂地发展生产力”又是资本逻辑最大的限制,而且是一个总的限制,它必将导致资本外壳彻底被炸毁,正如马克思所言,“资本主义生产的真正限制是资本自身”。与资本迅速地大规模积累相适应,“疯狂地发展生产力”作为资本逻辑最后的、根本性的限制,集中体现在“三大危机”上,从而形成了资本逻辑的历史极限。

国内学者往往把“三大危机”归结为资本逻辑的外在界限,排除在资本逻辑的自我矛盾之外。这种看法是值得商榷的。一方面,“三大危机”的根源都是资本逻辑矛盾,或者说,都是资本逻辑矛盾的集中体现。另一方面,经济、生态和人都是资本逻辑的内在要素。发展生产力是实现资本生产的最重要的杠杆,是实现资本增殖的现实前提;而资本生产过程.实质上是“人的自然力”统摄或宰制“自然物质的自然力”的过程,或者说,是榨取“人的自然力”和榨取“自然物质的自然力”的统一,也就是说,人即劳动者是生产力的主要方面,自然生态是生产力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因此,“三大危机”是资本逻辑内蕴着的矛盾的总爆发。只有把“三大危机”归结为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和内在界限,才能正确地把握资本逻辑的实质,从而找到根除“三大危机”的正确道路。也只有如此,才能科学地把握马克思资本批判的精神实质以及人类社会的未来走向。在这个问题上,当代美国马克思主义学者詹姆斯·劳洛正确地指出:“如果说阿基米得是在外空寻找支点来移动世界,那么马克思就是在资本主义范围内发现了他批判和改变资本主义的阿基米得点。在他的辩证的方法看来,共产主义是在资本主义范围之内发展的。”

马克思尖锐地指出:“一切现实的危机的最终原因,总是群众的贫穷和他们的消费受到限制,而与此相对比的是,资本主义生产竭力发展生产力,好像只有社会的绝对的消费能力才是生产力发展的界限。”圆与资本积累相联系,这种对立的必然结果是“贫困积累”。“三大危机”都是“贫困积累”的结果和表征。

经济危机是资本逻辑矛盾的直接表现。在根本上,经济危机不是“竭力发展生产力”的结果。而是劳动者在物质上“贫困积累”的结果。一方面,在资本生产中,价值增殖是生产和交换的唯一目的,而使用价值则仅仅是价值增殖的一种手段,因而,资本生产就突破了资本家自身消费的限制而具有无限扩大的趋势。另一方面。与资本“竭力发展生产力”以及社会财富日益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相适应,“群众的贫穷和他们的消费受到限制”直接表现为劳动者在物质上的“贫困积累”。在当代,尽管这种相对过剩的经济危机呈现出新的特点.但这种“对立地进行”的矛盾不仅没有得到缓解.而且以另一种形式更尖锐地存在着。一方面,财富越来越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富者愈富;另一方面,普通劳动者的物质生活水平虽然也有所提高。但相对于财富巨大增长的资本家而言,提高的幅度非常有限,贫者愈贫。2007年美国次级抵押贷款危机,迅速从局部性危机发展为全球性危机,从发达国家传导到新兴市场国家,从金融领域扩散到实体经济领域,危机愈演愈烈,冲击波一浪接着一浪,世界经济激烈动荡,各种矛盾日益加剧,呈现出一种世界末日——资本逻辑世界末日的景象。尽管这只是一种表象,资本逻辑并没有退场,但可以肯定的是,资本逻辑面临的限制和界限越来越具有终极的性质。

生态危机是资本逻辑矛盾的转化形态,即资本逻辑将自身内在矛盾转嫁或转移到自然环境上。资本逻辑要实现自身的价值增殖,一方面要拼命地吮吸“人的自然力”,另一方面,要疯狂地榨取“自然物质的自然力”。因为,资本“疯狂地发展生产力”的目的不是使人类从“地方性发展和对自然的崇拜”中解放出来,而是以自然的“有用性”或“有用性”的自然以及在此基础上进行的剩余价值的生产为目的。这使资本逻辑在建构一个人的对象世界的同时,又在疯狂地破坏或瓦解这个世界。当“自然物质的自然力”被运用到极限时,它就与“人的自然力”相对立,从而引发生态危机。在这个意义上,资本主义生产也是对立地进行的,即在资本逻辑无止境地追求价值增殖与自然资源及其自我平衡能力有限的矛盾中进行的。在这场“战斗”中,由于资本逻辑的疯狂本性和强大的破坏力.其结果只能是生态逻辑被撕裂,自然发展规律被打断,生态环境的自然力几乎被资本逻辑的扩张力完全吸收,从而造成自然环境的“穷困化”。在经济全球化过程中,这种“贫困积累”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进行着。在某种意义上。经济全球化即资本全球化既是自然环境“贫困积累”的原因.也是结果。可以断言,自然环境持续的“贫困积累”,正在证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此路不通”。

人的发展危机是资本逻辑矛盾的深刻揭露。马克思指出,剩余价值的唯一源泉是雇佣工人的劳动。也就是说,雇佣工人的劳动是资本逻辑的核心立足点。资本逻辑要“竭力发展生产力”,首当其冲的是竭力把生产力的主要方面即“人的自然力”发挥和运用到极致,而资本生产是以异化劳动为特征的,因此,这种双重挤压必然导致劳动者在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的“贫困积累”。物质上的“贫困积累”必然导致精神上的“贫困积累”,导致人的价值和尊严的丧失,从而失去幸福感,而精神上的“贫困积累”又加剧物质上的“贫困积累”。更重要的是,劳动者物质上和精神上双重“贫困积累”的直接后果是发展潜力的枯绝。因此,劳动者持续的“贫困积累”必然成为资本逻辑另一个不可逾越的界限或限制:“资本在具有无限度地提高生产力趋势的同时,又在怎样程度上使主要生产力.即人本身片面化,受到限制等等……资本具有限制生产力的趋势。”更重要的是,这种“同资本积累相适应的贫困积累……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同时在另一极,即在把自己的产品作为资本来生产的阶级方面,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所以,在“贫困积累”过程中另一种力量也在积累,即扬弃资本逻辑的力量。

结语

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矛盾”,资本逻辑在自我扬弃中确实得到了不断的发展,但是,资本逻辑自我扬弃即自我更新的能力是有限的,它不可能超越各种愈来愈强大的限制或界限,总有一天,它自我更新的能力会消耗殆尽,因此,“资本主义生产一方面神奇地发展了社会的生产力,但是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它同自己所产生的社会生产力本身是不相容的。它的历史今后只是对抗、危机、冲突和灾难的历史。结果,资本主义生产向一切人(除了因自身利益而瞎了眼的人)表明了它的纯粹的暂时性。”也就是说,资本逻辑的最终退场,从根本上说,是其自我扬弃的结果,因为这个过程也是“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的过程。

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及其历史极限告诉我们。在社会主义市场机制中,对资本的占有和对资本逻辑的利用,一定要有强烈的历史感或极限意识。一方面,要充分地占有和利用资本。使资本作为推动文明持续展现的动力,为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创造强大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要清醒地认识到,资本逻辑并非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逻辑或终极逻辑,恰恰相反,它要受到自身发展的限制,具有不可逾越的界限。因此,在唯物史观的烛照下,要坚定地遵循社会实践活动的逻辑和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逻辑,认清资本逻辑的本质,不断增强驾驭资本逻辑的自觉性,从而进一步开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广阔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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